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64 更新時間：11-05-08 18:45
陰暗潮濕的房裏散發著一股濃鬱的藥香，也混合著凋零殘敗的味道。
她看到房間非常簡陋，與整個雅致的山莊風格迥異的簡陋。
一張紅漆剝落的木桌擺在正中，床榻靠在牆邊，旁邊有個暖爐，除此外別無他物。這裏沒有一絲人氣，唯一令化裳感到舒適的是床上那張柔軟豐厚的棉被以及床上墊著的厚厚的獸皮裘。
床上有個人，埋在厚厚的綿裘中。
化裳瞪大眼睛。
什麼人？
和這裏的人是什麼關係？
化裳站定了，思索，猶豫。
半晌，她放下手中那隻牛皮藥箱，緩緩的靠近那張不知藏著一個什麼樣的幽靈的地方。
房間裏很安靜，隻有她靈貓似的腳步聲。
“你不是山莊裏的人。他們讓你來做什麼？”
陰沉的空間裏，這道聲音來得極為突兀，盡管他是那樣孱弱無力，化裳還是被嚇了一跳。
“你是誰？”她警覺的退後幾步。
床上的人沒有回應。不知是不能還是不想。
畢竟是大夫，見了病人化裳心裏的防備馬上打消了，深吸了口氣，幾步走到床前伸手就要掀開裘被。驀然，一隻蒼白枯瘦如同魔鬼的手從被中探出，緊穩扣住她雪白的手腕，化裳手頓時像被鐵鉗扣住一樣。
化裳大驚失色，猛地抽回手。對方亦放開了她。
“你……”
驚魂甫定，化裳直睜大了眼怒瞪著床上的人。
再落魄，她也從遭到這麼無禮的待遇！
“你不必害怕，我沒有惡意，隻是……想自己起來。”那人喘氣喘得厲害，卻仍一麵勉強撐起疲弱的身子，一麵艱難的說著話。
化裳並不打算再去幫他，事實上對方也不需要她幫忙。雖然不容易，他還是辦到了。
同一時間，化裳看到了他。
那張臉，她的心猛地一顫。
如她所料，滿臉的憔悴，消瘦，蒼白，連薄唇也白得透明，而且臉上額上由於一番掙紮而滲出豆大的冷汗。白色的單衣掩蓋消瘦的雙肩，病弱的身體埋在柔軟厚重的被子裏。
令她震驚的是病人眼眶裏張大的雙目黯淡無一線生機透出，就像這是一雙死人該有的眼睛。
可是，化裳也確信任何女人看到這張臉都會忍不住心跳加速。因為如果不是病痛加諸在他臉上的折磨，這無疑是一張上天巧手雕製的臉。
弧度優美的輪廓勾勒出精俏的下巴，溫潤細致的薄唇透著迷人的誘惑，窄挺的鼻梁如入雪峰襯著幽光，黑柔勝綢的長發應是無瑕整理僅用一根發帶束上部分，淩亂的發絲從脖子臉龐兩側垂下。
兩道棱眉如長月臥空，兀自英挺，闡述著病態中強者最後的尊嚴。睫毛又黑又長。唯獨睫毛下那墨黑如漆的雙瞳沒有一絲光彩卻隱藏憂鬱，仿佛一個悲傷的靈魂被鎖在裏麵。
化裳不自禁想到如果這世間真的有絕世美男子，此人必當之無愧。
那人微側著臉對著她，半邊俊臉淹沒在發絲的陰影中。若非方才聽到他的聲音和他對上正麵，還要以為坐在床上的是個纖弱的女子。
“你來這裏做什麼的？”他撫著劇烈起伏的胸口低聲問。
化裳如夢初醒，臉上不由“噌”地一熱趕緊應道：“我是莊主請來治病的。”
“哦”他應了聲，似乎在思考著什麼，蒼白的臉上突然泛開淡淡的笑：“那你過來看看我得的什麼病？”
出口的言語清淡卻帶著難以拒絕的磁力。
不再遲疑，一種源於內心的想望驅使她立刻把住病人伸出的手腕。那冰冷細膩的觸感還是讓她心猛跳了一下。
化裳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集中精神在脈搏的每一次跳動的細微處。盞茶功夫，她的臉色已經變得很凝重。在換過另一隻手時，化裳做了一個動作。
一個隻對一種人做的動作。
化裳伸出一隻手在他麵前晃了晃，如她所料，對方完全沒有知覺。化裳心裏掠過一陣惋惜和同情，太完美的東西總是要遭到上天的嫉妒摧殘。
片刻之後，化裳收回手肅容道：“公子之症及其罕見。想化裳自七歲識字開始觀醫家典籍，遍覽各種奇症記載，不敢說過目不忘但凡有跡可循之疾皆能口誦。方才所診，化裳敢說此症無任何典籍記載。不過，昔日我習練醫術之時家父曾經作為考題提及此症，我亦對上針法、幾味藥，家父言此確有幫助，但隻能暫緩，治標難治本。”
病人似乎聽著有趣，笑問：“那令尊可有治本之法？”
“這……”化裳為難的搖搖頭。但她知道對方看不到。
為醫者以懸壺救世為己任，仁心天下，更何況她一善良女子，實在不忍讓自己的病人對生命絕望。
“姑娘不必為難，這就是命。命該絕時，縱然神仙也難助。”他淡淡的說，呈現在那張蒼白而俊美的臉上的，除了淡漠還有一抹莫名的釋然。
不是沒有見過那些對生命絕望之人發出的感慨，隻是這一次，化裳在對方幾句話中感受到一種不屬於絕望的釋然。
仿佛說話的不是他而是一個早已死去的靈魂。這種感覺在心裏一晃而過，化裳自己也弄不清是不是一時的錯覺。
她沉默了，這是她從行醫以來第一次感到無力。
那人突然轉過臉用沒有焦距的雙眸對著她，肅然道：“令尊醫術乃當世之絕，據聞有起死人而肉白骨之能，疾能未遇而能先知先斷，憑三寸金針醫人無數。實在令人歎服，既連他也無從根治，姑娘就更不必自疚了。”一口氣說到這裏，那副瘦骨如柴的身體突然發顫，他不由自主開始喘氣。
