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913 更新時間：12-05-11 21:23
三年後。九龍塔建成。
漢白玉鑄就的高塔流光溢彩，然而，九條盤旋而上的巨龍，無一不是簇擁著頂端的鳳凰，那孤絕的鳥兒迤邐鋪開絢麗的尾羽，明豔地似乎要振翅而飛……
他歡喜拋了所有要翻閱的奏折，拉著她的手跑過層層宮牆，帶她去見那輝煌的“成果”。漢白玉，那樣晶瑩潔白，朱砂卻隻覺得被晃了眼，不能直視，透過素白的牆麵見到的是斑斑點點的鮮血與汗水……
“陛下，這又是何苦？不過是一時的玩笑話……”
“我隻想給你這世上最好的，你終有一日會明白，世間也有些東西是隻有我能給你的吧……忘了他吧，愛妃，你便當這是我的聘禮，嫁給我，好麼？”
朱砂輕笑，那笑容極美，似夜半盛開的曇花，隻開一瞬，便又凋落，蒼白而驚豔，她斂裾淡淡道：“陛下又在說笑什麼？我……在這宮裏都這麼多年了，還談及婚嫁作什麼？”
“不，那是不一樣的。你的人一直在這裏，但是心卻不在！”敬帝扶住她的雙眼，目光灼灼地像是要透過她的神情看到靈魂，充滿了急切，“我想讓你成為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生生世世，白首不離！”
她想要搖頭，想要拒絕，所有激烈抗拒的話語到唇邊卻隻轉為歎息，掙脫開他的雙臂：“對不起……”
他頹然鬆手：“還是那樣難麼？這麼多年了，忘掉他於你而言還是那樣難麼？你在我麵前，從來都沒有真正歡喜過……其實，其實我什麼都明白，隻是、隻是還想著多試一次，也許就是下一次，你就能夠答應我，就可以放下那段過往，可是……那怎麼可能呢？連我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你是我搶回來的，是我搶回來的啊……當年……當年你就像個小姑娘一樣，眼睛水靈，帶著靈氣……現在卻變成了這樣，寡言少語的，是我……是我對不起你……”
朱砂抬起頭，看見男子默然轉身，捂住胸口微微咳嗽，像是要順過氣來，他遲疑了許久，沒有移步，她卻也沒有挽留。
“我也是會累的呢……”他抬頭，雁陣點點掠過殘陽，又是一年秋，“都這麼多年了，怎麼一直妄想著要走到你心裏去……你的心，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死了吧……”
語音落地，帶著蕭索餘韻，他負手站了片刻，背對著身後女子，微涼秋風一絲一絲掠過眉梢，良久之後以微弱聲音歎息，揚袖離去。
其實，她也不是不感動，不是不明白，一個帝王若是愛人，能給女子的也隻有這些，華美宮室，精致華服，金翠珠寶……他已經顧不得為了她是否引起天下百姓憤怒動亂，隻想舍了這一切求自己心愛的女子，然而，她不是凡俗女子，他……大概也不是真正的癡心人吧……
是夜，敬帝五年來第一次臨幸宮女，事後喝得酩酊大醉，跌跌撞撞奔上九龍塔，站在最高點對著夜風無聲墜淚，侍衛不敢拉他，又無法勸他下來，隻能看著那單薄的身影在窗口搖搖欲墜……
拗不過眾多宮女與太監聲淚俱下的請求，朱砂一個人上了塔去見他，醉眼朦朧的皇帝回頭看見她，笑得如欣喜的孩子，似乎全然忘了白日裏的事，手指著璀璨星河，鳳目笑成一彎月牙：“美人兒快……快來看，多好看的星星……”
月光乳白的光輝斜照在他棱角分明的眉間，朱砂遲疑著將手掌放進他的掌心，走到他身側，抬眼看見銀河絢爛無雙，星光點點鋪成銀帶，美得讓人幾乎屏住呼吸。
他又叫她美人兒，每次心裏愈是難過，嘴上便愈是裝得毫不在意，稱呼亦變得輕浮放浪。而她再也不是五年前那個輕靈快樂的少女，漸漸地也開始懂得這般話語裏的悲哀。
他拉她共看地麵上的萬家燈火，順勢攬住她的肩膀，話語間帶了醉醺醺的酒氣：“美人兒你看，這樣好的江山，我……我把它們全都送給你怎麼樣……”
還未等到她的回應，他便又搖頭，無奈地笑：“你不會要的，不會的，除了他你什麼都不會要的……”
朱砂怔了一怔，側過頭看他的側臉，在眼角看到層疊溢出的倦怠，歲月的痕跡在他眉間留下細紋，當初玉石般無瑕的一張臉也顯出疲憊。然而一向剛強的男子眼角卻有淚珠不斷持續滾落，嗓音嗚咽，仿佛孩童：“對不起……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她眉心也有……也有朱砂痣……可是我說過，說過不會再要別人的……我……你不要生氣……可是……可是你不可能為了我的事生氣的……”
她想他是真的累了，心底便忽然柔軟地陷落一塊，伸手去輕輕地擁住他，低聲喚他的名字——“元和”……
多年的付出沒有回應，他覺得疲累，再也無力繼續，而多年的幽困令她失去少女時的倔強與意氣，已經夠久了，她也沒有力氣再等他……
敬帝埋首在朱砂肩頭連聲啜泣，熾熱的淚水滾落在脖頸間，她呆立著由他擁抱，忽然間記起來他拉著她跑過池橋曲館，笑意盈盈地向她展示這九龍塔的瞬間，她的指尖留著他的餘溫，年近三十的男子笑得明亮溫暖，那時她的心底恍惚生出錯覺，以為她要尋的那個人便是他，他會拉著她的手一直這麼走下去，一生一世，甚至永生永世……
直至在白炎麵前為了敬帝自刎時，她方才頓悟，那流光一瞬的遐想，或許並非隻是錯覺，隻是她彼時不曾意識到，亦不敢承認，或許那便是她窮了一生尋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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