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168 更新時間:11-02-28 19:25
第六章
“一步踏盡一樹白,一橋輕雨一傘開,一夢黃粱一壺酒,一襲白衣一生裁。”洛離酹一遍一遍地撫摸著手上疊得整齊的一身素服,眼睛紅紅的布滿血絲,可卻是一滴眼淚都不曾落下,乾宇在旁實在是再也看不下去,他大步走到洛離酹身前。
“酹,朕準你為國老披麻戴孝,誰都不可以阻攔!”
“不。”洛離酹輕輕搖了搖頭,“名不正,言不順,我又有什麼資格?”說完緊緊抱著懷裏的素服,轉身靜靜地走出宮去。
“酹!”乾宇不顧身後太後的呼喊,急切地循著洛離酹的身影追了出去,“酹,朕準你戴孝,有什麼名不正言不順的?你連朕的話也不聽嗎?”
“我偏不聽!”洛離酹猛然轉身衝著乾宇大聲吼道:“你是以皇帝的身份差遣我?還是以飼主的身份命令我?”他憤怒地抬起手臂將手中的素服拋得七零八落,強忍著的淚水終於破堤而出,晶瑩的淚水浸透了眼前的視野,混淆了距離的遠近,原本應該模糊的事物此時清晰可見。乾宇關切的眼神,王陳慈祥的笑臉,都在剔透的淚珠中扭曲變形,“一群騙子!你們什麼都知道,偏生我被蒙在鼓裏!”
“酹,朕沒騙你!”乾宇趕忙上前一步,“朕對你是真的。”
“你說謊!”
“朕沒說謊,朕發誓和你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都是真的。”乾宇輕輕地將洛離酹攬在懷裏,“朕不管別人怎麼看你,朕隻想和你在一起,好好的,那些人做的事,朕看不起。”
環住自己的胸膛還不甚寬闊,可卻能從中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溫暖與親切,身後被乾宇輕輕地拍撫著,洛離酹漸漸的平靜下來,他慢慢將頭靠上乾宇的肩膀,“皇上,爺爺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緩緩閉上眼睛,溫熱的淚水順著微闔的眼角滑落肩頭。
感覺到肩頭的微濕,乾宇更加的收緊手臂,“酹,別哭了,朕看著難受。”他輕拍著洛離酹的背,“朕也不知道國老為什麼要這麼做。但你要相信,國老絕不會害你,他那麼心疼你,怎麼舍得你把你往火坑裏推?”
“……我知道。”洛離酹堅定地點了點頭,他抬手拭幹了眼淚,將兩人拉開點兒距離,“謝謝你。”
“啊?”乾宇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生在帝王家,自小‘謝太子’‘謝主隆恩’的話聽過無數遍,可卻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謝謝你’,乍然聽到這話,真叫他心頭一暖,帶著被認可後的欣喜,他使勁兒地搖著頭。
“不用謝。”乾宇挺起胸脯,好似做了件有擔當的大事一般,“以後酹要是想哭就來找朕,朕還把肩膀借給你靠。”
洛離酹被乾宇這番話整的哭笑不得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遠遠的看見汪蘇帶著幾個人朝這邊走來,他趕忙將乾宇向後推了推,自己也穩住了情緒。
“皇上,時辰到了,該給國老送葬了。”汪大總管哈著腰低眉順目地說,身後的幾名太監也已經把軟轎抬了過來,大有催發的架勢。
“等著!沒看見朕在說話呢?”乾宇頭都沒回地向後擺了擺手,頓時把他們來時的氣焰打壓了一半兒。
“是。”汪蘇低聲下氣地答應著,轉頭揮揮手示意把軟轎先放下,自己卻一步一隨地跟著乾宇,活生生一副走狗模樣。
洛離酹停下腳步,轉身溫切地看著乾宇,“皇上,送葬是大事,我和你什麼時候不能說話?你快去吧。”
“那行。”乾宇嫌惡地向後瞥了一眼,轉頭對洛離酹說道:“酹你等著朕,朕去去就回。”
“好。”
目送乾宇坐著軟轎離開,洛離酹彎腰將散落在地的素衣一件一件地拾起來,抬頭卻見已是兵部尚書的劉大人正親切地看著自己。
“劉大人。”洛離酹躬身給劉誠打個千兒,對於眼前這個幫著哥哥昭雪的兵部尚書,洛離酹一直很有好感。
“洛少爺,國老去世,你不去送葬嗎?”
