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783 更新時間:07-10-03 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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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除夕前夜,正是新任“博克多”的加冕禮。君玉看了看聖宮的方向,時近中午,估算時間,此時加冕禮早已結束,教眾應該已經進入了歡樂的大慶之中。
她看了看茫茫天地之間,徑直往鐵馬寺而去。
厚厚的積雪將鐵馬寺覆蓋成了一片皚皚的白。每行一步,腳下就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
君玉沒有運功,隻是如一個尋常之人般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雪地上。遠遠望去,鐵馬寺的附近已經有僧人出入。聖宮中興,鐵馬寺的複興也是指日可待,自去年開始,教徒已經陸續返回,再加上一些新的信徒的加入,這經曆了大劫的千年古寺逐漸恢複了香火的氣息。
大劫後,很多重建的事務需要籌備,鐵馬寺原來的大住持也已經返回主持日常的事務。
君玉不欲和那些僧人照麵,遠遠地停下腳步,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前麵三十多裏遠就是那片靜謐的青海湖。此時,刻骨的風雪吹在身上,心上,遠遠望去,湖邊深處,那座熟悉的小木屋死氣沉沉的依舊安然在那裏。
而木屋前,那片曾經開滿了小紅花的草地,如今已全部被風雪覆蓋。當初,拓桑就是在這樣開滿紅花的草地上,抱著自己,閉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已近黃昏,她慢慢走了過去,伸手推開,帶進一屋子的風雪。
走了很多的路,看了很多的雲,喝了很多的水,如今,這木屋裏,當初拓桑換下的那身血衣,弄影先生送來的許多東西甚至那硬梆梆的木板以及積滿灰塵的氈子都曆曆在目,隻是缺席了那最好的年華遇到的最好的人。
手腳已經冰涼,她點燃了火盆。火越來越旺,手腳也開始溫暖起來,而門外的世界依舊是寒冷的一片冰雪。此時此刻,她忽然不想走動了。許多年的奔波勞碌、戰爭廝殺,心靈很少有過安寧的時刻。縱使午夜夢回之時,也多是那些慘淡而無情的往事縈繞心間,將夢中的人阻隔成天涯海角,即使明知他還在這個世界上,卻越來越不敢期待真有執手相看的那一天。
她仔細尋思,這兩年來,自己半夜裏有好幾次都感覺到拓桑在周圍的氣息。可是,每每驚醒循去,周圍總是空無一人,宛如一場夢而已。如今,再回到這熟悉之地,依舊是滿心的疲倦和失落。拓桑,此刻,他到了哪裏?今生再見,又是何時?
想起拓桑,心裏除了深深的惆悵外,居然多了一絲揮之不去的怨恨之意。
自拓桑“死”在這青海湖邊後,那一整年,每每想起他總是錐心徹骨的疼痛。兩年前,自己身陷險境,雙目失明,若不是他及時趕到,後果真是不堪設想。想起在湖邊生活的那三天,自己得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就連失明也沒覺得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可是自己還沒從得知他重生的喜悅中清醒過來,甚至還沒等到自己複明親自看到他一眼,他已經如去之黃鶴,杳無音信。於是,他還是他,自己還是自己。
他就是曼青她們口裏的神秘商家?
他就是不久前救了夏奧他們的神秘人?
她了解他的性格,知道在新的“博克多”沒有確立之前,盡管他已經不再是教中之人,也絕對會一絲不苟地遵守那些奇奇怪怪的承諾和原則。如果不這樣,他也就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拓桑了。
可是,這些年來,自己一直期待著能夠真正見到他,盡快見到他,天天見到他。尤其是在大戰來臨之際,這種感覺就更加強烈了。
這樣的要求真的很過分麼?
“拓桑,你到底在哪裏?如今,新的‘博克多’已經確立了,再也不會有人逼你做什麼‘博克多’了,可是,你為什麼還是不露麵?你到底要什麼時候才來找我?莫非要等到我戰死沙場才來拜祭我嗎?”
四周寂靜無聲,她歎息了一下,忽然驚覺自己竟然在抱怨拓桑。這些年來,她很少抱怨過誰,可是,此刻自己竟然在怨恨——怨恨這個總在自己有大難的時候出現在身邊的男人!怨恨這個自己明明很了解也明明知道他有很多苦衷的男人!
