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540 更新時間:11-02-03 18:06
自醫院的門診處出來,施敬愷看著醫生遞過的化驗單,神情頗為古怪,他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等了幾分鍾,方夢娉還未從洗手間內出來。
他有些焦躁,起身問詢一名剛出洗手間內出來的醫院女護工:“請問洗手間內還有人在嗎?”
女護工搖頭道:“裏麵沒有人了。”
施敬愷略略蹙眉,快步走出了門診大樓,大樓外並沒有方夢娉的身影。
他心中的擔憂更甚,一路行去,又詢問了幾位醫院的護工,有人給他提示道:“你問的那個女人朝門診樓右後方的長廊走去了。”
他順著提示找了過去,鬱鬱高聳的白樺樹林遮擋住了微弱的太陽光芒,浮光荏苒,冷風習習,方夢娉的身影則隱在了一處枝葉繁茂的葡萄藤架下,身上素白的旗袍隨風掀起了一角。
他有些奇怪她為何一聲不吭便跑到了這裏,這時,一個語調蒼啞的男聲讓他的步伐生生停滯。
“施太太,我幫過你那麼大的忙,現在,你不會見死不救吧!?”
“我給過你錢了,你還想怎麼樣?”方夢娉的聲音極為冷酷不安。
“施太太應該知道我現在的處境堪危,需要一筆錢跑路。”
“我們當時已經錢物兩清,說好互不相欠,怎麼到現在,你竟然出爾反爾,不守信用?而且居然還跟蹤我來到醫院!?”
“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君子,要不然也不會被警察全城通緝。”
“你不要癡心妄想,我不會再給你錢的。”
“難道施太太就不怕我到你丈夫麵前說些什麼?”
“哼!白紙黑字?我丈夫才不會輕信你這個經濟犯的胡言亂語。”方夢娉語調強硬:“如果你再繼續威脅我的話,我就報警了。”
“那施太太就不要後悔。”說著,壓著大沿帽的男人從黑色風衣裏掏出了一疊仿佛文件的東西。
方夢娉的臉色一凜:“那是什麼東西?”
“沒什麼,隻是幾封信件的謄寫副本。”
“你真是卑鄙!”方夢娉的聲音明顯地顫抖起來:“你居然私自打開了那些信。”
“要說卑鄙,施太太似乎也毫不遜色,要不然也不會讓我藏匿信件,進而私自偷換信件內容去蒙騙施家人。我也隻是為了錢才收受賄賂,但施太太卻並一樣,你精心算計的則是另一個女人整整一生的幸福。”
“你要多少?”
男人陰沉一笑:“不多,十萬大洋就夠了。”
方夢娉倒吸了一口冷氣:“十萬大洋,你也真敢要!”
“施方兩家富冠本城,這點錢對施太太來說能算得了什麼?”
“我一個婦道人家,平時並不接觸賬務,你讓我上哪兒去給你弄這麼多錢?”
“這個我不管,三日之後,我在清城公園的長亭等你,大洋到手後,我定會將所有信件的謄寫副本雙手奉上。不過醜話先說,期間若是產生了什麼變故,那施太太就別怪我不近人情了。”
方夢娉咬牙切齒地看著男人離開,秀拳緊握,雙眸溢滿了憤恨的光,她平靜了一會,欲轉身離開,這時,眉眼一轉,卻看到了不遠處挺立的施敬愷,其臉色蒼白無血。
方夢娉如曆晴天霹靂,遲疑地喚道:“敬愷?”
施敬愷渾身止不住的顫抖,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目光極為陌生:“你告訴我,一一她現在在哪裏?”
“敬愷,你聽我解釋!”方夢娉心慌意亂,一步上前緊握住施敬愷的手臂懇請道。
施敬愷嫌惡地拂掉了她的雙手,再次重申道:“一一她現在在哪裏?”
方夢娉聲淚俱下:“敬愷,我自小便愛戀於你,如癡成狂,不可自拔,但是你卻不顧情麵地拒婚於我,毫無解釋,我是那樣地愛你念你,你教我如何肯眼睜睜地看著你舍我而去?”
“所以,你就假借著愛情的名義做出此等令人不齒的事情?”他痛恨地望著麵前的方夢娉,雙目通紅似血。
“敬愷,我知道我所做的事情不可原諒,甚至可以說是罪大惡極,但是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失去你啊!”
想起數月來汪懿璿那不可測的危難處境,施敬愷隻覺得身上的寒意更重:“你,到底把一一怎麼樣了?”