“劉大人呢?您為何不去送葬呢?”洛離酹並未直接回答他的問題,他向後退了一步抬頭反問回去。
“我在等你。”劉誠謹慎地看了下四周,確信周圍沒人之後才向他伸出手,“洛少爺隨我來,有人要見你。”
“誰?”洛離酹看著眼前伸過來的右手,並沒有要去接的意思。
“洛少爺放心,我不會害你,時間緊迫,我們速去速回。”劉誠上前一步表情倒很是誠懇。
洛離酹抬頭盯他半響,這才慢慢伸出手去隨他上了馬車,他倒不怕去見誰,就是看見王陳詐屍他都不會怕,關鍵是誰要見他,見他又有什麼目的,會不會和乾宇有什麼關聯。一路上心緒百轉千回,不覺間馬車已停了下來。
“洛少爺,我們到了。”劉誠在外麵邊說邊跳下馬車替他撩開了簾子。
洛離酹鑽出馬車,驚愕地發現馬車居然停在了將軍府,門前的兩尊石獅子仍然傲然挺立,牌匾上的‘敕造將軍府’似乎還在彰顯著昔日的輝煌,然而往日的重彩朱漆早已斑駁不堪,再難以掩住老樹寒鴉的枯黃。
“洛少爺,我們進去吧,將軍正等著你呢。”說話間劉誠已經踩著門前灰白的積雪,推開了厚重的朱門。
“劉大人,哪個將軍要見我?”洛離酹緊緊跟在劉誠身後,清澈的眼裏閃著明亮的光,連身體都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
劉誠看著洛離酹會心一笑,“洛少爺不要問,等到了你就知道了。”說完已笑出聲來,心情似乎明快的很。
“劉大人!”洛離酹此時哪有心情等著,他迫不及待地開口欲問。卻見洛丘一身胄甲大踏步地朝自己走來。洛離酹看著眼前這位高大英挺的男人心中猛然一震,似是被鈍器狠狠地敲擊了一下,渾身上下都叫囂著要發泄自己澎湃的情感。
“父親!”他撲過去緊緊抱著洛丘的腰,雖然他不記得父親長什麼樣子,但他就是知道眼前這位高大的將軍就是自己的父親,心裏認定了這一點,身體更是忠誠地驗證著這明顯的一事實。
“酹。”洛丘彎腰把洛離酹抱了起來,擦幹他眼邊的淚瓣兒,“上次看見你的時候你才這麼一點點大,一晃眼都長這麼大了。”說話間聲音也哽咽起來。
劉誠見狀連忙上前去勸解,“將軍,時間緊迫,我們進屋說話。”
“好。”轉眼間洛丘已恢複了常態,抱著洛離酹抬腳走進廳堂,屋裏洛安洛平兩人早已等候多時,此時看見小主子都是又驚又喜,爭著搶著要抱一抱。
“將軍,你們盡量長話短說,我先去安國府給國老送葬,稍後再派馬車過來接你們。”劉誠朝洛丘鞠了一躬,轉身欲走。
“劉大人先請留步。”洛丘放下洛離酹走上前去,“大人是我洛家的大恩人,請受洛丘一拜!”說完竟已跪了下去。
“使不得使不得!將軍快快請起!”劉誠慌忙把洛丘架了起來,“若論有恩,王相才是洛家的大恩人,我劉誠何德何能,竟敢受此一拜。”
“大人言重了,雪中送炭,恩惠不分輕重。大人與王相俱有恩與我們洛家,奈何王相魂歸天去,丘欲報恩而人已不在。”說著從懷裏取出一塊玉玦,“這是丘貼身之物,自幼隨丘多年,還請大人給王相送葬時將它戴在身上,江南江北,也好表丘這一番心意。”
“將軍有這番心意就夠了,但此物劉某萬萬不能收,葬禮上人多眼雜,若被有心人看見恐惹非議。”劉誠鄭重地將玉玦放回洛丘手中,轉身匆忙地走了。
洛丘殷切地注視著劉誠離開的背影,悠悠地輕歎口氣,轉身就見洛離酹已由洛安洛平侍候著穿上白衣,洛丘走過去替他撫平了衣角,“酹,你心裏怪王陳嗎?”
