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353 更新時間:13-10-20 17:33
季秋月光柔和藹藹的,灑在山林間,像是染了一層煙波依洄的夢的色彩。
小山坡頂上,白井池左手扶住後腦勺安然的躺著,仰望上空,細長的眼眸微睜,眼珠兒一眨不眨的,是黑漆漆一潭的無波,卻仿佛能看得到天上的繁星銀河。
左蘇也躺著,隻是躺在的是那人的身上,呼吸隨著胸膛的顫動而一抖一抖的,縈繞鼻端的盡是他人的氣息,淡而雋永。
臉微側,隔著某人不時隨風揚起的烏發,目光倒映著遠處的山河水色、繁華燈影。
兩人身後,是一窩暖暖燃起的火。
一點光,在這夜色茫茫之中,似乎比那本身的熱度更讓人感到溫暖。
燃木“噼裏啪啦”作響。
呼吸間,糾纏在一起的不知是誰的發絲粘了過來,左蘇懶得用手一條一條地抓,於是就幹脆朝著一個方向一刻不停的吹氣。
吹著吹著,落在別人心裏便以為是挑逗,白井池狠心的在她腦袋上敲上一記,之後齊著她的鬢邊將頑皮的發絲收拾好,纏在自己的各個手指上繞著一圈一圈。
左蘇斜睨著眼看他,不屑的努了努嘴,並不覺得他這時的行為比自己剛才要成熟多少。
一樣的小孩子心性!!
腦袋蹭蹭,貼近對方不過分柔軟亦不過分硬實的胸膛,換一個更舒服的角度,左蘇清爽冷冽的嗓音敲碎了滿空寂靜。
“你今天的安排我很滿意。”左蘇翹起嘴角,像是做了天大的好事恩賜般說道。
“……”
久久的無語,白井池用力的彎下頭,一潭子的水對上,左蘇以為是錯覺,因為她從中竟然看出了疑惑無辜等神色,可不一刻對方磕巴說道:“……安排?”
那一個神色,她非常確定,的確是無辜得很,像隻一麵無知的可愛小兔。
“難道不是麼?”左蘇沒好氣的說道。
見過別人邀功的諂媚,就是沒見過別人不邀功的無辜。
雖知他看不到,左蘇還是舉起手指,一隻一事的數起她認為的他今日的精心安排。
數的時候還順便回憶一下細節,覺得跟白井池這廝出門,真的不是一般的爽,簡直就是合心合意合胃口。
“你看,一路下來,吃喝玩樂全都有了,還說不是?”
最後說著話,左蘇甚至帶著點犀利了,盯著白井池那一個狠啊,似乎隻要他說一個“不”字就恨不得用目光將他千刀萬剮。
可白井池不是看不見麼,所以這誠實的娃在瞧不見別人的臉色的時候依然疑惑無辜的很,即使是聽了左蘇的話之後,還是很不同意的搖了搖頭。
白井池說道:“我今天其實隻是想和你去放紙鳶而已來著。”
“……”左蘇怔愣了一下。
白井池繼續說:“出門的時候天氣挺熱的,路過水邊就想著解解悶氣,恰好有個千日湖就順便了;而之後,餓了當然要吃喝,阡陌居是最近的;既然阡陌居都進去了,那麼芙蓉亭就順道吧;走的時候天氣還是那個模樣,不大想動,就找輛板車來躺下;放完紙鳶之後有點渴,就找水喝去了;水裏有魚,晚餐自然不能虧待自己;至於這裏,是真的來散步的。”
那一個語氣誠懇,那一個神色正直,可落在左蘇這裏,隻覺得自己是不能再自作多情了。
原以為是誠心誠意的安排,卻不過是一個偶然與美麗的誤會。
當所有的浪漫被安上偶然的標誌的時候,左蘇隻覺得很幻滅。
不過,白井池所說的話,她也沒有盡信,或許是覺得將其認為是一個浪漫的安排不失為一個更美好的回憶;又或者僅僅是覺得白井池本身就是個很能侃的人,若他隻是在忽悠她,瞧她露出一副受傷的模樣,心裏還不知道怎麼個美法呢。
綜上,左蘇在白井池的話後隻是冷冷地哼了一聲。
至於真相如何,是安排的還是偶然的,恐怕隻有天知地知白井池自己知了。
“不過,我還真誠心準備了東西來特意討好你的。”白井池捂著一手掌的頭發在鼻端,聲音藏在下麵,悶悶的,魅惑的。
而左蘇的反應很是平淡,僅是挑挑眉,乍一看覺得她對這並不上心,可實際呢,不是她不好奇,畢竟那人用到“討好”這個詞,隻是她好奇不出什麼。
左蘇靈巧的翻了個身,雙肘撐著地麵,麵仰著,原先握在白井池手中的頭發像雨絲淅瀝的滑下,披散在肩膊,然後看著他優雅的起身,整衣,然後從不知哪出掏出來一個精巧別致的木盒子。
盒子不大,卻也不小,左蘇著實好奇他剛才究竟是藏在哪裏,眼睛往胸襟、袖子、腰帶處看去,依然看不出個究竟來。
不過相對而言,她還是更想知道這小盒子裏放著什麼。這般想著,白井池忽然拋過來盒子,左蘇隻好手忙腳亂的接上。
待觸碰到才知曉,這盒子可不是一般的重。
顏色黑得像黑釉,有一種極素樸悠遠的香,連綿不絕地從木盒子滲出,飄流在空氣裏。
是上等的沉香木!!
