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808 更新時間:11-12-30 20:58
虹月,土立首日。
這是春季的最後一個月份。空氣中已經開始彌漫起夏季的味道。
前一天的羽京下了整整一晚上的連綿細雨。
我站在青影大廈的第十五層排練廳裏俯視著下麵的街道。
昨夜,我失眠了。沒有來由。
就算是在給石·輝落葬的當天晚上我都沒有失眠過。可是,昨天,我偏偏失眠了。
疼痛的腦袋在一片空白中艱難運作。多出來的思考空間僅剩下維持身體的基本機能正常運轉而已。
我把脹痛的頭靠上微帶涼意的落地玻璃窗上。
這是青影大廈最大的一個排練廳。而且它的四周都是落地玻璃,和外界是全透明的隔閡。算得上是青影大廈最佳觀光點之一。
雅樂廣場的路燈上依然掛著藍色的奠幅。因為雨濕的緣故,那些憂鬱的布匹也低垂了頭,略略顯得沉重。
然後,我看到一個女子出現在視野中。她撐了黑色的傘,手裏拎著一包東西。連衣裙的下擺已經全部被雨水打濕了,可她毫不介意地蹲了下來,把更多的裙擺邊緣浸到積水裏。
打開的袋子裏裝了白色的菊花和百合。她仔細地在已經清理過一遍的雅樂廣場中央放好花束。她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朝著擺放好的花束鞠了個躬。雨傘傾斜下來,帶著一串的水珠子滴到她背上。後來,她站了一會兒就走進了廣場一邊的一家餐廳。
不知道為什麼,剛剛還關著門的餐廳就在女子站著發呆的時候亮起了開業的燈。
我記得那家餐廳一般要到上午八點才開始營業的。我轉頭看了看牆上的鍾:五點零七分。時間還很早。
不久之後,被雨水模糊了的視線中又出現了幾個人。從他們的步態中我認出了,那是我的師兄,師姐們和師弟。
兩個師姐合撐著一把傘,互相偎依著。我看到她們手裏不時上舉的手帕。
師兄的手裏捧著一大束的紅玫瑰。他真是太了解石·輝了。
師弟為他打著傘走在旁邊。因為身高的緣故,他不得不緊緊跟上,否則雨傘就會撞上師兄的頭。
我看著他們兩個滑稽的配合,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
眼眶裏醞釀了很久的鹹澀液體也抵擋不住洶湧的後續軍團集體潰敗,滑落到腮邊。
紅色的玫瑰擺放在白色的菊花和百合邊上。四個人默默祝禱了一番便站到一邊的店鋪門前避雨。
我驚奇地發現今天那些沿街的店鋪都像是事前約好了一樣一家一家地都打開了營業的燈。茫茫雨中,淡黃色的乳白色的七彩的燈光把雅樂廣場前的那條大街映照了個通透。
我一手捂了嘴一手抱住胳膊,再也不想壓抑自己的情感。
暢快流出的淚水中我看到更多的人出現在雨絲和燈光中。
他們拿著各種各樣的鮮花和禮物,還像幾天之前一樣一一擺放在雅樂廣場的中心。師兄的那束紅玫瑰在一片黑白中看來尤其耀眼,像顆火苗一般在大雨中灼灼燃燒。
身後響起一串優雅的腳步聲。
我沒敢回頭,怕來人看到我的狼狽。
“趕緊休息一下吧。我們的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
是淩秋路的聲音。
我哽咽了應了一聲。
“這場儀式可不能沒有你哦。”淩秋路從我身後伸手環抱住我,低聲道,“站到那個舞台上去吧。到那裏去感受石·輝的存在。哭泣的時候是看不到他的,隻有笑著享受的時候他才可能重新回到我們中間來。”
“我知道。”我拉開他的手,轉過身去。“可是,我忍不住。”
我一把抱住他,大聲地哭了出來。
抱著淩秋路宣泄了一番之後,我在疲憊和哀傷中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我猶還記得淩秋路一下一下撫著我的背安慰我的言語。一時間我有些失語。真是狼狽得很呢。
淩秋路大概費了一番功夫才把我挪到這間休息室的。我的身高雖然和他差不多,但是絕對比他壯實了很多。
休息室裏一個人都沒有。我拉開身上的鬥篷。黑色的精致鬥篷上織著五獸的圖騰。應該是淩秋路的東西。我收好鬥篷,隱隱約約聽到門外傳來的喧囂樂聲。
一片漿糊的腦袋已經做不出更好的決斷,隻好打開房門看個究竟。
門打開的刹那,囂張的鼓點夾雜著熱烈的掌聲便撲麵而來。
原來已經開始了。
我發現我已經置身於後台。幾個演職人員匆匆忙忙從我身邊經過。一個場監看到我一臉呆滯地站在那裏忍不住拿起手裏的記錄板迎頭拍在我腦袋上。
“發什麼呆呢?你是第幾組的?趕緊給我就位去!”
