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簾卷秋風醉清歌  第四十章 寫意閑日

章節字數:8926  更新時間:13-10-14 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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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花宴之後,左蘇和白井池都不約而同的選擇蝸居在白貂侯府裏,任誰上門都一概不見,盡扮演起宅女與宅男的角色,還樂在其中。

    開始的時候,左蘇還有心思將白貂侯府摸個遍,水裏去石裏去的,甚至將這處比梨林的覆鎖大陣還要厲害的陣法都研究得出個結果來,讓白井池不由稱讚她有慧根。

    可是過了這麼幾天蹦躂的日子,總是要偷個閑的,左蘇的心思便漸漸轉移到修心養性上麵去。

    與白井池一起宅在兩人的房間裏,靜享晚秋閑暇的時光,倒是覺得,這樣的日子還是很不錯的,手裏閑著,可心裏麵卻意外的滿足。

    然而,同在一屋簷下,兩人卻是沒有交談的,隻是在做著自己的事情時偶爾抬頭交換一個眼神,然後不帶情緒的收回視線,繼續忙著自己的活兒。

    百花宴日的種種還是在兩人的心間劃下縫隙,此際不可消停。

    這樣詭異的情況維持了好幾天,終於在今日打破了窘局,而原因是白井池要聽書了。

    他的眼睛不能視物的長久一段時間,一直都是章雲生作為他的專用讀書員的,每隔一天就來一遍,風雨無阻,本來今日正是時候,卻不料章雲生正好出門辦事了。

    思前想後,左蘇隻好主動請纓代其勞。

    所以現在,朗朗的讀書聲包圍了新房一間,漸漸衍生出來一陣溫馨的氣氛來。

    暖暖的日光中,坐在高腳椅上的兩人並排靠著窗幾的長案,敞開的窗戶外,是綠物,是紅瓦,是白雲,是藍天。

    白井池側著身,以手支頤,線條美好的臉頰因伸展而格外動人,日光傾瀉進來,點綴在他如玉生輝的腮邊,帶笑微彎的唇角,以及乖巧下垂的睫翼。

    邊上,難得顯露溫婉的左蘇一手捧著書手不釋卷,另一隻手則帶上封麵意猶未盡。

    書聲停歇,一種和諧融洽卻縈回未散。

    左蘇落在書頁上的視線,逐漸轉到欣賞白井池享受的臉容上去。

    閉著眼的美人,隻覺他容色秀美,可待他睜開眼後,卻隻能注意到他的神情如雪清潤,如風溫柔,如月疏朗,如鬆不可攀附,清虛寥廓,彷如神物來集。

    那是一種極為動人的氣韻。

    左蘇心裏一番悶煞,臉上卻不動聲色,動作自然的將書放下,她說:“今天就講到這裏吧,我該練字了。”

    白井池不置可否,隻是鼻音輕輕的哼了一聲,心裏卻是清楚,雖然左蘇這幾天都在練字,可也隻當玩物一般兒戲的玩玩,從來沒有今日這麼著意。

    盡管不清楚她心裏究竟是怎樣想的,可直覺覺得與他不無關係。

    借題發揮麼……

    白井池摸了摸下巴,笑的有些無害。

    提筆寫了幾個字,左蘇不滿意的抿起嘴唇,搖搖頭,將紙揉作一團,堆到一旁,又抽出一張幹淨的,毛筆蘸蘸硯台上的濃墨,屈身側首,擺好手勢,正欲下筆,目光卻又不受控製的往白井池所在的方向掃過去。

    聽完書的白井池心情似乎格外的好,一個人坐在桌子邊,形影相吊也不覺孤單,右手邊擺著一壺小茗,左手上則擎著一隻精致的雕花瓷杯,正小口小口有滋有味的細啜著。

    不時眯起那迷人的雙眸,一臉享受的回味著那一口茶的香甜;不時又晃著酒杯,將酒水攪成一圈一圈像漩渦,低頭察看杯中玉液時目露思忖,仿佛裏麵隱藏著極深的奧秘。

    他身上環著一層淡淡的光輝,還有一些個光圈會在上麵輪流打轉,這無一不令他那一舉一動都顯得格外的賞心悅目。

    而就是這份極致的優雅,誘惑得左蘇會不由自主的抬頭,目光常常隨著他的動作而動,哪怕是強行靜下心來,專注到練字上去,可最後的結果都是,字沒有寫多少個,寫下的字沒有寫多好,沒有寫下字的地方則被滴下的墨水濺開出一朵朵蓮花。