“敬愷,你醒醒吧,汪懿璿她並不愛你!”
“我從來都不曾想過你竟然會如此歹毒!”施敬愷痛徹心扉,說出的話也重如巨石。
方夢娉踉蹌著後退幾步,驚悸地叫道:“敬愷!”
施敬愷沉痛地閉上眼睛,電光火石間,腦海中驟然閃過一抹隱於軍車內的女子倩影,再聯想到方夢娉近期來的異樣表現,他頓時恍然大悟:“榮清軼?你聯合了榮清軼?”
方夢娉驚恐地睜大了眼睛,開始語無倫次地懇求道:“敬愷,你不能去找榮清軼,他有權有勢,心狠手辣,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沒想到方夢娉竟然會承認得如此迅捷,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施敬愷唯有苦楚,他靜默片刻,似想起了什麼,遂將手中的化驗單揚在風中:“你好自為之吧,如果可以,我但願從來都不認識你。”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疾步離開。
方夢娉站在初冬的微風中,心髒一點一點地被抽離割開,隻覺得從未有過的冷意浸透了骨骼深處,她怔怔地看著施敬愷離去的決絕背影,很久都沒有任何反應,待眼神的焦距慢慢回歸,才看到了在腳前靜靜躺著的化驗單,一片刺眼的雪白,她艱難地俯身撿起,看了很長時間,才辨得清上麵的檢測結果,不禁淚水滂沱,放聲大哭——
終於盼來了孩子,但是孩子的父親卻再也不會接納他了。
施敬愷心急如焚地趕到榮帥府之時,戎裝肅立的一行人正擁簇著榮清軼驅車離開,見狀,他指示司機提速緊跟其上。
汪懿璿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竟然是喬裝過後的金旗徽,她稍稍轉移目光,不意外地看到了金旗徽身後的陳嫂,其神態卻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瑟縮不安。
見到汪懿璿醒來,金旗徽恨恨地捏起她的下巴,一把銳利的匕首在她的臉頰上刺刺地劃過:“真是一張紅顏禍水的臉,難怪榮清軼竟然會如此寶貝你!”
汪懿璿的手腳長時間被綁縛,已然麻木困鈍,毫無知覺,她環視著光線暗淡的碼頭倉庫,潮濕肮髒的黴味引發了她喉間的惡心之感:“你們串通陳嫂綁架我,進而來要挾榮清軼,憑他的城府,你們覺得管用嗎?”
“榮清軼從來沒有弱點,除了你。”
“除了我?”汪懿璿隻覺得諷刺無比:“榮清軼長時間都將我禁足於別邸之中,恨不得讓我與外界隔絕,怎麼會突然心血來潮答允我出門散心,偏偏還不讓任何護衛跟隨?”
聞言,金旗徽的臉上開始陰晴不定,她略帶擔憂地看了看不遠處的父親金啟華。
此時的金啟華已不複昔日的威嚴光華,因暗地勾結日本人走私軍械槍支之事被榮清軼發現並截獲,雙方當場交火,金啟華之流根本不敵謀策精良的軍警裝備,終攜殘眾拚死逃出重圍,現全城戒嚴,其正以重罪被軍方通緝:“無論如何,今晚我們一定要坐船離開這裏,不管榮清軼的計劃如何,她總歸是一枚對我們有利的籌碼。”
“爸爸,藤原先生什麼時候派船過來?”因再也沒有了接觸榮清軼的合理機會,自榮府宴會歸來之後,金旗徽一直鬱鬱不歡,偏偏不久之後,重私利的父親居然還諂媚地將她獻給了好女色的日本軍官藤原佐川。
關於父親的刻意安排,金旗徽不是不恨的,但是沒有父親,她又何來的錦衣玉食?
直到現在,金旗徽一看到醜陋肥胖的藤原佐川仍是忍不住心中作嘔,但是卻沒想到在父親遭遇危難之時,藤原佐川竟然會想方設法與他們取得聯係,並盡心協助他們離開,此外還意外地幫輔他們綁架了榮清軼現下最為迷戀的女人汪懿璿。
“快了,再等等。”
汪懿璿悲涼地看著金旗徽,唇角滿是譏誚的笑意:“你們未免也太低估榮清軼的能力了,他連病體孱弱的我都不管不顧地算計在內,你覺得你們能順利地離開這裏嗎?”