左蘇驚訝的瞪大了眼眸,然後直勾勾的看著白井池,片刻又落回用沉香木製作的盒子上,摸了摸,又嗅了嗅,忽然想起一些久遠的不知從哪本書上看來的話:
沉香不隻是木頭,也是一種啟示,啟示我們在浮動的、浮華的人世中,也要在內在保持著深沉的、永遠不變的芳香。
浮世是水,俗木隨欲望水波流蕩,無所定止。
沉香是定石,在水中一樣沉靜,一樣的香。
一個人內心如果有了沉香,便能不畏懼浮世。
可惜沉香木再好,左蘇還是直覺地認為,白井池用來討好她的東西絕對不是指這沉香木盒子,可他究竟要送什麼東西需要到用上沉香木盒子來收藏呢,左蘇的心思是完全被勾起了。
摸著那條幾乎沒了痕跡的縫隙,左蘇煞是意味深長的看著白井池,直到他大大方方的揮手讓她打開這個潘多拉的盒子。
風乍起,火光一時大盛,照耀出神色不定的兩張麵孔。
左蘇的鼻息幾乎是凝住了的,目光緊緊鎖在那沉香木盒子中的物件上,片刻,仿佛是心髒終於承受不了的,“啪”一聲,盒子合上了。
左蘇揚起眉頭,美眸裏藏著光芒,在夜色中耀熠生輝,她狠狠吐了口氣,望著白井池語氣輕佻的說道:“你的皮膚好得都比得上這玉了。”
潘多拉的盒子打開之後,是玉,羊脂白玉!
溫潤堅密、瑩透純淨、潔白無瑕、如同凝脂!
羊脂玉從來都得人們極為重視,是玉中極品,非常珍貴。它不但象征著“仁、義、智、勇、潔”的君子品德,而且象征著“美好、高貴、吉祥、溫柔、安謐”的世俗情感。
雖然在這個時代,不至於隻有帝王將相才有資格佩上等白玉,但要得到這麼美麗的羊脂玉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不過左蘇不是常人,自然是見過也得到過羊脂玉的,所以她心中之所以到現在還不減震撼是因為了另外的原因。
左蘇忍不住再次打開了盒子,輕、薄、柔、軟的綾羅一層堆著一層,上麵靜靜躺著孿生一樣的羊脂玉,映著火光,羊脂玉淺淺浮著一層霧。
微顫著的的手小心翼翼的拿起其中一塊,那溫潤細膩的觸感,讓左蘇情不自禁揉多幾下,然後帶著驚奇的目光看怪物似的看向白井池。
那肌膚看著像玉一般也就算了,可那玉入手的觸感讓她第一時間想起的便是他的肌膚,摸起來簡直就是差不多,完全可以以假亂真,這人啊長得……難怪遭天妒!!