    譬如當前,雪白的紙張上,大字不見一個,就隻有毛筆在上麵由尖及粗長長拖下一劃痕,黑白映照,尤其刺眼,而那墨,是還未幹透的。

    墨香撲鼻,這是左蘇喜歡的、慣用的,可這時她卻沒有如往常一般將那墨跡放到鼻尖好好去嗅一番,而是起身隔開一段距離,徒生厭惡的抽了抽鼻子,如剛才一樣,一把將墨跡揉在了紙團的最深處,丟開,然後將書案上數目繁多的紙團全掃下地。

    既然不成事,那就一概不取了吧!

    可這般做完了之後,卻又在心中暗自惱怒,她的自控力是越來越退步了。

    先不論多次被白井池有意無意散發的魅力影響而不能專心在某一活兒上,單論越來越容易表露情緒並出現浮躁遷怒,就足以說明,她是越長越回去了。

    多年的養成,竟然在這白貂侯府一朝半日的平淡中,逐漸轉變。

    左蘇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的丟下手中的毛筆,雙臂撐著下頜,眼睛目無焦點的落在前方,忽然發起呆來。

    陽光午後,一陣涼風驟然吹入,嘩啦啦的書頁聲四起,然後雪白的紙張隨風卷起漫天飛揚,仿佛天地間忽然飄起了一場鵝毛的雪。

    左蘇被這大動作一驚,瞬間就清醒了,正好聽到白井池疑惑一問:“怎麼了?”

    左蘇挺了挺身子,目光越過書案,看清楚了周遭紙張四散、滿地雪白的境況,抽了抽嘴角,才一本正經回道:“沒什麼,抽風了而已。”

    白井池是不能指望的了,所以左蘇隻好自力更生,越過書案,從門口處一張一張將白紙收回。

    途中,發現了剛才被她一同掃到了地上去的鎮紙,繼而發現了一張舊得已經有些發黃的宣紙。

    上麵寫著一些字,字跡很熟悉,點畫縱橫馳騁,外放內斂,大氣磅礴,可不就是左蘇自己練就多年的字麼?

    而那上麵的內容也同樣熟悉:

    淡淡清詞淡淡酒

    淡淡羅曲淡淡流

    淡淡梨花淡淡苑

    淡淡……

    還未完成的拙作,可不就是她當初在大漠深處夜闌人靜時不經意間寫下的口水詞麼?

    可……怎麼會在這裏?

    明明是早些時日就已經不見了的,左蘇還以為是永遠的留在那沙漠了,現在怎麼會突然出現在白井池的書案……還是被掩蓋在很厚一層宣紙底下。

    如若不是今日這番意外,或許她永遠都不會知道吧。

    白井池他,是知道的吧?

    那麼……是他拿走了的麼?他拿走了用來做甚呢?

    左蘇用餘光窺視了白井池一番,隻見那人並沒有表露出絲毫慌亂的神色,依舊是一派悠然自在、溫和淡定的作風,如天邊白雲漫卷。

    不對呢,如果這真的是白井池的作為的話,那麼在知曉宣紙被風吹散了,他的行徑有可能敗露的情形下,怎的也該忐忑一下吧?!

    可瞧他,完全沒有這樣的表現嘛,蛛絲馬跡絲毫不露。

    不是他麼?!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念頭讓左蘇忽然覺得胸中生悶。

    然而下一刻,這份鬱悶瞬間濃縮,化作了幾乎瞧不出來的一點,然後“嘭!颼!嘩!轟!嘣!”的綻放出連她自己都難以忽視的驚喜。

    手裏捧著一疊厚厚的宣紙,本來是想好好放回原處的,可現在卻是如燙山芋一般讓左蘇恨不得立馬丟下。

    幸好左蘇還是理智的左蘇,所以漫天雪花的境況不再重現,她先是屏住呼吸,極有耐性的將宣紙整齊放到有空間的邊上,才滿懷心思的將目光落到剛才放宣紙的地方。

    隻見那裏還剩下最後一張宣紙,因為被旁邊的文件擋住了一角而得幸沒有被風吹走。

    紙是雪白的,上麵的墨還帶點兒滑,應該是沒寫下多久。

    左蘇首先注意的到的是字體,“橫”如千裏之陣雲、“點”似高山之墬石、“撇”如陸斷犀象之角、“豎”如萬歲枯藤、“捺”如崩浪奔雷、“努”如百鈞弩發、“鉤”如勁弩筋節,字勢之雄逸,如龍跳天門,虎臥鳳闕。

