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705 更新時間：11-05-08 20:25
八月八日，殘陽將訣，塵道上又泛起陣陣黃沙。
蹄聲漸急，聞一人道“再過一裏，前麵就是李氏園林了。”
“李紅劍當真會回李氏園林？”
“今日是那李老頭的六十誕辰，想那李紅劍再是不孝，也不至到了六親不認的地步吧？”
輕風一吹，陣陣黃沙逆風揚去。
又一人道“我看未必，李紅劍既然能為魔女陰姬叛離出走，自已和李家再無任何瓜葛，今日又怎會厚顏再回李氏園林？”
隨後一人嬉笑道“想那李紅劍此時定是美人在懷，哪還顧得了李家死活呀？”
“命運真是諷刺，要是李紅劍知道昔日的李氏園林會是這般模樣，心都怕要碎了。”
最後說話的是個女人，女人長的並不好看，頭上還橫豎插著六朵花，六朵桃花。
深秋，哪來的桃花？
蹄聲漸急，又聞“妹子莫要歎息，正所謂紅顏禍水，若非李紅劍一年前與魔女陰姬叛家出走，天下第一莊李氏園林又豈會落到這步田地？”
紅三娘子輕歎一聲，道“也不是我歎息，隻是為那李紅劍悲憫罷了，想他十歲習劍，七年有成，名劍一出，萬劍沉浮，可惜、、、”
她雖說不是歎息，卻反倒有幾分哀歎之意。
卻是身後矮麵郎君冷道“可惜英雄難過美人關，今時他縱是回來，也隻能給李老頭祭祀，而非賀壽了。”
語音漸落，蹄聲漸急。
李氏園林
殘陽西下，還淡留一絲餘暉，餘暉輕慢，淡淡撒落在園林裏。
園林，李氏園林。、
園是林圍的園，樹是園中的樹。
李紅劍呆坐在散枝上，雙目還盯著園中的樹。
樹圍的園已散碎，園中的樹已枯空。
深秋，萬籟俱靜，一時竟連寒鴉的叫聲也沒有。
園林，枯寂，死寂。
死寂的園中突又長馬嘶鳴，塵葉翻飛。李紅劍並未回頭，雙目還盯在枯空的木枝上。
蹄起蹄落，忽又劃出六處風聲。
風聲疾處，六枚桃花齊齊釘在枯木上。
李紅劍深望著枯木上的桃花。
八月，哪來的桃花？
縱是桃花，以桃花的韌度和脆弱，又豈會活生生地被釘在木枝上？
蹄聲漸落，李紅劍依舊沒有回頭，因為人已沒過身前。
六個人，六匹馬。
馬膘肥一致，人卻有高有矮。
“李紅劍果然就是李紅劍，大敵當前，竟也絲毫不亂。”
“是他臨危不亂，還是他早已呆漠了？”
六人齊望著李紅劍，李紅劍卻是一聲苦笑。
“今時重回故裏，怎不見李夫人呀？”
李夫人指的當然就是魔女陰姬。
“男人大多負心薄幸，我看那李紅劍早已把魔教第一美人給拋棄了吧？”紅三娘子嬌滴滴地望著李紅劍，李紅劍也望著她，但轉瞬目光又落在身後的矮麵郎君身上。
“我看還是魔女陰姬拋棄了李大俠，把那武林第一譜‘李氏名普’給奪了吧。”
“小弟此言差矣，若是魔女陰姬水紅顏奪了李氏名普，又豈會放虎歸山，留下李紅劍這個後患呢？”
六人方才還談笑自若，霎時卻眼若毒蠍，恨恨地望著李紅劍。
李紅劍卻還望著散碎的園林，紅三娘子愈怒，卻又皮笑肉不笑地道“不錯，李氏名普一定還在李紅劍身上，識相的，你就趕快把它交出來吧。”
李紅劍這次依舊沒有說話，卻又笑笑。
他之所以沒有說話，是因為他根本不用去問。
縱使他從未見過六人，但八月還能留有桃花的，天底下已很少見。而能借舒衣之力將桃花釘在木枝上的，天底下隻有六個人。
桃山六妖