“你給我閉嘴!”金旗徽用匕首死死地抵頂住汪懿璿的脖頸,大聲嗬斥道。
這時,倉庫外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金啟華立馬示意弟兄們持槍嚴陣以待。
施敬愷緊跟著榮清軼抵達了承運碼頭,但是碼頭上繁忙錯亂的人群卻衝散了他的注意力,稍稍錯眼,榮清軼一行人便不見了行蹤,他懊惱地下車找尋,然而卻毫無頭緒。
在得知了方夢娉的騙局之後,施敬愷憤怒異常,但是由於記掛汪懿璿切切,他已然失去了最基本的思考能力,此時,他的心中唯有一念,那便是找到榮清軼,讓他交出汪懿璿。
所以,在跟丟了榮清軼之後,他並沒有靜下心來好好判斷,隻是下意識地沿著江道碼頭找尋著。
夜幕降臨時分,他走進了又一個碼頭倉庫,人還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便被突然躍出來的兩個人牽製住了,隨之,一支槍的槍口抵住了他的太陽穴,再緊接著,一個男人緩緩地踱到了他的跟前。
施敬愷反應了好半晌,才漸漸清醒:“金啟華?”
金啟華也很是意外:“施家大少爺?你,來這裏做什麼?”
施敬愷並未答話,因為目光稍移,他恰恰看到了金啟華右後側的汪懿璿,一瞬間,他簡直熱淚盈眶:“一一!”
沒想到再見麵居然是如此處境,汪懿璿也分外激動:“表哥!”
金啟華本就意外施敬愷的突兀出現,沒想到隨著他的出現竟然還帶來微瀾,不過此時的金啟華卻無暇顧及這些,隻是吩咐隨從將施敬愷拖到倉庫的一個角落處壓製著。
這時,金啟華的一名手下氣喘籲籲地跑進倉庫,緊張萬分:“金爺,不好了,藤原先生派出的船被榮清軼查獲了。”
金啟華大吃一驚,焦躁地來回踱走,皺眉思轉著其他的逃離途徑,眼前的施敬愷則讓他的眸光一亮:“施少爺,施家的生意遍布全國四方,交情網絡繁多,如果你能安排一條船助我們離開,我保管立刻放了你和貴表妹。”
施敬愷癡癡地望著汪懿璿,視線一分一毫都舍不得移開,聽到了金啟華的要求,卻是目光一凜,深深鎖眉,似是難下決定。
見狀,汪懿璿著急喊道:“表哥,金啟華暗地裏勾結日本人,倒賣軍械,助紂為虐,你千萬不能答應這個禍國殃民的漢奸!”
金旗徽氣急敗壞,將匕首往汪懿璿的脖頸處用力地劃下去幾分,頓時,有細細的血流不斷地從其脖頸處溢出:“你這純粹是找死!”
話未落音,隻聽到一聲槍響,金旗徽操持匕首的手臂已然中彈,她哀嚎一聲,慘叫著扔掉了匕首,未幾,其胸部又緊接著中了一槍,金旗徽睜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睛,緩緩倒地。
倉庫中的場麵頓時混亂起來,施敬愷則瞅準時機,朝汪懿璿的方向奔跑過去。
看著女兒和隨從們一個接一個地中彈倒地,金啟華慌無頭緒地朝倉庫外的方向胡亂開槍,然而其肩部也避無可避地中了一槍。
拖著疼痛的軀體,他歇斯底裏地大喊:“榮清軼,你竟執意相逼,我要讓你的女人隨我們一起陪葬!”喊罷,遂扣動扳機,恨恨地朝汪懿璿射擊而去。
施敬愷此時剛剛解開了綁縛汪懿璿的繩索,聞聽之後臉色大變,下意識地以身為盾,擋住了飛射而來的子彈,而金啟華則在開槍的同時又接連中了一槍,子彈正穿心髒。
待混亂平息下來之後,榮清軼方才在衛兵的擁護下穩步踱入倉庫之中,透過還未消散的硝煙濃霧,他一眼便看到了渾身是血的汪懿璿以及躺在她懷中的氣息微弱的施敬愷。
汪懿璿痛苦地望著施敬愷,淚水澎湃:“表哥,你為什麼會這樣傻!?”
施敬愷不舍地回望著汪懿璿,一個字一個字吃力地道出:“一一,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便是帶你一起回國。回國之前,我曾答應你父母要好好地照顧你,但是卻沒有做到,讓你平白無故地受了這麼多的苦,真的,很對不起!”