也許,自他“死後”這種怨恨就沒有停止過,隻是到了今天,這種感覺就分外地強烈了吧。
“拓桑,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你對我更好的人了。可是,為什麼我卻忍不住要怨恨你呢?”君玉搖搖頭,自言自語道,“拓桑,你若再不出現,我就不怨恨你了!因為,今後我再也不會理睬你了。”
“老天有眼,一定會讓朱渝這惡賊死在君元帥手裏!”她想起夏奧那樣深切的詛咒,心裏又湧起一陣可怕的戰栗。
她忽然笑了一下:“如今大戰在即,也許,我會死在朱渝手裏也說不定。”
天色已經晚了,門外的風雪越來越大,簌簌地吹得早已破舊不堪的木門反複地砰砰開關不已。君玉漠然地聽著那開關聲,一陣倦意擋也擋不住地襲上眼前。
這種疲倦絕非身體上的,而是心靈上的。
在軍中繁忙的軍情裏,很少容得下心靈疲倦的時候,可是,在這樣偶爾偷閑的時刻,它就如一個可怕的魔鬼般無知無覺地襲上心頭。
明天就是除夕了,雖然今天的事情都已經全部安排好了,可是,明天還有很多很多事情,明天的每一件事情都是那麼迫在眉睫。
至於今天,我就暫且在這裏偷一下懶吧。
君玉看看旺旺的火盆,將頭埋在膝蓋上,歎息一聲,緩緩閉上了眼睛。
“君玉!”
一雙手撫上了她的頭發,聲音輕柔之極。
“君玉!”
一雙手撫上了她的頭發,聲音輕柔之極。
君玉從心裏微笑了起來,這是那種非常熟悉的奇異的氛圍。每當感覺到這種奇異的氛圍時,她往往會安睡一整晚。她閉上眼睛,正要睡去,卻意識到那雙撫摸自己頭發的手竟然那般溫柔、溫暖、真切。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抓住了那隻溫柔的手,立刻,手心傳來的溫暖,竟然如真的一樣。
“拓桑?”
眼前的人麵如冠玉,腳登長靴,一身藍色的袍子雖然落滿了風雪,可他那滿麵的微笑卻更顯得俊秀不凡,倜儻瀟灑。君玉大睜了眼睛看著他,忽然完全清醒過來,不由得淚如雨下。
“傻孩子!”那溫柔的手變成了刻骨的擁抱。那樣的用力,那樣的深切,幾乎讓人透不過氣般微微的疼痛,“君玉,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今後,我們一直都在一起了。”
天地間的一切聲音瞬間停止,時間凝固,一切都開始變得模模糊糊,當夢想真正變成了現實,心反而要羽化而去似的。
許久,君玉才從那樣幾乎令人窒息的溫柔的擁抱裏抬起頭來,卻並不看那熟悉而陌生的人,而是看向門外茫茫的風雪。
有許許多多的問題藏在心裏,比如,當初“火化”時他是如何死裏逃生的?那朵火焰裏飛出的花兒是哪裏來的?他這三年又到了哪裏在忙些什麼?……她無數次地想過,再見到他時一定要好好問明白這些問題。可是,等到真正見了麵,這些問題卻一個也記不得了,腦海裏隻剩下了茫茫的一片空白。
“君玉!”
“嗯。”
“君玉。”
“嗯。”
“君玉,從現在開始,我永遠隻是你一個人的了。”
“嗯,我知道。”
“君玉,我聽到大戰的風聲,半月前就趕回了西寧府。我今天去了軍營,沒見到你,我估計你會來這裏。”
“嗯。是這樣啊。”
“君玉,我承諾了長老,要等到新的‘博克多’確立之後,唉,我幾乎實在等不及了,來得也太晚了,我……。
“嗯,我知道。”
他那樣輕輕地叫她的名字,她也那樣輕輕地回答。感覺到那雙手撫在自己臉上的溫暖和柔情,君玉逐漸有些清醒過來,輕輕拉住了那隻手,細細地看著。那雙手上還隱隱有些蜈蚣樣的淡淡的傷痕,至今都是很粗糙的感覺。自己失明的時候觸摸到的那雙又粗糙又陌生的手,也許就是當時受傷的緣故吧?
許久,君玉才抬起頭來,看著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輕聲道:“你的手怎麼啦?”
“練功差點走火入魔的結果,如今已經好了。”拓桑反手握住了她的溫暖的手,盡管門外風雪彌漫,心裏卻照進了生命中最燦爛的陽光。他凝視著她那樣溫柔而關切的目光,也知道她心中的疑問,“君玉,你聽過一種叫做‘火浣布’的東西嗎?”
“‘火浣布’?”
