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698 更新時間:16-10-09 03:20
黃沙漫漫。
烈日照耀著茫茫大漠,蒸騰的水汽扭曲了沙漠綠洲。
一隻灰鳥在河邊飲水,一有人靠近,便“突突”地飛了開去。
金城秋沿河漫步,黑袍背部的蛟龍張牙舞爪,隨著他的步伐遊動。
他的身側緊隨著一名白衣如雪的少年。
這少年身形頎長,身姿單薄,卻用風帽遮住了他的臉,讓人無法分辨其容貌。
河麵波光粼粼,有位老人正在汲水。她看到金城秋,慌忙擱下手中的活,向他行禮。
金城秋微笑著扶起她:“老媽媽,不必多禮。”
老婦人做了感謝的手勢,想去提水,卻發現木桶已漂到她夠不到的地方。
金城秋看出了她的困難:“老媽媽,我幫你吧。”說著便伸出手,攀住桶沿。
白衣少年一直都旁若無人地站在一側,低頭凝視著河麵,不知在想些什麼,唯獨這時,他抬起了頭。
金城秋似乎有所感應,朝白衣少年看去,而白衣少年早已不在原地。
“噗通”一聲,河麵濺起水花,老婦手中的短匕已被挑到河裏。金城秋回頭,看到老婦人雙眼中的驚異,而白衣少年已站回一側,壓低了風帽,繼續看著河麵。
金城秋笑了:“老媽媽,看來你不想我幫忙。可你把東西扔進河裏,想找回來,是要花力氣的。”
老婦人麵不改色,仍然虔誠地向金城秋行了一禮提起木桶,顫巍巍走回村子。
金城秋看著她蹣跚的背影,站直了身體,神情開始嚴肅。因為他看到,十幾個和她相似打扮的老婦人正走出村子,手提木桶,步履蹣跚。
她們都往河邊走來,又都似沒看到金城秋,顧自從河裏打水。
這時,河對岸跑過一群小孩,口中唱著:“祁連山色暗,甘泉水如天;十五月未滿,十六月兒圓……”
打水的老婦人聽到歌謠,齊齊拋下木桶,向金城秋叩拜。
金城秋與白衣少年相背而立,他看著村莊,少年凝視河麵,誰也沒有關心這些老婦人,誰也沒有聽到那首歌謠。
金城秋隻是問道:“一個人丟了重要的東西,會出於什麼原因,不願去拾回來?”
白衣少年淡然:“因為她即將失去更重要的東西。”他說到一半的時候,剛才的老婦人又從村子裏走了出來,身後,跟著一位素紗蒙麵的姑娘。
金城秋看到她們,眸色一亮。
河邊的老婦人們看到她們,都從河裏提起水桶,緩慢而有序地回到村子裏。
河對岸跑遠了的孩子們又跑了回來,脆聲唱著那首歌謠:“寂漠沙風卷,敦煌烈日炎;城外屍猶暖,城內骨未寒……”
金城秋視線不離兩人,神情有些古怪。
老婦人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仿佛練習過很多遍,蹣跚得十分標準。她終於走到金城秋麵前,麵色安然。她腳步一停,那姑娘也停了下來。
金城秋便又笑了:“老媽媽,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老婦人沒有回答,金城秋身後的少年卻開了口:“她已經死了。”
金城秋一愣,伸手去探老婦人的鼻息,然而手剛探到她鼻底,就見黑血從她七竅流出來。
誰能想到麵色如此安然的老婦人已經死了呢?她前一刻還在汲水、說話,還能走路。
金城秋微微一歎:“你這又是何苦。”
白衣少年也是微歎:“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在這裏感歎別人的死活。”
金城秋皺起眉:“為什麼?”
