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888 更新時間:11-04-07 15:51
顧長安深深吸口氣,抓住了銅環。
謝肅獨自端坐在正廳,桌上是三杯煙氣嫋嫋的清茶,他對兩個小輩揮揮手,“都坐吧。”
顧長安低著頭,心裏有些緊張,也有些赧然,他低低地叫道,“二叔。”
“長安啊,人都會做錯事,但重要的是根骨挺正,你既然有心彌補,就抬起頭來。”老人的聲音像煙草在燃燒,味道內斂而沉鬱,緩緩地浸入肺腑。
顧長安心下踏實不少,他抬起首,發現廳堂的格局幾乎沒變,中堂的掛畫還是自己以前送的山水圖,以自己現在的眼光來看,整幅畫布局過於密促,山嵐層疊,樹木藹藹,都堆擠到一塊,散失了水墨畫該有的虛遠風致。
那時他隻是臨摹加上想象,從未見過真正的山川湖澤,如今看遍青山霧嵐,山水乾坤充盈胸臆,自然感覺不一般。
顧長安迎著謝肅的目光道,“二叔,讓侄兒為您重新繪幅山水吧,這副中堂畫和主人的品格未免不符。”
謝肅微微一笑,臉上皺紋舒展開來,“小滑頭,這麼多年還是沒變。”
謝雲棧從坐下就一直在垂眼品茗,其實一口滋味也沒嚐到,這會子忙擱下杯盞,“二叔,長安雖然跳脫了些,心思卻是正的,您老看人怎麼會錯?”
謝肅淡淡睨她一眼,沒說什麼,隻對長安招招手,道,“你過來。”
顧長安振一振衣裳,沉步走到他跟前,不妨腕間突地一涼,兩根枯槁的手指以迅雷之勢搭上了他的脈門,他大驚之下,下意識力運手臂,意欲震開對方,顧長安內功充沛融和,在江湖中算是正大精深的,但又怎可與謝肅相抵?他內力行至指尖,如水成一注,真真比針刺還厲害,不想到謝肅那卻是水擊熱油,油一下子炸開,星星點點倒濺回來,長安頓時覺得整隻胳膊都麻痛不已。
謝肅穩坐不動,神色悠然道,“小子,蚍蜉撼樹,不明智。”
他話說的狂妄,顧長安卻一下子清醒過來,自己何必非要硬拚?
他腕骨一縮,蛇一般向後滑去,但他是陸地的狡獸,謝肅的指頭卻是天上的猛禽,廣袖微動,複又擢緊了他;顧長安無奈之下,運起移穴轉脈大法,謝肅輕“咦”一聲,似沒料到他竟會這等刁怪的功夫,但這等障眼法在他看來也隻是小伎倆,他凝神辨動,指腹順氣而走,竟如同粘附在了顧長安脈門般。
雲棧雖知謝肅隻是在試探長安的身手,卻也看得心驚肉跳,兩瓣紅唇被咬得泛白。
“唉,”謝肅搖頭歎氣,“你還記得幼時被水蛭吸過麼?那時你爹爹如何教你的?”
顧長安想起對付水蛭隻能使力拍打,那玩意感覺到痛自然會退縮,頓時省得謝肅的意思,“我又何必一味閃躲,卻不攻擊?”
當下並起左手五指斬向對方的手肘,謝肅“嗬嗬”一笑,長袍揮動,放開了手。
謝雲棧吐出憋在胸中的氣,卻見謝肅將腰畔的劍取了下來,對顧長安揚揚下頷,“拔你的劍。”
顧長安愛劍成癡,自然隨身攜帶二尺青鋒,聞言便抽出一柄青光泠泠的長劍來,謝肅覷著他的兵刃道,“你爹爹送你的劍呢?這又是什麼劍?”
“爹爹送我的劍過於纖巧,我用著不順手,轉送給人家了。”顧長安回道。
謝肅輕哼,“你倒大方。”
顧長安朗然一笑道,“寶劍得知己,那才是美事,那白虹軟劍舞起來燦然生輝,輕捷敏動,比較適合女子。”
他舉起愛劍“青霜”輕輕拂拭,劍身明亮如鑒,倒映出不遠處謝雲棧的身影,顧長安一瞥之下,看出雲棧臉色很是不佳,不由尋思她緣何不快?
突地有所醒悟,他屈指在劍身一彈,伴著清越龍鳴,似無意地道,“話說我贈劍的那位中年俠客和她妻子伉儷情深,他一直在為妻子尋一柄適合的好劍,我與他頗投緣,他請我喝了一席酒,我便把白虹給了他。”
劍裏的窈窕身影悄然一顫,謝雲棧撥著鬢角的發絲道,“二叔要試試你的劍法,你羅裏吧嗦地說一堆幹什麼?”
