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835 更新時間：12-04-02 19:54
蒼茫冰原的寒冷並非常人能夠抵擋，夜肅清雖有幸被白清弦救下，可根深蒂固在他肺腑的寒氣卻怎麼也無法拔除，以至於他隻能在禦音閣中生活，直到十七歲。
白清弦還記得，當初他在雪地裏被凍得渾身僵硬，有那麼一刻她看著他青紫色的稚嫩小臉，幾乎就要絕望。幸好他還是挺了過來，除了不能受寒，不能離開有她體內溫暖真氣包裹的禦音閣，他跟其他孩子沒什麼兩樣，在她的照顧下日漸成長。
“肅清徒兒，為師在想，你是如何才可以穿過蒼茫冰原，如何能堅持這麼久。”蒼茫冰原被稱為“死亡之地”並非徒有虛名，除非受到冰瑟穀中白氏一族的引渡，還沒有一人能活著走到盡頭。
孩子把頭枕在她的腿上，單純幹淨的眼眸中第一次閃過那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滄桑：“他們裝成遇難的旅人路過村莊，好心的村民收留了他們，可是一天晚上……血，到處都是血，我聽到無數哭喊與哀嚎，還有那毛骨悚然的、獸性的狂笑……到處都是紅色，村子裏的人都被殺了……他們，撕裂了我的母親！”淩亂的敘述間，孩子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微微蹙緊雙眉，忍不住咳嗽起來。
那是白清弦第一次聽他提起過去，他眼中閃爍著不符合年齡的恨意，令她無端心驚：“沒事的，已經過去了。”她輕輕拍打著他的背安撫道，嘴角卻抿起一份無法藏匿的落寞。
夜肅清緩下胸中猛烈翻滾的氣息後，沉默了好一陣：“怎麼會沒事呢，可我什麼都做不了。父親隻教了我逃生用的輕功，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群野獸發狂，卻什麼都做不了……”
“那不是你的錯，”陡然間打斷他的話，白清弦將他扶起，雲淡風輕的話語中，句句是憐惜，“你隻是個孩子，不該想那麼多，隻有好好活著，才能做你想做的。”她捧起他的臉，鄭重承諾，“你父親沒有教給你的，就由為師來教。”可話一出口，她又有些後悔，因為夜肅清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後，將目光移向了窗外：“嗯，母親也說，我要活下去。所以，師父，謝謝您。”
如果不是那令人心曠神怡的琴聲，如果沒有那舒人神智的花香，若她未曾按滅臨窗的七弦琴，用那雙白皙纖長的手將他從死亡邊緣拉回……
可他沒有發現，身邊那名女子的神情在刹那間被冰霜凍結。
自他對她說出謝謝的那一刻起，有一些東西，已在無聲中悄然改變。
————
夜肅清對武術有著極高天賦，短短三個月，他的輕功已在族裏位居一二，幾乎每一個人嘴邊，都會習慣性掛著他的名字。其實光憑他活著到達冰瑟穀這一點，也足以讓人欽佩。
——更何況，他隻是一個七歲孩童。
而自從夜肅清說明了他的身世後，白清弦對他卻不再如之前一般親密。
她的話變得少之又少，大多時間都獨自彈琴，再也沒有擁抱他，儼然一副嚴師模樣。那樣的溫暖仿佛隻是白駒過隙一般，她本是冰雪似的人兒，自然寧靜讓人心涼。
突如其來的生疏讓夜肅清有些不明所以，但他很乖巧地選擇了沉默，說不定，師父她隻是心情不好。
殊不知，這一變，長達十年。
————
十年後的夜肅清已長成英俊挺拔的少年，他已學完所有她能教給他的東西，可他身上那股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清寂，卻沒有一絲一毫受她傳授——那是與生俱來，日漸濃厚的孤高離世。
雪花還是一樣鋪天卷地地灑滿整個冰原，少年白衣單薄，獨自站在風雪中，任雪落打在他瘦弱的肩頭。他微微咳嗽著望向遠方，目光渺遠。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冰天雪地裏，本就不該存在什麼氣息。冥冥之中，七弦琴動人心弦的聲音漸漸清晰，終於充溢了他雙耳，流光如飛雪紛揚，驅散了他難以抵擋的嚴寒。
還沒來得及回過頭，師父的責備已猝然而至：“你不要命了。”
夜肅清不語，依舊站在原地。禦音閣內的人似乎也賭起氣，果斷止住琴音。
他看不見，白清弦平淡的麵容下，蘊藏了多麼灼傷的淚。她看著他一點點長大成人，長成容顏絕世的美男子，卻無法對他透露過多的心情。因為她清楚，無論如何，他從哪裏來，就會回到哪裏去。
不要命？嗬，他的命都是她給的，自然任她擺布。她說打贏了她便能離開，可當他做到了，她又告訴他根本無法活著走出冰原。
這是怎樣的謊言與欺騙！
他凍得發紫的唇角滑出一聲冷笑，抬手捂住嘴，咳得直不起腰。
冷，徹骨透心的冷。正如十年前他行走在冰原上，眼神決絕令人心碎。他就這樣紋絲不動地屹立在風雪中，直到他逐漸喪失了所有力氣，眼前一黑，應聲倒地。
醒來時大雪已停，夜肅清從溫和柔軟的狐裘中撐起身，窗邊的七弦古琴失去了蹤影，亦不見師父的身影。他視線中，隻有一匹強健的白馬，以及桌上瓷瓶壓著的白紙。
洛陽。素弦。
四個字，完全決定了他日後的生活。
夜肅清打開瓶塞，一顆深紅色的藥丸滾進掌心，他仰頭吞下，隻覺體內一熱，氣血暢通。
她終於，願意讓他離開了麼？
夜肅清翻身上馬，最後看了眼他生活十年的禦音閣，策馬臨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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