“表哥,你不要再說了,我這就送你去醫院。”汪懿璿的哭腔更重。
施敬愷拚盡了最後的力氣握緊汪懿璿的手:“一一,我真的很想和你……”
這樣的情景讓榮清軼有些卻步,他微微垂首,猶豫著要不要靠近,這時,卻聽到身後的副官嘶聲大喊道:“莫問小姐,小心!”
榮清軼驚然抬頭,然而卻為時已晚,隻見適才已然倒下的金旗徽不知什麼時候掙紮著起身,撿起地上的匕首,發狠地刺向了身邊的汪懿璿。
而此時的汪懿璿正處於極度的悲痛當中,宛然毫無防備,一瞬間,其腹部被利刃徹底貫穿,鮮血大肆噴湧而出。
榮清軼恨極,持槍朝金旗徽和陳嫂連連射擊,槍槍皆斃命。
而後,榮清軼快步奔到汪懿璿身邊,忙亂地接住了汪懿璿那搖搖欲墜的身軀,且急聲吩咐副官道:“把車開過來,立刻送她去醫院。”副官應諾著飛奔而去。
汪懿璿下意識地將手按向腹部的傷處,悲涼地搖了搖頭:“你不要再白費力氣了,我,要隨表哥,一起去。”
“你閉嘴!”榮清軼緊張異常:“我不許你死!”
“不許我死?”汪懿璿的唇角溢出一絲嘲譏的笑意:“榮清軼,你何故如此!?現在,馮氏之女要你與我徹底決絕,並要你將決心登報宣告示眾,如此,方才肯讓其父親出兵助你逐鹿中原,在權衡利弊之後,你都已經打算假借金啟華之手而舍棄我,現在,為何又不想我死?你明明知道我是假裝失憶,也明明知道我想下毒害你,而且你也很清楚,我是那樣恨你,隻要我活著一天,必會千方百計地取你性命。”
“你給我住嘴,車馬上就開過來了。”榮清軼的聲音陡然拔高:“我後悔了,答應放你和陳嫂一起外出之後便後悔了。反應過來之後,我即刻派衛兵去追尋,但是卻沒想到竟讓日本人搶了先。對不起,我向你保證,以後我定會好好待你,再也不會讓你涉險受難。”
“你連娶我都不能做到,又何必一再給我承諾!?”汪懿璿隻覺得格外悲哀淒涼,她幻虛而又飄渺地笑著,且將鮮血淋漓的雙手伸到榮清軼的眼前:“你知道,這是誰的血嗎?”
聰明深沉如榮清軼,聞言,其臉色霎時雪白一片:“你——”
“榮清軼,為了你的私欲,你不管不顧而毀我一生,甚至還讓我的表哥無辜枉死,如此,我,如何會原諒你!?所以,你不配,不配,擁有這個孩子!”艱難地說完這句話之後,汪懿璿便閉上了眼睛。
榮清軼呆滯地望著再無聲息的汪懿璿,似是怒極恨極,他咬牙切齒地搖著她那漸漸僵硬的身軀:“你給我醒過來,我不管你恨不恨我,我都要你活下來,哪怕你欺瞞我失去記憶,哪怕你給我下毒,哪怕你算計我的孩子,我都不予計較,你聽見了沒有!你給我醒過來!給我醒過來!”
……
八個月後,方夢娉誕下一子,懷著對施敬愷的無比哀戀,她為孩子起名為“施念愷”,盡管因施敬愷和汪懿璿之事,施老夫人至死俱不曾原諒過她,但是她一直都沒有離開施家,而是幫助病重的施老夫人悉心打理著施家的產業,任勞任怨,不辭勞苦,從而延續了施家不敗的商業傳奇,一直到內戰前舉家遷往香港。
施老夫人經受不住施敬愷和汪懿璿共同突兀逝去的雙重打擊而赫然病倒,其在纏綿病榻兩年後也撒手西去,此種變故,讓施敬柔一下子成長了許多,起初她盡心幫助方夢娉一起經營施家的生意,但是後來,在新思想新教育的引導下,她決然投身了革命,三年後,其與一個本分的戰地軍人相識相戀,最終成了婚。
汪懿璿父母如期回國,乍見女兒的驚然變故,極為驚痛自責,但好歹兩位老人品性堅韌,逐漸接受了現實,內戰之前跟隨著施家也遷往到了香港。
而至於榮清軼,則成了一個虛無的傳奇,具體其命運和歸宿如何,作者也不盡詳知,但是讀者可隨意想象,或許會贈予他一個美好的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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