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48 更新時間：11-04-15 20:02
大地族居住的地方是土窯。燒製各種瓷器，耕作種植，都是大地族的負責範圍。讓大地族最引以為傲的是燒製瓷器，瓷器中的精品則是青花瓷。沒人知道青花瓷的起源，好像是突然地，就開始會燒製這種帶著煙雨氣息，天生內秀的青花瓷。
墓颭的父親剛剛接任司主的時候，外海飄來一隻特別的青花瓷瓶。這瓷瓶與一般的青花瓷不同，總覺令人覺得，那委婉靦腆的紋路，是天生長在瓷瓶上的。
圍觀的人群中，她莫名淚流滿麵，他莫名心裏一陣疼痛。
一切，碎成了兩半。
第一個千年。
煙雨朦朧的小鎮，細雨中，隻不過是一屆司眾的他，有著一副打磨好硯的手藝。他滿身泥水，在山上找到一塊天生就適合做硯台的石頭，石頭很醜，難看得像把世間所有的缺陷都集中於一體。
他，隻是撫摸著石頭柔和地笑：“醜石，其實，你本是一方硯台。遇見我，大概是命中注定。”
之後便是花費所有心思來雕刻這塊硯台。
硯台在他手裏完工的時候，大家驚歎著，這硯台完全不是一塊冰冷石頭，而是一個欲言又止的絕色美人。洗淨鉛華的美，如同筆尖的一滴墨，滴入清水，曼妙起舞。
他給她起了一個名字，叫做青花：青出於藍，淡墨如花。
由於大地的眷戀，命數賜予他與這石頭的緣分，他和青花硯台之間，日子，靜靜開放。
墨有九色，就裝在這方喚名青花硯台的心裏。盡情的演繹著人間的繁華衰敗，百年也好，千年也罷，隻在細細的研磨之間。
他研磨之時，總是好像聽見那硯台對自己細細低語，好像是春雨潤物般美妙。
青花就是他的寶物。
院子裏的芭蕉迎雨，銅製的門把在煙雨裏滴著一滴滴帶著銅綠的雨水，青花陪他看，研出墨汁給他，讓他畫，默默的凝望他，守著他。
他總覺得，隻要是研磨，就能一夢百年。
白頭到老不是傳說，不是相守，往往是第一次的相遇之後，慢慢的研磨。磨得沒了突兀，沒了激情，用一個人的真心專心和包容，完全把另一個人打磨得無可挑剔、天下無雙；用恰到好處的堅硬，成就並不符合所謂邏輯的柔軟。大概，這就是夫妻之道。
官員巡查時，見到在路邊擺攤作畫的他。官員一眼就相中了放在他手邊的那方硯台，強行搶奪起來。
他隻是一介司使書生，手無縛雞之力，用盡力氣保護那方硯台，被暴打致死。
在場的人分明聽到，青花在他斷氣的一瞬，一聲哀鳴。本來好好的在書生懷裏護著，卻從正中出現一道裂痕。
官員心疼的拿著這有裂痕的硯台，如持雞肋，最後還是把這方美硯帶回了官邸。
第二年，官員一時興起，用那方硯台磨墨欲作畫，卻恐懼的發現，用硯台磨出的竟是紅色液體。細心一想，這日是那書生的忌日。
從此，官員到過的地方總是會出現一灘殷紅的液體，像是血色的控訴，官員不堪其擾，終日驚懼不寧，終於抱病而死。
在官員死去的一霎那，那硯台好像是耗盡了精力，從那道裂縫碎成兩半。
官員的家人因為害怕，就把那硯台送往冠角壇，希望這純潔的地方，能洗去硯台的怨氣。
途中硯台的一半不知所蹤，官員的家人，隻把一半帶到了冠角壇。
青花每日沐浴自然，修心養性，隻盼能轉世為人。而她畢竟隻是一方硯台的一半。從此，青花被時間封印。
心已碎，無處尋得有緣人，硯台不再是一方真正的硯台。
占卜司主看著這半方硯台，隻說了一句話，一切自有天定，緣起緣滅，隨緣……
第二個千年。
……隨緣，煙雨妖嬈的季節。南方小鎮的街市，木頭磚牆。
他從商販手裏得到半方叫做青花的硯台，聽了青花的故事，也知道了這叫做青花的硯台研磨出來的墨汁都是紅色的那個詭異的傳說，他隻是一笑而過，說：“……可憐這半方無依無靠的硯台。”
青花沉睡中，一驚。
這是一個瓷器盛行的年代，大地司主已經燒出細滑白胎的瓷器，他是大地司主的兒子，因為自身沒有初源力，從一出生就注定了司眾的命運。在別人的嘲笑中，他總是妄想著往這滑膩不著色的瓷器上作畫。
南方的瓷器是進貢佳品。他隻是一個燒製瓷器的人，字畫的手藝精湛如千年前的那個他。
此時正出窯一批瓷器，他最喜歡其中一隻瓷瓶。那素胚的質地好像是細膩的美人不曾著裝的臉龐，他珍愛著。
那半方硯台默默看著，想著千年前，那個他也這樣珍愛著自己。
煙雨，湖邊。