    抬眼瞄了一下白井池,左蘇心中有一個念頭逐漸變得清晰。

    抿了下唇,盡量不讓自己的好心情表現得那麼明顯,可那彎成月牙兒的眼眸中含著的笑意卻是怎麼也阻擋不了,淌淌流出。

    眼睫垂下,毛絨絨的,掃落一片陰影。

    左蘇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張宣紙,仔細而專注地瀏覽著宣紙上麵的黑字,一字一印,銘刻於心——

    淡淡鉛華淡淡妝

    淡淡蛾眉淡淡掃

    淡淡櫻唇淡淡朱

    淡淡蔥指淡淡塗

    淡淡羅裙淡淡衣

    淡淡風情淡淡笑

    ……拿了口水詞就是用在這裏,這就是白井池心中的她麼?!

    剛才的白井池之所以表現淡定原來並不是與他不相幹,反而是因為一切都盡在他的掌握中。

    明知道她每天都會練字,所以將這份驚喜藏在宣紙處,爭的就是一份意外,讓她總有一天會發現,不管是即刻被發現,還是到了很久之後,但結果都是一樣的。

    有一種動作叫做悄然安排,有一種感覺叫做刻意討好;還有一種動作叫做不經意,還有一種感覺叫做意外之喜……

    左蘇將手上的宣紙萬般小心的折了幾折,又抬頭觀察了四周的狀況,尤其是白井池有沒有注意到她的小動作,覺得安全了,便極速將折成了小塊子的墨寶藏到自己的袖子中去。

    接著又將一堆宣紙回歸原位,中下層裏夾雜著那張泛黃的,最後用鎮紙重重一壓。

    禮尚往來,很好很好。

    卻沒有留意到,那邊上,白井池忽然間揚起眉,唇畔漾著一抹清澈的笑意。

    “我現在去梨苑,你……要一起麼?”撚緊了袖子,左蘇佯作輕鬆般道。

    搖搖頭,白井池道:“不了,我待會。”

    靈敏的聽覺即刻感受到左蘇幾不可察的舒了口氣,白井池沒好氣的笑得更深。

    這幾天,兩人都會相約一起到梨苑去閑憩小呷,這幾乎成了雷打不動的事情了,可是現今,兩人之間需要一些時間來緩衝,如若這時候再不打眼色的呆一起,免不得會不自然,徒增尷尬。他家夫人口上雖然那般邀請著,但心中恐怕已經生出一個小人兒在拚命的喊著:千萬千萬不要答應啊!!!!!

    這樣糊裏糊塗的想著,竟不經意的“噗嗤”笑出聲來,見著左蘇茫然又疑惑的審視著自己,白井池立馬掩嘴裝咳嗽並擺擺手:“沒事,你走吧。”

    可那眼角憋出來的一顆晶瑩的水珠實在很可疑,左蘇一步三回頭的往門外走去。

    這次,白井池是真正的哭笑不得了,他家夫人怎麼這麼可愛呢……

    梨苑,顧名思義開滿了陽春白雪般的梨花,是白井池第一次實現了他對左蘇的承諾。

    當日,小山坡上,白井池許下會為左蘇種滿一院梨花,回來之後他立馬就行動了,在神不知鬼不覺間便準備好了一切,將一個位置較偏但足夠大的院落重新處理為一座梨林,仿佛時當時初遇那片林子的重現。

    前一段時間梨苑的梨樹終於開了過半成,白井池便急忙邀請左蘇到那裏去欣賞他的勞動成果,並順便賞花對酌。

    而踏進梨苑的那一瞬間,左蘇的心髒幾乎停頓了。

    陽光下,白色的花瓣繽紛飛揚,讓她忍不住伸出手來,接下一片片向掌心墜落的羽翼。

    回眸處,層疊的雪嶂白雲之間,花樹之下,衣衫如雪的男子溫柔含笑,眉目格外分明。

    每當走到梨苑,聞到梨花那獨特的香氣時,過去那畫麵總是會不由自主的浮上腦海,一遍又一遍,印在心間,深刻得心悸。

    又失神了,左蘇抿起嘴角,笑得格外虛幻。

    而且這一次,畫麵中的男子竟然化作了實體,讓她以為碰一碰,就能握上那溫暖得有些刺人的手掌。

    殊不料,掌心冰冷,原來她自以為握住的手卻是一抹冷凍的梨花花瓣。

    白井池呀白井池,你何德何能影響我如此之深?!