君玉知道那是傳說中西域來的一種著名的防火聖品。據說穿了這種“火浣布”,哪怕烈火焚身也絲毫無損。魏文帝曹丕曾將“火浣布”的消息視為奇談怪論,並在《典論》中斷言絕無此物。其子明帝登基,命人將這段記載刻在石上。明帝死後,少帝曹芳登基不到一個月,西域火浣布突至,曹芳索性大會百官公卿當殿試驗,結果證明傳言非虛,不得不派人將《典論》中有關火浣布的斷言刮消幹淨,這件事就成了當時人的一段笑談。
事實雖證明火浣布的存在,不過,自魏以後,就絕跡朝野,慢慢地成為了一種傳說。不想,他們教中居然藏有這種聖物。
“當初,我身受重傷又患了重病,原本必無幸存之理。不過,之前我的‘定心術’已經修煉到第三層,因此勉強護住了最後一口殘餘之氣。長老……”他微笑道,“長老就是那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僧……”
君玉點了點頭。
“火浣布是和定心術一起藏於教中的。長老知道我曾修煉定心術,但是那時我已經隻有心脈上的一點氣息,根本不足以護體,所以長老就在火化前用‘火浣布’包裹了我的全身……”
君玉想起老僧當時纏在拓桑身上那層密密實實的古怪皮子,想來正是“火浣布”。
“在遭到赤金族大軍追殺的時候,我們已經知道大劫難免,所以長老安排了這一切。但是長老心裏也沒底,畢竟在這之前,教中從來沒有人修煉成功過定心術,也不知道即使保留了我的‘屍體’還會不會真正複活轉來。所以我‘死’前都不知道他的具體籌劃……”
後來,他才明白,長老當時更主要的目的是要眾人親眼目睹他的“圓寂”,了卻一段恩怨,更了斷他和君玉之間彼此的癡念,期望他能夠真正“再世為佛”!誰想到他竟然“執迷不悟”,將生前全部的靈慧化成了花兒維係了和君玉之間的牽絆,導致了最後修煉的功虧一簣,自己也就此徹底轉化成了世俗之人。
“那香檀樹下又有什麼古怪?你為什麼突然就不見了?”君玉想起,幾乎是火焰騰空的一刹那,拓桑的“屍體”就完全消失了。這也成了後來她懷疑拓桑沒有死的最大證據。
“你知道,那香檀樹下正是一位偉大高僧的出生地。後來,下麵就有了他修煉的密室,這個秘密隻有教中極少數人知道。長老在香檀樹下的秘道石板做了手腳,用了一種極其特殊的木油,火一燃燒,熔化了油,那秘道立刻自行打開又自動封閉。我的‘屍體’就落入了秘道裏……”
此後一年中,他在秘道裏潛心修煉定心術,卻在最後關頭幾至走火入魔,功敗垂成。
君玉聽他淡淡地講起自己修煉最後一個月的心路曆程,他語氣雖然平淡,可是想起當初觸摸到的他那般粗糙的手和嘶啞得已經完全無法辨別的聲音,深知他不知受了多大的痛苦。
唉,拓桑,你為了我竟然執著到這等地步!她暗歎一聲,卻滿心甜蜜。
拓桑見她不言不語,隻是滿臉微笑燦若春花,心裏火一般地激蕩,抱住她,低聲道:“君玉,其實,我根本不想成為什麼偉大的‘博克多’,我隻想永遠和你在一起。”
君玉回抱著他,輕聲道:“我知道。現在,我們不是在一起了麼!”
兩人在靜謐中相擁了許久,君玉才抬起頭,又道:“這兩年,你到了哪裏?”
“我在幫夏奧他們尋找大住持的轉世,以及做一個男人該做的事情。”
拓桑幫著夏奧他們的事情君玉早已猜到,自然並不意外。她有點訝然地看著他:“什麼是男人該做的事情?”
拓桑的臉忽然紅了一下,在她耳邊輕聲道:“我聽說普通男人都要養家糊口供養妻兒的,所以,我總要學會一些謀生的手段,永遠也不能讓你餓著凍著,對吧?”
君玉也紅了臉微笑起來,低聲道:“我不做元帥不做寨主後,也不愁沒飯吃了,是不是?”
“當然了。”拓桑喟歎一聲,“我第一次意識到這個責任,是在你失明的那段時間裏。我忽然想到,如果當時你身上沒有金子,那我豈不是隻有眼睜睜地看你受苦?以後,我們長久地在一起,總不能躲到深山茹毛飲血地生活吧。”
那時,拓桑剛剛從修煉的密室裏出來,隻有好不容易找來的一些幹糧和清水。君玉受傷眼瞎,需要照顧,需要營養需要買藥,並不是完全依靠野菜草藥就可以過下去的。
而在這之前他身上從來沒有過任何錢財,也從來沒有親自用過哪怕是一文錢。他生平唯一一次的俗家生活就是在那次“換袍節”閉關期間和君玉私逃到芭蕉鎮的幾天。即使是那幾天的俗家生活,無論買衣服、住店、吃飯、喝酒……一切都有完好的君玉安排一切。
可是,如果君玉她不再完好的時候呢?這些,又有誰來安排?
君玉笑了起來:“我當時看不見,也不敢確定那人就是你,不過,我怕萬一是你,那你肯定是沒有錢的,所以故意給你那些金葉子的。”
“我知道,所以我沒有推辭。”
也幸得和君玉在芭蕉鎮的那幾天俗家生活,讓他很快明白了世俗的一些生活方式。這兩年來,他開始學習各種謀生的手段,開始經商。也許是因為他那非凡的智慧和本領,也許是他本來就帶著很多的記憶見識出眾,所以無論做什麼都以令人不可思議的速度精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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