“你不是問我什麼時候認識瀾的嗎?”同樣像玉一般溫潤的聲音響起。
左蘇聽聞此話,微微點頭,火光映著地上的影子跟住一蕩一晃的。
“從前的確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可是在芙蓉亭遇見之前卻是與他有過一麵之緣的,那就是到尚品齋請他打磨這玉的時候。”
左蘇瞪大了瞳孔,隨即低頭細看,果然在沉香木的前麵右下角以及盒內的綾羅上找到“瀾”字的刻痕和刺繡。然而手中的羊脂玉上是沒有刻字的痕跡的,左蘇猜想,那人應該也覺得如此完美的雕琢如果添上著者名的話就毀了吧。
瀾的技藝,果然出眾。
可,瀾不是向來隻憑心情雕琢的麼,而且能擁有他的作品的都是一些特殊人群,真不知道白井池是用了什麼法子讓那個內心驕傲得要命的人全心全意的為他雕琢飾物。
對於左蘇的不恥下問,白井池調皮的眨巴眼睛,笑如春風:“我們隻是一見傾心。”
左蘇捧著禮物愛不釋手,白井池見她如此喜歡便催促道:“喜歡的就試試吧。”
她心中是躍躍欲試的,但是這裏沒有鏡子,也沒有水,那麼就算試了也沒有用處。
白井池聽她這樣悶聲說著,忍不住竟“撲哧”笑了出來,引來左蘇不滿地直勾勾看著他。
白井池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子,眉目婉轉間,思緒驟然迸發。
他勾起懶散一笑,臂撐著地,身子傾向左蘇,帶著一股子神秘兮兮的興奮說道:“自古便有對鏡梳妝,以水照人,那麼我們今天不妨來一個對眸梳妝,以目照人。”
左蘇怔愣半刻,又盯著他麵容半刻,最後在那一雙深邃的眼眸上麵停留了更不知多久的時間才反應過來。
這個人……
然後在他近距離的專注的“直視”下,左蘇覺得夜晚的空氣溫度似乎上升了不少。
微笑晃花了眼睛,推搡著,然後在他的瞳目中,左蘇看見了自己,清清楚楚的自己。
墨似的黑色眼眸在火光中明亮如鏡,鏡中的人小心捧起沉香木盒子中用羊脂玉雕琢成的耳墜,輕輕掛在兩邊耳郭處平時難得一用現在幾乎看不見的小耳洞。
對著一個人的眼睛作秀,左蘇覺得這是在挑戰自己心髒的強大程度。
因為靠的近才看的清,所以兩個人的鼻息幾乎是纏繞在一起的。
又因為靠的近而缺乏支撐點,所以左蘇就是憑借著白井池放在她肩膀處的掌力來維持身體的平衡的,可現在,那掌心不容忽視的熱度直烤得她雙頰酡紅、眼角蓄水。
可這些都不是讓她最難受的,最難受的是她在他眼中隻看得到自己,那專注而熾熱的眼神,讓她仿佛看到了父親和unclelee看母親時候的眼神,這樣的對視,讓她沒來由的心神顫動。
白井池一手勾著她的肩膊,另一隻手則悄悄爬上那耳郭,比玉少不了幾分白的小肉團被指尖捏起,羊脂玉融在掌心,盛開的是一朵蒲公英的模樣。
指尖冷凍的溫度讓左蘇不適應的渾身一顫,也借此將她迷離的思緒拉了回來,不好意思的拂下對方的手,順勢拉開兩人的距離。
風在兩人之間的縫隙肆虐,火堆濺出幾兩花……
白井池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那俊朗麵容上的微笑不減絲毫,默默撿起被遺忘在一邊的沉香木盒子,合上。
可是,他怡然自得,卻不見得左蘇也是一般,她此刻可是無所適從的很。
遠遠的,見到對方的眼睛內還映著自己這時的手腳不知道哪裏去放的模樣,左蘇鬼使神差的拉開了話盒子。
“怎麼會想到雕琢成一朵蒲公英?”
據她所看過的這個時空的植物典鑒,可從來沒有發現過有現代隨處可見的蒲公英的存在的,她剛才見到這玉的時候就是因為這個而訝異。
“蒲公英?!”