“第,第幾幕了?”我結結巴巴地問道。
這下可慘了。如果錯過今次的演出,別說淩秋路要把我罵死我自己恐怕都要懊悔死。
石·輝那個混蛋的臉在這個時候不合時宜地出現在我腦袋裏。他大概又會嘲笑我不懂得把握時機了。
“第三幕。趕緊給我過去!”場監一陣怒吼把我轟去了一邊。
還好,趕得及。
我緩緩平複了一下心情,快步跑到彩排時預定的第五幕開始的入場口。
林·絡遠遠地就著從前台漏進來的幾縷燈光打量了我一番,便開始毫不猶豫地嘲笑我。
“你居然連眼屎都沒摳幹淨就跑到這邊來了?!哈哈哈,哈哈!”
他坐在休息的椅子上低聲狂笑著,引來旁邊更多人的圍觀和笑聲。
我努力保持鎮定,抽搐了半天才道,“沒事。反正要戴麵具的。”
更多的人笑了出來。一塊熱毛巾適時丟在我臉上。化妝師窮凶極惡地抓著我的腦袋狠狠擦洗了一遍才道,“你沒事。我的化妝用具還有事呢!”
很快,我被化妝師拎到一邊“剝皮洗淨”,重新整頓了一番才送到進場口。
這時,音樂已經停了下來,縈繞在空氣裏的隻有一支短尾竹笛的清脆聲音。
“該我們了。”
林·絡拉下金色的麵具,如蝶舞一般輕旋著跳到了前台。
我拉下銀色的麵具和二十來個舞者緊隨其後。
淡綠燈光的舞台上靜候著我們的是一個白色華服的舞者。他穿戴著祭司的古服,手裏拿著一節綠油油的竹筒。
前一幕的戲名為“招魂”。跳的是古曲舞——“祭”。
而我們現在則將把這幕戲推向高潮——“顯”。
白衣的祭司退去,帶著閃耀麵具的靈魂湧入場中。
躍動的“生命”和黑色沉寂的“死亡”交織,靈魂在述說它的掙紮和苦痛。
舞盡時,燈光大亮。黑衣的靈魂掩起披風潮水般退回幕後。隻有一個留在了舞台的中央。
我大汗淋漓地趴在舞台後麵看林·絡接下去的表演。
黑色的戲服褪下後是一身美麗的白色紗衣,鑲著寬的金邊,繡著美麗的花紋。
林·絡修長的身軀包裹在半透明的薄紗中越發顯得誘惑。
而最讓我訝異地是他居然成功地從剛剛那一曲動感的現代舞快速地過度到這一曲的古曲舞中來。
讚禮之魚樂遊。
即便是在古曲舞的專家眼裏這也是相當高深的一曲。它不僅要求舞者要有著嫻熟的技術,更多地是要配合各種古樂器的狹窄音域表現出一種優雅的規矩來。魚樂遊最難的地方莫過於它的步伐了。有人說它的步伐要求簡直比帝君在加冕儀式上被要求的步伐還複雜。
我屏住呼吸,目瞪口呆地看著林·絡一步不差且雍容優雅地完成了這一幕。
“好!”
林·絡下來的時候整個後台爆發出一致的喝彩。
隱約地我似乎聽到了石·輝的聲音。我打了個激靈回頭望去,卻什麼也看不到。
啪嗒。
林·絡走過來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道,“想什麼呢?趕緊去卸妝。我們謝幕的時候還要出去。記得,這可是石·輝的追悼會。”
我仰天啞笑了一聲。
對,這是一場追悼會,從早上的廣場集會開始到下午的小型音樂會再到現在的音樂劇。
這是一場為“王子”石·輝特意安排的追悼會。
為了紀念他輝煌的舞蹈人生,同時也為了勉勵同輩後人繼續在這個舞台上跳躍揮灑。
這真是一個好主意。
我不得不承認音樂部那個麵癱臉的總監其實是很了解石·輝的。這應該是石·輝最願意看到的一場表演了。
也許也隻有這樣,我們才能感覺到石·輝曾經作為一個舞者的存在。
王子,是與我們同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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