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73 更新時間:13-10-15 20:04
“錯!”
活字鏗鏘。左蘇被這簡短而氣勢鬥大的字給震住了,目光一茬,心裏極力穩了下來,隻聽他如何說法。
“完全的瞎子眼裏得見的隻是一片黑暗,沒有光明,沒有白晝,世界是永遠的不變,而這叫全盲。”一聽之下,左蘇一顫,鼓起勁來想要說話,卻又瞬間焉了下去,他話裏的感歎,不重,卻是異常蕭索,她不能裝作聽不見。
“不過我不是。”隻是他語氣忽然一換,那份似是憂傷感慨便消失於無形,左蘇聽在耳內,感覺像是被他耍了一遍似的,心裏憤憤然,而他的下半句更是聽得她幾乎吐血:
“我最多隻能算是半路出家,而且還是不純正的那一種。視障也有很多種的,我又不是絕對盲,三尺以內的物體移動還是能夠分辨。”說話時,白某人的表情仍然是那一副溫和謙謙的樣子,但左蘇直覺他其實是想掀起嘴角的,不過是礙於她的麵子與凜然氣勢。
而她,這個理所當然的“三尺以內移動的物體”,兩爪緊了又鬆,鬆了又緊,來來回回幾個呼吸,心麵終於恢複成平靜無波,看著白井池的一雙眼也消去了那些狂亂的情緒。
就如他說,別把心誤,既然一切已成定局了,她又何必自尋煩惱呢?
想通了,她便不再糾結,反而真正在白井池的麵前落落大方起來,精神灑脫了,麵容看上去更加幽雅貞靜。
隻是“無波”本就是用來勾起波瀾,就算是對著人物自如自在了,但對著天險一樣的東西還是會禁不住一驚、一乍的,那恐怖的力量會勾起人內心中最原始的恐懼感。
白井池用力握住一雙柔荑,按下那蠢蠢欲動的身體,左蘇一定,見他一番怡然自安的淡定的樣子,心稍安,雙手緩緩從他鬆下的掌中探回,然後不解地問道:“不是第二場風暴?”
白井池不由浮起微笑,剛才的風驟然變大,她的神經一下就反應過來,看來是剛才風暴的凶猛在她心中留下太深刻的印子了。
“不是的,驚弓之鳥。”他樂意取笑道。
而左蘇對此卻是不發一詞,她心知這人就是一個樣,你越是迫切的問下文,跟他抬杠,他就隻會引著你玩,但若你以靜製動呢,他就會自己順著說下去。在和他的幾番起伏博弈中,她可是知他更甚知自己了,這次算是聰明了。
果然,幾許沒聽見有人對話,白某人就自己接下了話:
“大風暴三天才一次,剛剛過去了就不會再來,覆鎖大陣產生了它,但同樣也限製了它,它的規律性是這個大陣的基礎之一。你仔細聽聽,這風的聲音、節奏以及強弱拍,跟剛才的是完全不一樣的。”說罷率先閉上眼簾,做個示範。
而左蘇見狀,亦閉上雙眼。
心靜了下來,世界彷如褪了色,岩一般的黑,人仿佛能內視,一顆通紅活絡的心髒首先展現“眼”前,膨脹然後收縮,收縮然後膨脹,“砰!砰!”。胸腔處心髒蹦蹦而跳的聲音清晰明快,鮮活過後,別異的聲音接二連三起來。
那是風,左蘇確定。她仿佛能捕捉到風的軌跡,旋風的尾巴在黑岩中劃出的痕跡,一彎、一勾、一飄、一折,有的清晰可見,有的淺薄難明,深深淺淺的顏色筆畫劃出一個網絡,似是五線譜織成的圖畫。
“你可認識這布陣的人?亦或是這陣本來就是你布的?”左蘇睜開雙眼,挑眉,眸光微閃。她發現他對這地方,對這陣法還真的不是一般的熟,這感覺不是忽然而來的,而是積累到現在才爆發。
而白井池聽罷,臉色一陣古怪,向著左蘇,久久不語,久得讓她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隻好再問:“不是?”
