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89 更新時間:11-07-26 11:44
回去的路上權意外地很是沉默。他終日守在禽林的身邊,不時細語說上一兩句話。其中的內容不乏兩人初見時的情景。白·暖雖然奇怪,卻也不多加詢問。
一路上,都是皇家的用度。雖然在旅途奔波之中,倒也沒有人覺得勞累。
安溪一直陪著斷。但是那情景看在白·暖的眼睛裏更像是在監視。
沿途一日有人送來旗·連新配的藥方。效果雖然不是立竿見影的,但斷的痛苦暫時減輕了不少。隨著藥方一起送來的還有旗·連正式繼任黑水關關主的消息。那時,白·暖看到權眼中一瞬的鬆懈,好像是卸落了某種隱秘的擔憂。他的性子向來是不願意多問的。所以就沒有追究下去。
被權救下的少年斷氣色漸漸地好轉起來。安溪隨身帶來的禦醫雖然不能為他解毒,但是處理那些表麵上的傷口卻是綽綽有餘的。
這樣坐了專車行駛了十天的日子,七情都便遙遙可望了。
權家的宅子在七情都西郊的山區。除了馬車便沒有什麼別的交通工具可以到那裏了。所以安溪便也屈尊降貴地窩進了小小的車棚裏。
權·修宜當仁不讓地陪在那裏。白·暖則伴著禽林按照權的暗中指示先去了山上的祖屋。
“這個比不得宮裏的吧?”權這樣問安溪,語調生硬,好像跟誰結了仇似地。
安溪怪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道,“自然。”
權賭氣地別過臉不再說話。
馬車在進入山區後開始顛了起來。斷習慣了隱忍痛苦的臉一下蒼白起來。傷口怕是又有些裂開了吧。
這些日子以來,他已經察覺出權的不痛快。隻是他至今都不知道權的不痛快到底來源於何處。他很擔憂。他擔憂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棲身之所會因為權的不痛快而宣告與之無緣了。央求著權求告於清都已經是斷最後的孤注一擲了。如若連清都都不管這事了,那他就真的隻剩下自殺一途了。
在權的賭氣和斷的惴惴不安中,馬車緩緩停在了山腳下的一處莊園門前。
權家的下人忙不迭地上前來搬東西打簾子。
對於為什麼停在了山下的莊園而沒有直接上山去權家的祖屋,安溪在雙腳踏地的時候就已經心下了然了。他但笑不語地隨著權家下人的指引往大廳走去。
而權正在奇怪安溪的淡定之時突然就被一陣撲鼻的酒氣和一聲振聾發聵的大喝定住了腳步。
“呔!權家的小子給我站住了!”
權僵硬地回頭,心中暗歎:莊園裏的酒怕是已經遭殃了。
北辰·律大步流星地從廳堂裏麵奔出來,舉起手中的酒瓶就砸在權的胸口上。他大叫道,“小子你架子是真大啊!害得我在這裏等了好幾日。這杯謝主婚人的酒你可得大大地敬我一壺。哎不行!得一壇子上好的陳年佳釀。否則我可不放過你。”
“律兒。”安溪淡淡地開口叫了一聲那個已經喝高了的人,言語中頗多警告意味。
北辰仿佛這才注意到安溪。躬身一禮,他道,“君上也來這邊?是軒明君上讓您來給權家送恩物的嗎?”
送些恩物什麼的還需勞動他一個內宮禦主到處奔波?安溪心中嗤笑,也不拆穿他。反正那麼多的皇子禦座王中,就屬這個北辰·律和他最不親近了。
揮手掃開衝鼻而來的酒味,安溪皺眉道,“你又喝醉了。在自己家臣家裏,成何體統。來人,扶皇爺進去休息。”
北辰猿臂一舒,揮開前來扶他的兩個宮人,笑道,“君上看我哪裏喝醉了?我可是來做主婚人的。另外,關於斷的事,我也是奉了父皇他們的旨意而來。”
安溪的臉色變了變。他瞪了眼一臉醉態眼神卻異常清明的北辰,徑自走進了大廳。
北辰一掃剛剛的玩笑姿態,肅容對權道,“屏退其餘人等。把斷另外安置好。我有話跟你單獨說。”
權心下忐忑起來。他迅速地安排好斷的休息地方。幸好斷也到了服藥的時候,幾個禦醫圍著他團團轉。吩咐幾個貼身的管事看好斷後,權把北辰延請至大廳。
安溪端坐在上首,一語不發。北辰被他看得頗為不舒服,尷尬地欠身坐到一邊。
權把門關上後走到北辰身邊垂手肅立。
“說吧。”安溪晃了晃手中的杯子。天業山的春茶片子存了一夏卻也未失其味,一片片隨著氤氳的熱氣舒展開,透出清香。
北辰揉了揉鼻子,戲謔著先朝權發難道,“小子,軒明君上的意思你可是清楚的。如今不把人帶到祖屋反而引到這邊來,你存心是要和他對著幹呐?”