一切好像都蓋了一層青色紗帳，含苞待放的花蕾上，一滴帶著花香清甜味的雨水，滴落到靜如碧玉的湖裏，他手裏拿著油紙傘，身上卻濕透了。那把傘全都遮擋在那瓷瓶和半方硯台上。入夜，煙雨散盡，月色在湖麵輕輕的像是碎掉的軟玉。
他還是靜靜的待在湖邊，秉燭靜坐，像是在等人。
他微微一笑，拿出半方硯台，磨墨潤筆，在瓷器的素胚上開始作畫。牡丹錦鯉，躍然出現在這瓷器上。收筆的時候，他輕輕說了一句：“終於等到你了。”隨後，“青花瓷”三個字脫口而出。
半方硯台在著墨的那一刻，找到了魂之所依，全部的靈氣都依附到了這青花瓷之上。
原來一千年前丟掉的半方硯台早已化成塵土，入了大地，卻被緣分指引著，融入燒成這隻青花瓷瓶的泥土裏。
大地與大地，合二為一。
當青花瓷完全畫好的時候，那半方隻剩軀殼的硯台若卸掉力氣的細雨，滑入湖水，他在湖邊，努力想抓住那半方硯台，但打撈起的，隻是一捧月色。
他歎息著，撫摸著青花瓷瓶。
青花瓷發出一聲哀婉的歎息，歎息一千年的等待和寂寞，最終隻能用一隻瓷瓶之身與他相遇。
生命司主未希然路過湖邊，聽到了悲歎。
有著天然生命初源力的他聽懂了青花瓷的故事，願意給這對等了一千年戀人一個機會。
未希然對青花瓷說，如果連續九十九天他都不離開，你就可以在這一生轉世為人，繼續前緣。在這九十九天裏，隻有晚上或者煙雨陰天你才可以化成人形。
煙雨輕輕的飄下來，月光隱匿而去，朦朧中，他在湖邊，歎息著那半塊失去的硯台。卻沒注意，身後，青花瓷上半開半羞的牡丹花，完全盛開，裏麵走出一個女子，頭戴青花，身著輕紗。
他回頭，看見這個憑空出現在麵前的女子，驚得半晌說不出話，她不是一個美麗的女子，但是，有著洗盡鉛華的安靜，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女子說：“公子……”卻誠然淚流滿麵。隻有她自己知道，為了這兩個字，她等了一千年。
他微微笑著，正如千年前一樣。
他教她撫琴吟詩，她天生就對字畫有著極其深的造詣，信手拈來的內秀。兩個人在江南的雨裏情投意合，默許終身。
第九十八日，朝廷下來官員，找到了他。他燒的那一批是官窯，是要進貢的東西。這批瓷器裏也包括那隻青花瓷瓶。
入夜，她化成人形，隨他到了江邊，他在江邊飲酒。她感到他心裏的寒冷和悲哀。
他說，那些瓷器是他的寶物，他卻沒辦法留住它們，隻能一年年的看著它們一批批的進宮，一入宮門深似海，那些宮女嬪妃，大臣親王，又有哪個是真的愛這些瓷器，不過是為了炫耀權貴，爭風奪寵，攀龍附鳳罷了。
她默然。
他說，希望她跟自己走，以後，不再燒官窯，他隻為她燒製青花瓷。
她無語。
他怎知道，她的真身——那隻青花瓷瓶，已經在運往天鄉的路上。一旦出了南方小鎮，她就會消失。
她隻是想給他最後一個微笑。
他在她懷裏睡著。
第九十九個早上，那批瓷器出了小鎮邊境，她在煙雨裏隱去。
他醒來，瘋狂的尋找她，小鎮就像是一副被雨淋濕的水墨畫，清淺的蒼白，濃重的墨黑。
陰雨天氣，遠處的炊煙嫋嫋升起，他在江邊，不斷地默念：“……青花瓷……”
相隔千裏的瓷器，遇到了暴風雨，青花瓷覺得，她的靈魂，似乎被什麼牽引著，到了一個不知道是哪裏的地方，開始了等待和沉睡。
第三個千年。
“……被衝上岸邊的青花瓷流落紅塵，據說是因為有思念的保護，才得以在暴風雨中完好無損。”這是後人給這個傳說的結尾。
煙雨繚繞的南方小鎮。
她莫名淚流滿麵，他莫名一陣心痛。
一切，好像是碎成了兩半。
他轉頭，看見了流淚的她……
他是大地司主，墓颭的父親，墓偉；她是一戶姓花人家的小女兒，後來成為了墓颭的母親，一個土生土長的小家碧玉，閨名：青瓷。
最細膩的青花瓷本源就是一望無際的粗糙大地。這碎開的兩半，終於珠聯璧合；一切都要以大地為根。
泥土裏，有著最完整真實的唯美。最細膩的成就，其實要麵朝黃土背朝天，汗珠子滾落到泥土裏麵，然後，生根發芽。
——墓颭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守護這片大地。他也不知道，血染的大地還能不能燒出純白素胚的，青花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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