洛離酹低頭不做聲,一遍一遍地蹭著腰間的素帶。
“酹,你聽好!”洛丘扳著洛離酹的肩膀強迫他看著自己,“王陳是你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你早就死了,人活一世隻求個光明磊落,你這麼不情不願的像什麼樣子?”
“父親!我從沒怪過爺爺。”洛離酹大聲反駁,“我隻是心裏難受,他們說我沒資格給爺爺戴孝。”說話間淚水已蓄滿雙眼,他連忙低下頭去不想讓父親看見自己失態的樣子。
“什麼沒資格!捐人又怎樣?酹,你記住,你父親是鎮國公,哥哥是護國將軍,你比任何人都驕傲高貴,有為父在沒人敢欺負你!”
“嗯!”洛離酹抬頭看向洛丘,使勁兒地點點頭。
洛丘看著他的樣子忽然身子一僵,眼中也浮起一層傷感,他放開洛離酹起身走到門前,“酹,看見你就讓我想起了你哥哥,你沒見過醇,他小時候和你長得一模一樣呢。”
“我知道。”洛離酹腦中浮現出金波殿內洛離醇手持玄鷹劍的樣子,“我見過哥哥。”
“胡說,你怎會見過他?”洛丘失笑道,轉身拍了拍洛離酹的肩膀,“洛家遭小人暗算家道敗落,你哥哥也以身殉國,這已是無可挽回的事實。然而你是洛家唯一的血脈,為父無論如何也要保你周全,現如今王陳病逝,皇帝年幼,你在宮裏已經失了靠山,不如隨為父去堇城,那裏曾是你哥哥領兵打仗的地方,你生於將門,好歹也要接觸一些金戈鐵馬,將來也有個立身之地。”
洛離酹低頭想了片刻,再抬眼時已經下定了決心,“我知道了,父親,帶我去堇城吧。”
陰霾的天空零稀地飄灑著小雪,呼嘯的北風夾雜著雪粒吹打得小臉兒生疼,乾宇撂下車簾再一次緊了緊身上的素袍,身旁的小太監識趣地添了幾塊碳,將爐火挑得旺旺的,“皇上,倦了就躺一躺吧,還有好一陣子才能到呢。”
“嗯。”乾宇含糊地應著,隨手抽過來一條毛毯蓋在身上歪躺著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很不安慰,王陳蒼白的遺容不時的閃現在眼前,太後的嘲諷,宮女太監們的嘲笑一直縈繞在耳邊。乾宇煩躁地轉身,渾身滾燙,恍惚間忽然發覺自己已置身火海,急躁的烈火瞬間將普陵城燒成一片焦土,成百上千個焦灼的靈魂哭嚎著將他往下拽,一股刺鼻的糊焦味兒熏得他頭暈目眩,乾宇掙紮著往外跑,抬頭卻見洛離酹一身銀裝束甲騎在馬上,英姿颯爽,豐神秀儀。
“酹!”乾宇大喊一聲,抬起腳奮力地朝他跑去。
洛離酹聞聲回頭,昔日清澈的眼睛全無一點兒光彩,眉宇間染盡了惆悵悲涼,乾宇猛然發現洛離酹此時竟是位束發青年,反觀自己也是長身玉立,風雅倜儻。不等自己回過神來,前麵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馬叫。
“皇上,保重。”洛離酹哀傷不舍地回頭望了一眼,轉身策馬如飛頃刻間已衝進熊熊烈火之中。
“酹!”乾宇猛一轉身從軟榻上摔了下來。
“皇上!您怎麼了?是不是被夢魘著了?”小鍾子慌忙把乾宇扶了起來,不停地給他順著胸口。
“沒事兒。”乾宇定了定神,方才的夢境太過清晰真實,他深吸口氣平穩一下狂跳不止的胸口,“去把車簾打開,朕透透氣。”
“皇上,您現在渾身是汗,不宜著涼啊。”
“打開!”乾宇裹著毛毯再一次重複他的命令。
“是。”小鍾子小心翼翼地用木棍支起簾子一角,方才零稀的小雪已經變成了鵝毛大雪,混著寒風翻滾著湧進車廂。
乾宇眯著眼睛看看窗外的屋舍,“還沒到嗎?”