白井池搖頭,籲歎:“你,有時候可以說是聰明得很,但有時候卻隻得迷糊一詞可以去形容。我可是莽莽青年,而不是皮嫩朽心的老妖怪。”
左蘇聽他如此說道,先是不滿撇嘴,然後卻是忍不住一笑。她是見慣他口中所說的皮嫩朽心的老妖怪了,這下見他,被他的胸懷繡墨遮了眼,竟然難以將這份才能與稚嫩年歲聯係起來。這陣法的存在許是久遠,自然不可能出自稚童之手,的確是她鄙見了。
“在你麵前,我總覺得自己像個笑話。”左蘇坦率道。
“在你麵前,我也總覺得自己像個普通人。”白井池接話,然後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可要參觀‘拂塵居’?”白井池邀請道。
“布下這覆鎖大陣的大師居所?”左蘇明知故問。
“是的。在梨林的最深處。我想你會感興趣的,小屋雖陋,也沒有傳下來的奧妙晦澀的典籍,但那裏的一草一木,一花一草都有這陣法主人於陣法一途的感悟,對你會……”耳朵微動,白某人臉龐一側,倏而又折了回來,對上左蘇,接回那斷了的話:“對你會有好處的,不過這次你似乎是沒有機會了。”
左蘇凝神,閉目,耳朵伸向遠方,片刻,眼眸睜開,臉帶無奈,語帶幽幽,說:“恐怕真的是有緣無份呢。”
又有人來了,隻是這次腳步聲傳來的方向卻是梨林邊上,人,怕是來喚她的,而魚,怕是早焦了。
聽得她話語中遺憾滿溢,白井池但笑,把盞撞上那滿麵眷戀人兒手中握緊的杯子,驚起一陣眉蹙,才說著:“送你路上歡歌。”
……
清風明日下,纖指撫瑤琴。
古琴的韻味是虛靜的、高雅的,講究中正平和,不追求聲音華美富麗的外在效果,要達到這樣的境界,則要求彈琴者必須將外在百變的環境與平和閑適的內在心境合而為一,才能達到琴曲中追求的心物相結、人琴合一的藝術境界,弦外之音由此而發,空靈的意境油然而生。
而白井池似乎已經達到一個境界,以山脈作琴,以長川為弦,彈一曲陽春白雪的交奏,直欲穿雲破霧,其曲,若華而玉振;其聲,若神而泉湧。
搖曳飄渺的陽光下,錯錯落落的光影裏,玉山巍峨皒,佳人煙波醉。
左蘇呆怔地傾聽著,表情是不可思議、喟歎、驚喜,雙眸專注地凝住左手掌中的碧杯,眼神如夢也似的柔軟,發絲撩過臉龐,像是心的琴弦在和聲著,可到最後卻是一甩臉,像是要拋開一切牽絆。
放下杯子,她猛地站起身,轉身,手中拈碎的花瓣頻頻滑落,地上頓時散滿落華……
不說再見,也不需要說再見,瀟灑而來,那便瀟灑而去,若是有緣,那便續了緣吧!
人已經遠了,而梨樹下的人卻還在悠悠彈著琴,神色平靜,薄唇微張,黑眸空空對著前方,似是知音還在……琴音卷起那絮絮綿語,隱約曼妙:
“那小東西的外形著實奇怪,但凡我摸過的東西都會自然記住再也不忘記的,可是腦海中卻沒有這事物的痕跡,應該是從來沒碰過的,這樣奇特……”
人已經遠了,而梨林邊的人那瘦削纖細的肩卻是劇烈的抖顫起來,喃喃絮語著,狂溢的心情不住從十指中滲出,無聲地表達她難以道說的心思。
“辟、啪!”
小徑兩旁的樹林子沙沙沙地呻吟,枯枝敗葉中格外另類的聲音脆而響,一雙黑幽幽的靴子才露尖頭。
左蘇深呼吸了一口氣,將所有情緒瞬間一下埋葬林間,抬眸,掩去滿目翻騰,舉起纖手,掠了一下被風吹得微亂的鬢發,彈了彈身上黏身得很的梨花,長身直立。
倏而,一襲與這梨林格格不入的黑儒衫展出,若有似無地帶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神韻。而那梨花都幾乎離在他身體幾厘之外,不敢靠近,不知是被那人的氣致所煞,還是被他眼神所攝。
看著眼前的麵熟得很的人,左蘇竟似覺得已有幾個時光之隔,伸上五指擋下額上那嫵媚的春光,卻是沒了春天的感覺。
春天——把花開過就告別了,如今落紅遍地,幽幽揚起一片蕭索寂寥的冷瑟。
“走吧!”
左蘇卷袖,領身而行。琴音在身後仍然隱約得見,清幽處圓潤悠然,娓娓婉婉;明快時輕盈跳脫,似是歡歌。倒真是個守信的人呢,所以到最後她還是忍不住帶上那頻落的花瓣,一抹執念從此烙下。
待走上幾步,鳳歌才在她身後跟上,也是聽見嫋嫋琴音的,步凝,回首,駐聽,眉間輕皺,眼波湧動,一歎,可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
……
夜黑得像潑墨,風冷冽得刺骨,淩晨時分,黎明將起的前一刻,在密掩的車簾裏,左蘇與青瓶兒相對而坐,一人醒目看著書卷,一人捧著腮子瞌睡入夢。燭光柔柔灑下,左蘇的目光離開書籍,看著睡個半熟、滿麵盡是色幻變化的青瓶兒,嘴角不禁一掀。
忽然,馬車踏上忐忑,歪了一下,青瓶兒姿勢本就不穩,加上這顛簸,前額便向幾案的鈍角一撞;而簾子因車側漏出了一角,風趁機吹了進來,沒入領中。在這雙重刺激之下,青瓶兒終於醒了,手擦著額前的紅腫,她的眼眸猶帶睡意,噘高了紅灩灩的唇,忿忿,似是不悅那未圓的夢……
左蘇覺得好笑,自覺傾身,燭光中看著那傷口似是有血滲出,便取下邊上的錦帕替她拭去,不料男子衣裳的袖子實在是太過寬大了,那一掃一劃,一旁壘著幾層的書便倒了下來。
左蘇一怔,手頓下,垂下螓首,順著長袖,見到倒下的書中,最上麵的一本攤開著,而它的中央,一片細小赤褐的葉子躺著,紋理雕滿了它的表麵,看不出原有的模樣。
左蘇將葉子輕手往掌上一安,似是嗬護著珍貴易碎的寶貝一樣小心細致,燈影中,化成一座雕像,眉蹙春山,目斂秋水,素素淨淨的臉上忽泛起一絲迷離的淺笑,低低似歎息般的換了一聲:
“梨麼……”
“可惜,它不該屬於這裏的呢。”左蘇似是遺憾。
側簾卷,清風起,花散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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