    伸手撥了撥琴,又平了弦,左蘇側首與身邊的人說:“尋露,我想一個人。”

    尋露頷首,對自家小姐揮之則來呼之則去的態度不置可否,也沒有多問一句,很是幹脆利落的轉身離開。

    的確,將琴給搬過來了,她的使命也就結束。

    隻是心中少不了一番說不出的怪異感覺,她也算是戀愛中的人了,可那股神經兮兮的勁子還沒自家小姐來得猛烈,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而且按尋露某方麵變得敏銳的感覺而言,自家小姐與侯爺的相處就像她自己與她家那位的相處一般……怎麼說呢,有的時候甜得嚇人……

    左蘇怔怔望著尋露離去的背影,突然有些不能理解自己的想法。

    她不願意這塊地方多了除她自己與白井池外的人出沒,哪怕是一些陪伴她多年的人亦是如此。

    這個梨苑是獨屬她的,是白井池對她承諾兌現的禮物,她竟然將它放在心中很重要的位置,甚至……不舍的與他人分享。

    白皙纖長的手指齊齊端在琴弦上,原本一動不動的,倏忽悠然一撥,琴聲流淌而出,仿佛帶有無形的力量,卷起一地梨花。

    鳳求凰。

    當拿到九霄環佩在手後,左蘇每天都會在梨苑練琴,就像練字一般,一刻不休,而一首練琴曲,永遠都是當日使她在曲台殿上大放光彩的《鳳求凰》。

    不知是琴曲背後的故事過於感人,亦或是曾經的那份記憶太過醉人,左蘇幾乎是一撥弦就能全身心都投入的去演奏這曲,一天比一天技巧純熟,一天比一天引人共鳴。

    白井池就曾說:“世人不知我者,謂我是庸才;知我者,謂我是妖才;可如今我才見,何謂天才,至少在這一曲上,無人能出你其右,哪怕是我,也不行。”

    琴聲繾綣,直引天霄,仿佛將左蘇心中那種種的思緒也一並帶走,幕天席地,縱意所如。

    袖似流雲,擺若行風。

    琴弦上的手指舞動得飛快,可那明淨的臉容上卻始終是一副不變的恬淡無欲表情,唯獨嘴角微勾而漾起的一絲微笑能讓人偶爾讀懂心思。

    這才是真正的左蘇,像微風,在天高雲淡中舒展;像流水,在安靜澄澈的月夜裏流淌;更像冰雪,在崇山峻嶺之峰上長年不化,卻始終溫潤。

    左蘇,終是悠然的。

    都說琴聲能排憂,確實不假,一曲終了,琴聲幽幽而止,左蘇隻覺衷心歡暢仿佛吹過的風都帶著香甜。

    而且,在消耗了大量體力之後,左蘇一直呼喚的困乏也終於漫上來。

    走到一向用來與白井池閑憩小呷的青石台,左蘇就連上麵的梨花花瓣都沒有拂幹淨就直接躺了下去。

    在青石台上睡眠,想象一切工作都已停歇,不一會,一切歸靜。

    “原來……這就是真正的你麼?”