天底下見過桃山六妖的人不多，但沒聽過桃山六妖的更不多。
他沒有說話，卻輕輕地笑了。
“李紅劍輕盈一笑，笑的可是我們？”
“我看不像，他笑的反像是他自己。”
李紅劍不語，似已默認。
“笑他自己，為什麼？”
“不知道”
散碎的林中一時啞然，連深秋的蟬音也沒有。
最後卻是紅三娘子嬌冷地笑道“我們以六敵一，會不會有失大俠風範？”
這句話不僅有些可笑，還有幾分諷刺。因為江湖中人給桃山六妖六人的定義是妖，而非俠。
當前黃麵老妖卻極冷地道“要殺李紅劍的怕還不止我們。”
六人靜然，齊又望著林中泛起的黃沙。
這次來的是七匹馬，馬蹄起落不差，均是上等名駒，馬快若踏飛燕，馬上卻又不見一人。
六人又齊望著桃樹上麵。
七個人，七抹白衣，像七片雲一樣在樹尖劃過。
地上的馬本已很快，空中的人更快，或許人上的刀更快。
人如白雲，刀卻在雲上飄旋飛過。
刀都不是很長，刀卻很彎，彎彎的刀，彎如圓月。
李紅劍當然也望到了七把刀。
紅三娘子冷笑一聲，道“想不到快刀門的快刀七子也來了。”
“快刀七子也不想錯過這次機會？”
語音方落，六人又回望著李紅劍。李紅劍的眸子卻又落在了枯木上。
枯木，枯空，或許枯目比枯木還要枯空。
“快刀七子也想奪李氏名普？”
“要奪李氏名普的怕還不止快刀七子。”
秋風乍起，林中突又飛來三匹馬。
三匹馬並無特色，馬上的人卻打扮各異。
當前的老人發已全白，白發似有三尺來長，其間雙眉也是白的。白眉冷對。手中還握著兩把像葉子一樣的刀——雙葉刀。
其後的老人麵眉淡黑，發卻卷黃，右肩掛著一柄細如柳絲的劍，左手卻握著一把形如卷葉的刀。
最後的老人長發曲黑，並無異處，雙眉卻是紅的，身前黃袖奇大，其間已暗藏了一副長鞭——毒蛇便。
這種兵器已很少見，使這種兵器的人卻更少見。
“連隱居二十年的西域三魔也來了，李紅劍的名頭當真不小呀。”
“就憑快刀七子瑚域三魔，怕還殺不了李紅劍。”
紅三娘子搖頭淡笑，忽又惑道“哦？”
卷卷的黃葉上，又傳來嗤嗤的響聲。
桃山六妖又齊望著林中慢步走來的兩個人。
兩人不快不慢，乍時已步入園中。
“我說李紅劍的名聲果然非同小可吧，連江湖中最為冷豔的殺手‘冷豔夫婦’也來了。”
李紅劍依舊沒有說話，卻又笑笑。
冷豔夫婦，他自然不會陌生，江湖中怕也不會有人陌生。
西域三魔和快刀七子也暗望著夫婦二人。
男的黑衣掛身，手持黑劍，其貌極冷。
女的白衣披肩，手持白劍，其貌極豔。
“快刀七子，西域三魔，再加上冷豔夫婦應該足以殺了李紅劍了吧？”
“未必，我看頂多能打個平手，”
紅三娘子茫漠的臉上又平添了幾分惑意，道“哦？”
“快刀門向以天下第一刀自封，而快刀七子更是人快刀更快，快刀一出，隻留血痕。”
“西域三魔雖隱居西域，二十年來從未涉及中原，但二十年前，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呀。”
“冷豔夫婦是江湖中近十年來公認的最為冷豔的殺手，一對黑白雙劍，也不知要了多少人的命，若真要動起手來，李紅劍怕要吃虧。”
桃山六妖自相戲說，仿佛言下種種誇讚，都隱約帶有一種倨傲和輕蔑之意。
卻是矮麵郎君道“縱是如此，可那李紅劍名劍一出，萬劍沉浮，就算我們全部加起來，怕也未必殺得了他。”