“回皇上,還有個把時辰才會到呢。”
“朕剛才睡了多久?”
“還不到一刻鍾的功夫。”
乾宇沉默地點了點頭,還不到一刻鍾,卻仿佛過了幾十年那般漫長,洛離酹,你要離開朕去哪裏?正想著,忽然發現車隊中一輛平凡的馬車悄然脫離了大隊前行的軌道,轉頭向西駛去。
“停車!”乾宇撇開毯子衝著車夫大叫,車夫一驚,下意識地拉住韁繩,惹得禦馬不滿地長鳴一聲,馬車也跟著前後晃了兩晃。
“皇上,您要去哪?”小鍾子緊張地問。
“別跟著!”馬車還沒停穩乾宇就已經跳了下去,此時的他隻有一門心思,要追上那輛馬車,雖然他也不知道馬車裏究竟坐著什麼人。
眼見那輛馬車拐進西街,他轉跑進西口胡同,順著狹隘的小道七拐八拐地往前跑,好不容易出了胡同衝進了西街,還沒等他緩過氣來,就見迎麵奔來一輛馬車。
“啊!”乾宇坐在地上睜大眼睛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馬蹄。
“皇上?”劉誠慌忙跳下馬車跪下身扶起乾宇的肩膀,“皇上,您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馬車裏是誰?”乾宇不顧腿上的傷痛強撐著站了起來。
“皇上,馬車裏是臣的家眷。”
“叫他們出來。”
“皇上……”
“出來!!”乾宇憤怒地甩著袖子,腿上的傷疼得他臉色慘白,卻還是固執地站立著。
馬車裏微微有些動靜,不多時洛離酹已經跳下馬車走了過來,“皇上。”
“酹,你要去哪裏?”乾宇強自按下翻騰情緒,盡量使自己的語氣平穩下來。
“皇上,父親來接我,我要同父親去堇城。”
“朕不準!你給朕老老實實地呆在這兒,哪兒也不許去!”
“皇上!”洛離酹抬眼堅定地看著他,“我要去,我不想一輩子做捐人被你困在身邊,我有自己的命運抉擇,你無權幹涉我的人生!”
“酹……”乾宇呆站在原地竟一時忘了言語,洛離酹一字一把刀狠狠地紮在他心裏最柔軟的地方,那個他為洛離酹保留的地方。
“酹,朕從未把你當成捐人看待。”
“那就請皇上放了我吧。”洛離酹掙開被乾宇緊握著的雙手,轉身上了馬車。
“酹!”乾宇艱難地向前邁了一步,注視著眼前停頓的身影,“你就這樣丟下朕一個人,不管了?”
“皇上,你多保重。”洛離酹背著身子生硬地說出一句話,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直到馬車從身邊急急駛過乾宇才終於反應過來,他轉身甩掉身上的袍子,不顧腿上的傷痛,衝著馬車行駛的方向猛烈地追趕起來。
“酹!你站住!站住!別丟下朕一個人不管……”乾宇發瘋似地跑著,全然不顧已經痛得失去知覺的雙腿,奔跑間隻聽‘哢嚓’一聲右腿不受控製地跪了下去,乾宇重心不穩一下摔倒在地上,眼睛還緊緊地盯著那輛漸行漸遠的馬車,一滴眼淚也不曾落下,不知是凍住了還是幹涸了。
馬車裏洛離酹終於轉回身來,蒼白的小臉兒毫無血色,唯獨一雙清澈的眼睛亮的出奇,他抬起頭生生咽回眼淚,腦中一直響著王陳臨終前對他的遺言,“帶兵,助皇上奪權。”
原諒我還沒有讓兩個孩子長大,先自拍!
但是我已經讓他們先在夢裏長大了,這算不算是一點兒福利?亭子在此鄭重保證,下一章一定會叫他倆長大,也希望眾讀者勤給他倆施點兒化肥哈^-^
開篇的那個引子不是詩歌,是河圖的‘白衣’裏麵的歌詞,話說河圖的每一首歌都是精品,尤其是‘傾盡天下’‘第三十八年夏至’‘安徒生的事’‘白衣’還有好多好多都是精品中的精品,亭子在此強烈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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