    梨苑的牆根下,白井池撚著一縷發絲在胸口處,含著笑意喃喃著,目光悠遠的望向天外,仿佛那裏的雲彩幻化成了一抹叫做左蘇的影子。

    先前說是讓左蘇先走,可實際兩人的腳步並沒有相差多少,左蘇走了不久之後,白井池一口氣將茶幹盡便後腳就跟了上去。

    到達梨苑時恰好就是琴音到了中後段近臻天成的時候,沒有急莽地闖進去,反倒隔著一麵牆壁安穩的站著,這才讓他從一縷琴音當中聽出了左蘇的真心。

    都說琴音寄托的是奏琴者的靈魂,這話確實不假。

    當琴心合一的時候,哪怕不能讓所有人都一下子就明白了琴音中的心思,但令人沉醉在那意外構築的一個意境中還是可以的。

    當經過守在門口處沒有離開的尋露時候,看到她麵上一派心神失守的模樣,白井池對此是深信不疑了。

    不知道她的心神又投入了幾分呢,如果人家是一點都沒看見他進去的話,豈不是讓人枉受了失職之責,不過看著尋露茫然的眼神中瞳孔的光芒還是略有滾動的,白井池頓時放心了。

    這人恐怕也知曉身前的自己,隻是分不清新意境與現實哪邊才是真的,身不由己罷了,既然如此,這通行證拿在手也算是行得正站得正。

    這般想著,白井池頓了頓腳步便繼續前行,再沒有半點的猶豫。

    身處梨苑,白井池如左蘇一般,腦海中瞬間也升騰起來過往的回憶。

    有在平堰城中與他有擦身之緣的左蘇——有她提著一盞鳴鳳燈跟在他身後萬般追尋,最後在一棵樹上發現了騰龍燈卻沒有見到燈主人時失落的模樣,那時候的他還不能視物,可隻是聽著身邊的人在耳畔描述,一道影子就此仿佛在心中種下了痕。

    有在梨林中與他一見投緣的左蘇——被拿去了心愛之物而哀怨瞪他的,在危險中被他擁在樹下卻安靜恬淡的,寧願傷害自己也要一切掌握在手中的倔強的,與他一起說茶論道的聰慧的……柔荑酥軟的,唇瓣溫潤的,因為好奇而靠近卻被他發現而害羞的,以為他假瞎自覺遭遇騙局而惱怒的,也有離別時依依不舍的。

    有在大婚之日與他一襲白衣的左蘇——紅頭蓋下看見他一閃而過驚喜的,喝交杯酒時因被作弄而氣惱的,下鴛鴦棋時仿若看透紅塵的,也有昭華殿中水汽背後一片朦朧的。

    有在殷都皇宮中如履凡地的左蘇——在九流皇朝的最高統治者麵前不卑不亢的,被攜著在通往明園路上對周遭好奇的,也有因為怕麻煩而不願意吃蝦蟹的小孩兒氣的。

    有在吹簫引燈中一步步向他走過來並將手交付的,有給他講述開花的月下美人而笑靨溫柔的,有被他真正擁入懷中而安然貼服的,有在兄弟麵前古靈精怪頑皮跳脫的。

    有千日湖中蕩舟的,有芙蓉亭畔品藻的,有綠林中放紙鳶的,有小溪旁烤魚的,有小山坡上並肩看星的,有戴上蒲團耳墜以他眼睛為鏡的,有百花宴會上琴瑟和鳴的,有中了海棠春睡而嫵媚動人的,也有水桶中不自覺對著他喊了一聲“鳳孤”的……

    他們的相處如此之短,可每一個左蘇的印象在白井池的心中卻是意外的深刻,每一道身影仿佛都盛載在這漫天梨花中,晃在他眼前,卻融化在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這時候的陽光是溫柔的,暖洋洋而不刺人,白井池看到的就是,仰躺在青石台上的左蘇,她雙手合十置於腰腹,整個人沐浴在朦朧的清輝中,安靜宛如陷入沉睡中的精靈。

    胸腔隨著輕淺的呼吸而細微起伏,哪怕合上卻依然向上微翹的睫毛在風中宛如含羞草一般不停顫抖,透過梨樹的陽光灑下,在她的臉蛋上回旋打轉,熏得腮像是上了一層甜蜜的粉紅,睡夢中的左蘇似乎在經曆著什麼好事,隻見那雙唇中央輕啟,像是在呼喚,不斷吐出微瀾的氣息,她的唇角微掀著,恰如其分地將唇線拉開一個巧妙的弧度。

    雲過天陰,涼風吹薄。

    睡夢中的左蘇也像是有所覺得一股冷意襲來,原本仰躺的身軀在茫然中尋找著新一個適合的姿勢,側臥,身體蜷縮起來,臉枕在手臂上舒服地蹭了蹭,幾縷發絲劃過臉頰,隱約露出在陽光中閃閃宛如點鑽了的嘴角,慵懶像隻小貓咪。