他的雖也有幾分蔑意，卻也有五分像真。
“不錯，聽聞那把刻有‘人麵桃花相映紅’的紅顏一劍甚是了得，若是動起手來，我們也未必占得了上風。”
“不過”肥麵小妖頓了頓，又道“要是再加上天殘四俠，李紅劍就必死無疑了。”
林子中，又走來四個人。
快刀七子，西域三魔和冷豔夫婦又齊望著慢步走來的四個人。
四個人長衣掛身，慢步齊至。卻又怎也掩不了那天生缺陷。
握著卷簾刀的人用黑布罩住右眼。
拄鐵拐的人已經少了條右腿。
中間的老人隻有一隻胳膊，但那胳膊卻粗壯無比，似比尋常人的兩倍還粗。
餘後的老人沒有缺臂，也沒有斷腿，誰也看不出他的缺陷到底在哪裏。
李紅劍也不禁望著四人。
四人慢步，後又齊齊落步林前。
紅三娘子笑道“今天真有意思，有妖，有俠，有刀，也有劍。”
“殺人的日子當然有意思，隻是不知李紅劍的紅顏一劍，是否真能抵擋得住妖俠刀劍的聯手？”
肥妖說罷，不禁揚長大笑起來。
他說的本有七分真話，此時卻反像這七分都是輕蔑之意。
“李紅劍現在怕連一分機會也沒有。”
笑音淡去，眾人又齊望著李紅劍。
李紅劍卻還望著四個人，四個人天生殘缺，卻號宇“天殘四俠”
天殘四俠的故事雖不多，但每一部都使人驚心動魄，欽佩不已。李紅劍當然也不例外。
隻是他想不到天殘四俠也會來。
“可這麼多人，即使殺了李紅劍，那李氏名譜又怎麼分？”
西域三魔，快刀七子，冷豔夫婦又齊望著桃山六妖。
矮麵郎君道“好分。”
廋麵小妖道“好分？”
“是好分，最後活著的人，自然就能得到李氏名普。”
眾人欲語，園中卻又一片啞然。
最後還是廋麵小妖道“那活著的人豈不還要再打一次？”
“可若不聯手，誰也殺不了李紅劍。”
殺不了李紅劍，當然也就得不到李氏名普。
西域三魔，快刀七子，冷豔夫婦的目光轉又落在李紅劍身上。
紅三娘子見眾人似已同意，又故作聲道“既然如此，大家為何還不動手？”
矮麵郎君蔑道“誰也怕那柄刻有‘人麵桃花相映紅’的紅顏，誰也怕那李紅劍的出手一劍。”
紅三娘子故作歎息道“那豈不天黑了也下不了手？”
矮麵郎君道“不會，大家可以一起動手。”
李紅劍依舊坐在散枝上，他望了望手中的紅顏，卻沒有拔劍的意思。
就在他回望紅顏一劍的同時，快刀七子，西域三魔，冷豔夫婦已慢步合圍過來了。
步步輕慢，卻又步步暗藏殺機。
仿佛腳下每走一寸的距離，都是生與死的距離。
是以李紅劍此時每擊一隅，都會給另一方留下殺機。但若他長劍不出，李紅劍就連出招的機會都沒有。
慢步更慢，卻已漸近了李紅劍。
李紅劍還是不拔劍。
桃山六妖這時也驚望著李紅劍，再過一尺，李紅劍若還不出手，他就連拔劍的機會都沒有了。
慢步已逾過一尺，李紅劍卻是還不拔劍。
紅三娘子愕望著李紅劍，她之前淡漠的臉上仿佛被驚愕劃為一道道裂痕，而一顆平淡的心此時似要跳出來一般。
天地之間，仿佛也為之一窒。
冷豔夫婦已開始拔劍，快刀七子已握緊刀鞘，就連赤眉老人袖中的長鞭也脫影而出。
隨即肅殺的臉上仿佛又多了一絲猙獰的笑意。
現在他們考慮的是乎不是誰先出手的問題，而是殺了李紅劍以後的事情。
五尺之外李紅劍還不出手，他就必死無疑了。冷豔夫婦慢慢地拔完劍，長劍出鞘，劍鞘已落在地上。
桃山六妖麵如鐵色，眼中露出無比驚愕的表情，是乎他們都從未想過，李紅劍會坐以待斃。