白井池似乎吃了一驚,說話的音量提升了不小,依舊是風度翩翩的,可那微蹙著的眉頭證明著他這是在思考著,隻不過片刻之後,他還是那個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白井池。
他驚訝的神色已經收斂起來,轉換成一派學者討論的範兒。那輕啟微張的嘴巴如實吐出心中所問:“你認識?這是我年輕時候四處走動,某一天走到一個小山穀的時候遇上的,那時候的印象至今仍然留在我的腦海裏,隻是並不知道它的名字,後來我遍查了書籍,可還是找不到。”
“想不到你會認識,而我也有非無所不知的時候啊!”白井池無不可惜的歎息。
“沒有桃李的花朵嬌豔,沒有玫瑰月季的芬芳,但它傳播著春天的氣息。每當初春來臨,蒲公英抽出花莖,在碧綠叢中綻開朵朵黃色的小花。花開過後,種子上的白色冠毛結為一個個絨球,隨風搖曳。種子成熟後,隨風飄到新的地方安家落戶,孕育新的花朵。它是那麼不起眼,但卻依然不忘帶著美好的願望在空中自由地飛翔,散發著頑強的生命力。”
左蘇微笑說著,閉上雙眼,仿佛自己正身處於一片蒲公英的海洋。
“你可知道我第一眼看到它所能感受到的意義?”白井池也同樣閉上眼,仿佛回到那一個見麵的時刻,含笑的嘴角一翹一翹的,回憶總是美好。
“還有含義?”
“花罷成絮,因風飛揚,於風中流浪,落濕地即生——如果這就是你口中的蒲公英。”
“自由自在就是蒲公英,就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聽到此處,左蘇怔怔的睜開眼睛與他相對,他溫和中不失強勢地說:“這對蒲團耳墜是我對你的承諾。許諾你以自由——如果你要飛,我便替你裝上翅膀;如果你要走,我斷不挽留。”
心中思緒紛亂,原來他懂的,她與他的婚姻從來都是不穩定的;原來他知道的,她本就不是會為一片土地停留的人;原來他明白的,她早晚是會走的。
可是那心中漸漸蔓延開去的苦澀是怎麼回事,是因為懂得他並不在意與他成親的是誰,即使換做其他人,他也會像如今對她這般溫柔的待那個人;是因為懂得他放她走是出於他並不會覺得不舍;是因為原來她不是特別的,在他心中,恐怕也就是一個妻子的名號,人生中眾多擦肩而過的路人。
可是他說過的:
“一日為妻,終生為妻。”他娶了她,便認定了她。
“我是慶幸的,那個人是你。”因為是她,所以他慶幸。
……
“回去之後,我們種滿院子的梨花吧!”
她不想他輕易忘記她,縱然將來真要離開,她也希望能在他的生命裏留下鮮活的痕跡。
白井池愣了下,輕輕說道:“……好。”
夜深,空氣越加涼薄,沒有再躺回地上去,兩人並排著背靠著,錯著肩,腦袋各枕在對方的肩膀上,耳朵擦過,臉頰相貼著,熱氣傳遞。
左蘇摩挲這掛在耳端的蒲團耳墜,忽然想起了今日紀安君講述的關於瀾的過去。
瀾,原是書香世家的公子哥兒,卻愛上了紅樓藝妓,甘願脫離祖籍,背上不孝罪名,為的隻是與她長相廝守。
當年的瀾也是出了名的才子,所以這事鬧得人盡皆知。
父母顧及麵子而為難他,友人因為名聲而不敢幫他,一貧如洗的他卻與她苦中作樂,甘做貧賤夫妻。
寒窗苦讀換來一時功名,衣錦還鄉卻得知愛人早已因病疾去世,而這個消息始終傳不到他耳中,一是因為她隻願他達成願望,二則是他父母友人的故意欺瞞。
哀莫大於心死,恩義至此而絕,放棄了功名利祿,拋棄了親朋戚友,從此浪跡天涯。再回到生長地方的時候,被告知父母因他而傷心欲絕去世,他接手了自己家族卻在一天之間散盡了家財,轉而開起了一件手工藝小店。
做愛人喜歡的小飾物,賣給與愛人有過相同命運的可憐女子,為的隻是,他們已經得不到幸福了,可也希望別人能得到幸福,所以那些飾品與其說是令烏鴉化鳳凰的翅膀,不如說是贈與祝福的載體。
他愛人的名字是瀾,所以他每一件作品的著名都是瀾,漸漸,眾人忘記了他原本的姓名,他也忘記了自己的姓名,而瀾的名聲卻越來越響。
愛情,究竟是什麼呢?!
左蘇終於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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