    白井池忽然有股衝動,脫了她的鞋襪,看看那精致白滑的腳趾頭會否也像貓咪一般,可愛的蜷成一團。

    雪一般的梨花唰唰唰的落下,有落在身上的,與衣裳幾乎融為一體;有落在指節上的,宛如繡上了一枚指環;有落在頭發上的,像是要將一朝青絲暮成雪;有擦過耳墜的,仿佛是上麵的蒲團活了起來,瞬間蒲絮四散;有劃過眼簾的,比風更輕佻,惹得眉睫驚喘不已;也有是墜落唇畔的,宛如在上麵輕輕印上溫柔的一吻。

    左蘇擁著身子茫然的坐起來,指尖輕碰唇畔,仿佛那裏有著令人懷念的觸感。

    濕潤的,輕淺的,溫柔的……

    不自覺咬起唇,左蘇揚眉看向身前的人影,眼眸裏蘊含著千萬種情緒,最終指尖滑下,一抹雪白的梨花掉落掌心……

    到白貂侯府已有好幾天,非但沒有機會與自家的好師兄好生秉燭夜談,反而像進了一個囚牢一般,活像生生折了翅膀,進不得退不得,被人嫌棄的丟在一旁不聞不問。

    在僅有的幾處能活動的地方,聽著偶爾得來的小道消息,不外是侯爺和夫人是如何如何的鶼鰈情深,侯爺與夫人在皇宮曲台殿琴簫和鳴大顯身手,侯爺為夫人新建了一座種滿梨花的院子……每一項都讓她嫉妒的快要發瘋了。

    旁敲側問了好幾天,自己再仔細研究過路線圖,才終於讓她找到了通往梨苑的道路,是羨慕的,渴望這裏是為她準備的,可是當看到滿目的梨花,與藏在梨花深處的人的時候,玉夢縈騙不著自己,她與這裏的格格不入。

    “你何德何能,讓他待你這麼不一般。”

    雪般的地上,少女瘦削單薄的身影煢然立著,宛如一把出鞘的劍,尖銳鋒利。

    風吹起那發絲繚亂,露出其中一雙閃爍幽幽冷意的眸子,她的頜線繃得緊直,神色肅穆中帶著莊重,讓人不得不在意……她的話。

    左蘇感受著玉夢縈對自己的深刻敵意,覺得這人活像就是小孩兒爭不到糖果在胡亂發脾氣。她對白井池的感情說深其實又能有多深,不過就是一股執念罷了。因終日念想著,所以斷不願意最後得到個連配角都稱不上,隻是龍套的結果。

    玉夢縈冷眼看著左蘇默然不語,又是一副神遊天外的神情,心裏對她不在意的態度氣極了,提著手上的一把銀光閃爍的長劍就要往左蘇刺去。

    劍,劃破長空,在耀眼的陽光中掃出一道淺薄的氣痕,劍氣四射,楊颯漫天的梨花。

    偏偏,左蘇不為所動。

    直至劍勢將破麵門,柔弱無骨的兩隻手指才以鏗鏘之力於瞬息間挾製住劍尖,劍身嗡嗡作振,卻始終逃脫不了被人掌控的事實,幾聲哀鳴宛如虎落平陽的求饒。

    玉夢縈的麵上,一派震驚。

    隻見左蘇另一隻手溫柔的撫上劍身,寒光映射在她眼眸裏宛如走進了深淵古潭,除了一片漆黑的無波,再也見不到任何的東西。

    隻聽她說話語氣平淡,一字一頓的,溫和卻內斂殺意:“剛過易折,你再動,我就……”

    長劍像是聽懂了左蘇的話一般,在她尚未將結果說完,便已經識時務者乖乖的歸於平靜。

    左蘇滿意的揚起嘴角,兩指在離開劍身的時候,順勢一彈,力量懸殊之下,又添玉夢縈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劍瞬間脫手而出,“砰”一聲倒在地麵上。

    玉夢縈被這聲響一驚,眼眸忽然清亮起來,看看自己添了幾抹劃痕的掌心,又看看倒在地上光芒弱了下去的長劍,最後目光落到左蘇帶著笑卻往外不斷吹出冷意的麵容,她臉上的神色是變了又變,最終慘白一片。

    哆嗦著張口欲言,聲音卻在她深深呼吸了幾遍,終於緩出了一口氣後姍姍而至,“是我小看你了!”說罷,也不再留意左蘇眼眸中的笑意是何種含義,彎腰撿起陪伴了自己多年的長劍,僵硬地轉身離去。

    身後,左蘇的聲音傳來:“白井池的心思不說你不知,就是我又能猜出幾分?”