長劍拔出。豈不就是死亡？李紅劍不出手，難道是他更想死嗎？
而此時所有的靜止，仿佛都在為下一刻撕心裂肺的慘叫而等待。
就在長劍逼近的瞬間，林中突地人影一閃，一抹紫衣，已落身在李紅劍身前。
桃山六妖一怔，眾人又齊齊望著紫衣少年。此時連冷豔夫婦，西域三魔，快刀七子也不禁倒吸了口氣。目光向紫衣少年移去。
徐徐，紫衣少年的袖中才滑出一把刀。
一把小小的刀。
紅三娘子愕望著那把刀，不禁失聲驚道“九絕飛刀？”
這時所有的視線都向那把飛刀移去。
紫衣少年站在風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或許唯一有的，是一絲莫名的恨意。
“你是九宮遺後？”
紅三娘子雙目凸出，似比方才還要驚愕幾分。
紫衣少年慢慢地道“九餘恨”【注，關於九宮恨和九絕飛刀的故事，我已在處女作《九曲遺篇》中細數道出，此不多議。】
肥麵小妖一時漠道“九餘恨是來殺李紅劍的？”
“傻子，九餘恨是九宮遺後，九宮山與李家有蒂親之約，怎麼會是殺李紅劍的？”
“那他是來救李紅劍的？”
矮麵郎君不語，他仿佛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那柄飛刀上。
肥麵小妖又道“就憑他？”
林中卻一時啞然，仿佛所有的目光都移向那把小小的飛刀。
那隻不過是一柄短短的飛刀，刀並不獨特，隻是比普通的飛刀彎些。就好像一條曲身的靈蛇，將頭彎向一方。
紅三娘子輕道“九餘恨和李紅劍聯手，是未必勝得了我們，但誰也不敢阻止九餘恨，因為誰也怕他那出手一刀。”
飛刀雖然隻能殺一人，但誰也不想死，誰也不願死在九絕飛刀下。
眾人黯然，九餘恨輕轉過身，刀光反射著淡卻的餘紅，仿佛就如血色一樣鮮豔。
九餘恨望著李紅劍，輕道“你在等我？”
李紅劍道“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這時連冷豔夫婦二人都不禁一驚，原來李紅劍遲遲不出手，竟是已料到九餘恨會出手相助。
九餘恨卻仿佛沒有感到意外，淡淡地道“你還能不能站起來？”
李紅劍道“我還能喝酒。”
九餘恨笑道“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新開的酒樓，樓中有暗藏了五十年的女兒紅。”
李紅劍也笑了。
桃山六妖頓時煞然，一時不知所動，而西域三魔和快刀七子也是麵麵相覷，隻能漠漠地望著李紅劍起身走來。
他們走的很慢，但誰也不敢上前阻攔，而快刀七子瑚域三魔之間，竟被硬生生地讓出一道路子來。冷豔夫婦雖極為不甘。卻也隻得恨望著漸離的身影。
隻桃山六妖中憤然有人叫道“他們定是朝花氏酒樓去了。”
“花氏酒樓四周皆是客棧，我們各自守在四處，彼此照應，諒他們也走不到哪裏去。”
肥麵小妖說的極為高昂，本就是故意說給李紅劍和九餘恨二人聽的。
二人的殘影，卻已消失在園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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