司鳳

京都卷  第十六章 昔日

章節字數：1474  更新時間：11-04-11 1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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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照十七年九月二十二日，是北祈最狼狽的一次朝會。

    這次朝會被打斷三次，第一次是因為紫衣侯的櫻衛報告紫衣侯侯府被京都民眾包圍，要求交出鳳翔將軍，彼時朝堂眾臣子正請旨重召鳳翔將軍回朝，第二次是因為沈爵爺手持鳳翔將軍印上殿，彼時紫衣侯正力挫群臣，駁斥了讓鳳翔將軍重掌軍權的提議。第三次是因為這次風波的中心人物舊鳳翔將軍安司鳳帶著紫衣侯重傷的櫻衛長上殿，彼時紫衣侯正接受熙帝賜婚，贏取祈睿王爺府的大長郡主，也就是號稱京都明月的祈五郡主。

    這混亂世界，杳無盡頭。

    時隔一年，我再次站上朝堂雕刻著雲紋白鶴的石磚，再次隔著滿朝文武和戚櫻相望，再次見證他的背叛。

    這場景多熟悉。

    我似乎還可以看見一年前的那個青年將軍，他有著最美的眉眼和最英挺的身姿，煢煢孑立，即使被整個世界都背叛，也不曾彎下他的脊梁。

    我可以讀懂他的驕傲，他身上背負著的，是齊安王府三百年積澱下來的高傲，他的血管裏流淌的血液來自整個北祈最高貴的姓氏，他即使敗了，也敗得坦坦蕩蕩，經得起史筆如刀，經得起世人推敲。

    他唯一的錯誤，是沒有和他的兄弟連城一樣，在敗的那一刻就結束自己的生命，把功過留給後人評說。而是苟活至今，見證這世上最不堪的背叛。

    他唯一的錯誤，是他還活著。

    於是，也終於不能一錯再錯。

    我扔下連生，沿著漢白玉的石階一路狂奔，皇宮的廣場上鋪設著刻有北祈曆史浮雕的石磚，我跑過高祖皇帝開國的披荊斬棘，跑過我先祖齊安王爺的朝堂死諫，跑過我父親在都梁之戰的力挽狂瀾，跑過連城輔佐熙帝掌權的中流砥柱，我知道這石磚上即將添上屬於我的一筆，也許是當年十七歲封狼居胥，也許是二十三歲和炎宸在京都城上那號稱舉世無雙的一戰，也許是五胡亂華我以一己之力守住北祈八千裏邊疆的鞠躬盡瘁…

    我不怕死，我說過，我隻怕我一讓再讓，終於一敗塗地。

    我原以為，我這樣過著，還算堅守，還算驕傲，還不算辱沒，可是當我驟然站上北祈朝堂，和那個一年前的自己遙遙相對，我看見他的潔淨，才明白自己的汙穢，我看見他的驕傲，才明白自己的低微，我看見他桃花眼微眯笑得愜意，才明白我的堅持，已經到了盡頭。

    我這一世，對得起江山，對得起社稷，對得起齊安，對得起這北祈三千萬黎民百姓，無知蒼生，卻獨獨對不起自己。

    我為齊安而活，為蒼生而戰，為北祈而沾染滿手血腥，為戚櫻而苟活至今。

    我也隻能，為自己死這一次而已。

    宮中的舞雩台，是父親仿照戰國古製而建，我曾親眼看著它一點點增高，一點點高到恐怖。十七歲那年父親死去，我為封狼居胥而回的大將，披紅佩劍，不得戴孝，宮中宴飲三日，日日都在舞雩台上大宴群臣，宴到第三日，我醉得人事不省，文謙替我換上孝服出宮，我睡在馬車裏，走到這裏時胃裏翻江倒海，最後在舞雩台下嘔出血來。

    舞雩台的玉階，三十三步禮地，三十三步禮人，三十三禮天，世稱三才階，是齊安王爺安佚郎所創。

    記得當年階成，父親帶著我走過，他說：“三才天地人，人活在天地之間，最為艱難。”

    他說：“正是因為人身上有著許多的顧慮，有著許多的不得已，所以更要好好活著，為自己想要的東西活下去，不能輕言放棄。”

    他說：“司鳳，你這輩子，要為自己而活。”

    我拚命往上跑，身後傳來急躁的腳步聲，是戚櫻，他跑得太快，就要追上我。

    他永遠追著我，永遠，也不肯放過。

    他說，他愛我，所以他不放手，所以他奪我的權，把我囚禁在府中，所以他對待我如對待男倌，所以他迎娶祈六郡主。

    多麼可笑。

    跑到台上，無遮無蔽的半頃高台，風從天上來，吹得人衣袂亂飛。

    我跑到台邊，驀地轉身，戚櫻連忙停住，站在台階頂端，倒吸一口冷氣。

    你看，就算你再快，就算你武功再強，就算你是戚七皇子手握北祈大半個天下，你還是有所畏懼。

    你還是，沒有辦法阻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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