    步伐頓了頓,握劍的手緊了緊,那道風蕭蕭的身影最終消失不見。

    梨苑門口,尋露掂高了腳尖,伸長了脖子,左手在耳朵出弄了個窩兒,就想著多多少少也能將裏麵正發生的事情探知一二。

    剛才白井池進去的時候,她雖然腦筋反應過來,可身體卻遲鈍了,就隻能眼睜睜的讓他進門,自家小姐明明說好了是想一個人的,這可好了,她失職了,正好給人家湊一對。

    後來,又來多了個惡狠狠的人,是自己在歸離山上時候就已經不喜歡的女人,本來麼,她是攔得住玉夢縈的,可出於三個人剛好湊成一場戲的看熱鬧精神,她於是躲到暗影去,再一次眼睜睜的看著梨苑闖進第二個人。

    可是,這一進一出的速度也太快了點吧。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傳進耳朵,於是尋露看見了臉色不佳的玉夢縈從裏麵走出來,手上拿著的長劍似乎也不見了進門時的耀武揚威,反而更像一隻沒了牙的老虎,給人一種很好欺負的感覺。

    緊接著不久,又見左蘇施施然的走出來,隻是九霄環佩卻是不在她手中了。

    難道忘在裏麵了?自家小姐很少會有這樣的疏忽,剛才在裏麵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情呢?

    “誰?”尋露才撥了撥眼前的草葉,豈料小小聲響也被左蘇給發現了。

    尋露苦笑著走出來,低低應了句:“是我,尋露。”

    見左蘇望著她的目光掠過疑惑,尋露很自覺的為自己的行為補充標簽:“我,守門呢。”

    “守門?”收到左蘇更加疑惑的目光,尋露是終於有點尷尬了,誰讓她守門守著守著卻守進去了兩個人呢?!

    “咦,侯爺呢,怎麼沒有一起出來的?”尷尬的摸了摸眉毛,尋露僵硬的轉移話題。

    “怎麼,他也進去了?”左蘇的反應很大,可尋露的反應卻更大。“什麼,小姐沒見到侯爺麼,他可是比那夢縈還早進去的!”明明看著他進門的呢,兩人沒遇著?怎麼可能!

    “準確是什麼時候的事?”左蘇抿唇問道。

    “嗯……琴聲剛消停的時候。”尋露確認似的點了兩次頭。

    左蘇沉吟了會,道:“你先回去吧。”說完,轉身又朝梨苑進去。

    這、這是……連守門都不用,要真正的兩人世界的意思吧?!

    尋露望著左蘇離開的身影,好神自在的調侃了一下,才歪著頭,翹著雙手在背後,一步三個跳的離開。

    琴聲消停後,她便在青石台上入睡,那麼……

    左蘇屈指輕撫嘴唇,眼中的情緒忽然變得複雜。

    白井池呀白井池,我該拿你怎麼辦?!

    一個逃避了好幾天的問題再次浮了出來,白井池是鳳孤無疑,這從那天在水桶中他聽到自己不經意的呼喚而做出的反應就能看出,而且鳳孤代表的是麻煩,還是很大的麻煩。

    歎了口氣,左蘇摟緊了懷中的九霄環佩,忽然在林中喊道:“出來吧!”

    無聲的寂靜,然後在離青石台不遠處的一棵樹後忽然傳出來窸窣的摩擦聲,緊接著,一陣疏朗悅耳的笑聲在空氣中流淌,那人聲音動聽的說:“哎呀,被你發現了!”

    笑漸不聞聲漸悄,白井池斜倚靠在樹幹上,指上拈著一瓣梨花,淡然清雅,仿若超塵世外的仙人,一襲白衣,眼波瀲灩卻溫柔似水。

    認了罷,無論白井池亦或鳳孤,悶雷一聲,響動在左蘇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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