謝肅隨手挽個劍花,淡淡道,“老夫數十年沒踏過中原武林一步,倒是聽說了,咱們晏海幫的公子算是年青一輩中齊楚些的人物,今日便想試上一試。”
當下二人不再多語,謝肅捏個劍訣,劍尖平平推向前方,顧長安腳下錯步,猱身搶攻。
頓時滿室劍影交錯,兵刃相抵,甕聲不絕;謝肅的劍法剛猛霸烈,攻多守少,顧長安一手以掌護胸,一手握著劍向他小臂刺去,他若是引身後退,自可避開那一刺,卻見得謝肅黑中夾白的長眉微微聳動,手腕一抖,劍勢愈發淩厲起來,顧長安不敢硬解,偏身躲避,“嗤--”地一聲,謝肅的袖子被青霜劃了道大口子。
謝雲棧思道,“二叔似乎一味向前進攻,竟沒為自己留下多少後路,他這樣就算傷敵七分,也要自傷三分;二叔以前的路數是容仁寬大,既不逼敵太甚,也不魯莽自損;如今怎麼愈來愈衝猛了?”
她複向陣中望去,見謝肅揮動著長劍,眼中燿燿有光,花白的頭發被劍氣激得飄如飛蓬,他這般散發怒目,霸氣凜然的樣子雲棧很少見到,心裏暗道,二叔的性子嚴謹冷峭猶如峻嶺危峰,不想其實是座活火山。
在晏海幫大多數人眼裏,帶領兄弟們開疆辟土的是老幫主,左右逢源建交外邦的是謝三爺,謝二爺人品武功雖佳,卻更像英雄後麵的一道影子。
“二叔!您是越老越健悍啊!”顧長安口中叫道,身子滴流一轉,長劍陡然走了個廣弧,以極詭異的角度攻向謝肅的下盤,“您可接好了,這招叫回春無術!”
謝肅大喝一聲,雙足一蹬,身子拔地而起,顧長安的劍勢來得迅猛,謝雲棧想必他是後仰退避,但這一退之下,腳下必有一刻的虛空,顧長安的劍再從下往上挑,他便避無可避。
“我這招叫‘門前流水尚能西’!”蒼蒼的聲音清叱道,謝肅的身體竟似稚子行路般不穩,直直向前栽去,顧長安一驚,心覺這看似魯鈍的身法必大有文章,他劍勢未滯,便知此招定要撲個空,對方下盤已自失穩健,上盤卻以千鈞之力壓來,他不僅打不倒對方,反將自己送上門去。
顧長安匆忙撤劍,卻聽得“鐺--”地一聲響,謝肅的劍尖卡進了他的劍槽,他隻覺小臂一麻,更有大力向他整個上半身撞來。
謝肅借反彈之力,穩穩地站到了地麵,顧長安卻踉蹌著連退數步,手掌向後翻,扶住背後的桌茶幾,他是勉強站穩了,掌下茶幾卻顫動不已,一隻青花杯從桌緣摔下來,碎成幾片。
“侄兒不得不服!”顧長安擦擦額頭的汗,向謝肅抱一抱拳道。
謝雲棧走過去拾掇地上的碎瓷片,將碎片都用帕子包好了,站起身笑道,“二叔是老當益壯,氣煞黃雞了。”
“都跟著長安不學好,油嘴滑舌!”謝昂嘴上斥著,麵上卻浮現幾分高興之色。
他收劍回座,見雲棧若有所思地望著自己,猜到她大概在想什麼;他畢竟上了年紀,激鬥後難免精力消殆,喝了幾口茶,方才徐徐道,“雲棧,黃雞一唱天下曉,這一日的時光就要往前流逝,你說說,人怎麼可能留駐青春,永不服老呢?”
自從爹爹辭世,三叔又暗生禍胎,謝雲棧心裏最親的人便是二叔了,他老人家雖寡言冷麵,卻像一棟厚實的牆般讓雲棧覺得塌心,雲棧聽他言語略有頹意,心下一悸,茫然開口,“二叔,您。。。”
謝肅衝他擺擺手,“你們看過海上日落麼?日頭明明已是傾頹之勢,卻猶自撒開金光萬道,烈焰熊熊,輝煌盛大不似落幕,竟似初生。”
顧長安少時常攜雲棧和淡月去海灘玩,有時一玩便是一整天,金烏回車,海風夕陽時,小小的人雖閱曆淺薄,卻也從胸中生出一種愴然來。
它無可挽回地下墜,卻也是最後一次升騰,蓬勃的生命力必將消融於黑暗,它於最後一刻溫暖大地。
謝肅望著謝雲棧道,“你看我劍招愈加霸烈,不似以前衝正,想必很是奇怪,我壯年時性子端謹嚴正,怎麼越老反倒越激烈了;其實人的性格和境遇有關,大哥駕鶴西去,三弟又。。。唉。。。我本來一直夾在他們中間活著,現在不得不衝鋒在前,身子越來越老舊,性子卻越過越年輕了,這個,也不足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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