白衣少年凝視著河麵,仿佛要把河流看出一個洞來,卻隻重複了一句話:“城外屍猶暖,城內骨未寒。”
但是這句話,已足夠說明一切。
金城秋頓悟。
—
可回城的路上,正跑來一群小孩子。
小孩子並不麻煩,麻煩的是他們並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他們一個個身材矮小與孩童無異,卻長著老公公的臉。
金城秋瞪大雙眼,全然不見了此前溫和,猶如出洞的蛟龍,滿目威嚴。
“金戈鐵馬何在?”伴隨著一聲厲喝,金城秋的身前即刻出現了兩名紅衣男子。
兩人俱是高大威猛,老公公遠遠地見到他們,都“哇”地大哭起來。
這哭聲有的嘶啞,有的尖銳,明明有中天烈日,卻叫人毛骨悚然。
更讓人覺得詭異的是,那隻見人就跑的灰鳥從遠方盤旋而來,也發出淒厲的叫聲。
孩子的哭聲,飛鳥的叫聲,像一團烏雲遮住了天空的太陽,金城秋眉峰緊鎖,看向素紗蒙麵的女子。
這女子垂著頭,瘦弱但別具風姿的身軀微微顫抖。
“你在怕什麼?”金城秋輕聲問。
女子沒有答話,隻是撲進他懷裏,顫抖得更厲害了。
金城秋沒有推開她,他是個從不會去推開女人的男人。
隻是這場景有些不合時宜——這時,老公公們已將他們包圍起來,圍成圈奔跑。
這該是很緊張的時刻,金城秋卻絲毫沒有感覺。他反而溫柔地對懷裏的女子說話:“你可曾聽說,祁連山上住著十六個喜歡穿黑衣服的老婆婆?”
女子搖了搖頭。
金城秋接著說:“沒聽說不要緊,那些人雖然厲害,卻從沒去過關內。”
他讓女子看那個死去的老婦人,聲音略帶惋惜:“那十六個老婆婆有個很奇怪的名字,叫‘月圓婆婆’,隻可惜,她們再也不能圓了。”
女子瞥了一眼老婦人的臉,嚇得麵色蒼白。
金城秋又說:“你一定也不認識甘泉水邊上住著的這十五個侏儒。”
女子點點頭,又聽金城秋道:“這些老頭也有個很奇怪的名字,叫‘月缺公公’。”
——就在他對蒙麵女子說話的時候,十五個老公公已分成五組,疊成五個一人高的羅漢,和“金戈鐵馬”動上了手,眼看“金戈”、“鐵馬”二人已漸漸落於下風。
白衣少年依然凝視著河麵,可他背後好像長了眼睛,所有人的一舉一動,他都似了然於心。
“看來你今天運氣不好。”他淡淡地對金城秋說。
金城秋笑笑:“我確不是每次出來散心都能遇到盈缺老人的。”
白衣少年也有了笑意:“雖然你今天運氣不好,卻也不算太壞。”
“哦?”金城秋一挑眉,“對我投懷送抱的女人有很多,這可不是第一次了。”
白衣少年笑了出來:“女人再多,有時候反而是累贅。”
伸手勾起蒙麵女子的下巴,金城秋滿不在乎:“隻要有夜公子在,多少女人都不會是累贅。”
——“金戈鐵馬”終於完全落敗。
盈缺老人在敦煌一帶是惹不得的人物,人人得而避之。曾有關內一流高手不信盈缺老人的厲害,孤身前來,卻落得死無全屍的下場。
隻有真正見過盈缺老人的人,才知道“盈缺老人”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組織。
——隨性殺人,隨性整人,誰要是惹了他們,都不會有好下場。
“金戈鐵馬”固然是敦煌一等一的高手,卻難免寡不敵眾。
而金城秋不擔心。
他自不必擔心,因為當他說完那句話,白衣少年終於動了!
這少年瞬間出劍為“金戈鐵馬”擋去“五羅漢”的攻擊,劍光清瑩,隻聽得十五聲脆響,“五羅漢”便飛散成十五個老公公。
“金戈鐵馬”隻來得及看到一道白影,少年又回到河邊,專注地凝視河麵,仿佛從來不曾動過。
月缺公公的哭聲斷了。
天空中的灰鳥一聲怪叫,驀地落下來,身子被切成兩段,血灑了一地。
月缺公公都似是一怔,沒有再前進,而是漸漸退散了。
隻有一個老公公回過頭,問白衣少年:“可是師承冰瑟穀?”
白衣少年抬手把風帽壓得更低,默不作答。
烈日當空,河麵上的波光依舊粼粼。
金城秋心情十分暢快,竟鼓起掌來:“好,好,好。”一連說了三個好,他才走到白衣少年身邊,“傾夜樓主在武林大會一劍封人喉的本領,金某人總算是見識了。”
夜肅清微微一笑:“敦煌城主藏著的那些葡萄美酒,夜某卻還沒有口福。”
金城秋更是哈哈大笑:“走,今夜來一個不醉不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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