權在剛剛做安排那會兒已經把事情理了一下,覺得現在不是跟清都蠻幹的時候。所以,他立刻苦瓜下一張臉,訴道,“爺,今天就您和君上兩位在這裏。照著我和軒明禦主的輩分,我鬥膽喊安溪禦主一聲君上。權家始終是清都的家臣。帝君對權家的恩寵我們祖祖輩輩都希望能以畢生之力效忠以報。但是,婚姻一事,修宜不敢草率行之。況且,家中二房剛剛過門,未及過門的三房也在病中。這個時候硬要修宜再娶一房,別說祭司會責怪的就連修宜自己也覺得說不過去。再者,君上要修宜所娶之人乃是天潢貴胄。從來就沒有聽說過帝君下嫁給自己家臣的事。”
“閉嘴!”安溪猛然放下茶碗阻斷了權的話語。
清脆的瓷器碰撞聲在空空蕩蕩的大廳裏響起,震得權心弦緊繃。
北辰懶懶地舒了一下手臂,喟歎道,“權·修宜啊權·修宜,聰明過頭可不是什麼好事。誰告訴你五月毒·斷是未來的禦座王?”
權當下傻眼,愣愣道,“他不是?”
“也許以前有可能是,但現在,”北辰輕輕一歎道,“現在肯定不是了。”
北辰微微眯起了眼睛。薄荷酒色的眼瞳沉澱為深綠,深邃一如海洋。他以手托腮,問權,“你可知道不是所有的皇子都能成為皇帝,也不是所有幸運兒都能成為禦座王的?”
權微微疑惑地搖了搖頭。他隻知道禦座王是從平民眾脫穎而出的人傑。但凡有帝王之才的人出生於平民中,各大祭祀就會得到神諭。清都便會依憑神諭前去尋找禦座王的候選人。
北辰把頭靠上椅背,緩緩道,“我被父皇找到的時候重傷在床,差不多奄奄一息。而禦座王寒水是在一個垃圾堆邊被禦主九燈抱回來的。當時,他差不多已經餓得半死了。其實,大祭祀們收到的神諭一直都是多於被找到的禦座王的。也就是說有很多有可能成為帝王的人湮沒於滾滾人潮中。或者已經死去,或者已經失去成為帝王的能力,又或者他們僅僅是沒有機會被找到而已。”
“斷屬於哪一種?”權問道。
“他已經沒有能力成為禦座王了。”安溪截口道,“這些天來的接觸裏,我隻看到了他的絕望。他在黑暗中生活了太久。即便治好身上的所有創傷,他的心靈已經無法挽救。”
黑暗和晦澀籠罩著斷。
他被絕望掩埋,他被冷酷的命運砸斷了脊梁。
他幾乎不識字,寡言少語。他的眼底總是流露出憎恨和厭世的感情來。
他幾乎不相信任何人。他隻相信自己的手裏所擁有的,比如一些籌碼,一些算計。他時刻在為明天的生存與否忐忑不安。
“首先要把他的人格糾正過來就需要耗費很大的精力,何況要把他訓練成為一個帝王。”安溪淡淡地開口。他所說的不僅是事實也是清都最高決策者們的心意,“他的身上已經失去了作為一個帝王最應該具備的東西。但是,我們依然很高興能夠找到他。雖然他不能負擔起教化黎民的責任,但是他也曾被諸神選中。因此,帝君們決定給他一個幸福安逸的後半生。讓他可以和一般人一樣快樂地享受餘下的時光。當然這個說法的前提條件是他在被找到之前已經嫁給了你。”
“什麼意思?”權跳了起來。他最想不通的是這個。畢竟是曾經神諭所示之人,清都大可把他帶去皇城。那個地方隨便找個犄角旮旯就可以安頓一個人的。安溪剛剛的話更是滲人。什麼叫“他在被找到之前已經嫁給了你”?!
“如果讓他入住清都,那斷該以什麼身份進入呢?”北辰靜靜道,“你權家尚且有進入祖屋的三條規矩,更何況清都。他一不是帝君,二不是內宮主子,三不是內侍宮人。請問,清都該給他一個什麼樣的身份來入住呢?”
權一時啞然。
這樣說來,斷根本就是什麼地方都不可以去了。斷沒有資格入住現在清都以外任何一座已經建造好的清都所屬府邸。即便清都願意給他建造一個府邸,名義上一點都說不通,底下朝臣肯定是要強烈反對的。
“而在清都外麵,唯一一個深受清都信任可以托付斷的人便是你權家了。”安溪淡然的聲音猛烈地撞擊著權的耳鼓,“你也應該知道清都對血脈傳承的一貫態度。即便是一個失格的禦座王也不例外。除非他在被找到之前已經嫁人,且嫁的是清都的家臣。”
剛剛尚有些糊塗的權已然了解到斷的處境了。
清都對於皇室血脈的一貫政策都是“一滴也不能落在清都之外”的。
如果斷不能當上禦座王,那麼等待他的恐怕隻有死路一條。
這一條聽來異常殘酷甚至有點蠻不講理的規則,於權·修宜本身卻是完全能夠接受的。在很久很久以前,當他的弟弟死去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清都之所以對於血脈傳承如此重視的原因。
算來,清都這一次也可以說是做到仁至義盡了。
“權家的祖屋隻能讓三種人進入:權家的家主,權家家主所娶之人,還有和權家簽訂終身契約的奴隸。你說怎麼辦才好呢?難道讓斷在你這莊園上替你幹農活?”北辰涼涼地數說著權家的家規,一邊把難題拋給了權。
“我娶他。”權咬牙道,“隻要他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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