“你認識我爹？”化裳急忙伸手幫他撫背順氣，一邊好奇的問。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過氣來，徐徐開口：“‘妙手佛君’化子鶴名震萬翎，即便無緣一會也有幸聞其名。更何況化先生虎父犬女，姑娘‘聖手玉女’之名如雷貫耳，豈有不知之理？”
化裳未作聲，隻是用一雙美目細細的審視著他。
“怎麼？”對方已經覺察到了。
化裳輕笑道：“沒什麼，隻是突然想到一個人。”
“哦，什麼人？”
化裳搖搖頭，笑道：“一個已經不在世上很久的人。”
那人問：“姑娘怎麼會突然想起？”
“我記得江湖上傳說有一個人，很了不起的人。傳說中也是很俊美絕倫的人物，不知你和他相比誰更俊些？哎，隻可惜世上已經沒有這個人了。”化裳惋惜的歎了口氣，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盯著他問：“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
他淡淡一笑，默然注視前方就好像前麵有什麼奇怪的東西讓他專注。而那裏什麼都沒有，就算有－－他也看不到。
沉吟了許久，他道：“萍水相逢，姑娘若不嫌棄就喚我一聲大哥吧。”
“這……好吧，既然不肯相告，那便算了。”化裳作怪的在他麵前吐吐小丁舌，亦不再繼續自討沒趣。
和他的一番談話使化裳這一路走來揪緊的心放鬆了不少。雖然到目前為止還不能斷定他的身份以及和絕魂山莊的關係，但她知道現在可以不必對他懷有敵意，因為她能看出他是個好人。但有一點……
“你為什麼會在這裏？莊主又是你什麼人？”
化裳一定要弄清楚心中的疑惑。
他了然一哂，微一挑眉。
“在下正好也有問題要向姑娘請教。不如這樣，我們一人交換一個問題，如何？”
“那好”化裳口裏雖認同，心裏卻覺得完全沒必要。
他微微一笑，平和的說：“在下先回答姑娘的問題。這裏是‘絕魂山莊’一處監牢，我隻是這兒的囚犯。莊主和我沒有任何關係，又或許……他會是一個希望我以最沒有尊嚴的方式死去的人。”
“你犯了什麼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化裳眉頭緊蹙，隱隱約約記起與那位莊主的對話。
他不答，隻是提醒她：“化姑娘，似乎該輪到我了？”
化裳雖心裏好奇得很，可兩人有言在先，這才覺得床上這個病人不太好與。她隻好無奈的說：“你問吧。”
他似乎坐得太久感覺到了寒氣，拉一拉被子，才問：“他們用什麼方法讓你來？令尊可知？”
這問題本身並無不妥之處，但事實她卻難以啟齒。隻因她此番來的內情連她父親也不知道。
為難的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她失望的發現對方無法接收到她為難的表情。
“罷了，反正以後能不能再見到爹還料不定。”想想，她現在的擔心也是多餘的。
化裳下了決心，咬咬牙道：“我……”
下決心是一回事，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才開口她就感到難為情了。
而床上的人隻是靜靜的側著臉，並沒有開口的意思。
“我……我爹並不知道我來這裏，他三個月前離開勺山去了北川雲遊。哎，他不在，我卻做了件讓他生氣的事。”化裳在床邊坐下，躊躇了好半天才紅著臉繼續講：“我……有一個很重要的朋友落到了他們手中。”她突然落寂的一笑：“一切都是我害了他。”
她的病人點點頭，表示明白了她帶著隱諱的話。他歉然道：“姑娘不必自責，溯源而言還是在下拖累了你們。”
化裳苦澀一笑，不願再談論這個話題。
“好了，輪到我問了，你和他到底有什麼仇恨他要這麼做？”
他深吸口氣，淡淡道：“不知道。也許他喜歡一個人。”
“啊！你們是情敵是吧？我想起來了！”化裳總算抓住瞬間閃過的記憶，她兩眼放光，肯定道：“難怪他會那麼痛苦，那麼恨你。”化裳轉念一想，什麼樣女人會讓這兩個男人如此敵對呢？
“她一定很漂亮很溫柔，是吧？”
他閉上眼，低聲輕喟道：“是有那麼一個人，天真爛漫、不沾染一絲凡塵，善良，永遠為別人著想。和她在一起誰都會很開心。”
“你也很喜歡她是吧？”化裳帶著幾分女人天生的敏感望著他問。
點點頭繼而又失落的搖搖頭。
化裳原以為答案是肯定的，此刻對方的表現卻讓她莫名其妙。“什麼意思？”
他笑了：“沒有人會不喜歡她。”
化裳糊塗了，再問了一次，他卻不答了。
罷了，其實化裳早就從那雙失焦的眸中看到冷淡和拒絕。
這一來一往她也失去了探知別人隱私的興致，看來，還是該想想自己現在要怎麼辦才實際點。
她突然想到高武霖，這個男人不知現在怎麼樣了？她該如何才能把他救出來呢？
望著身邊這個古怪的病人，化裳自知是治不了的。那是不是等於永遠救不了高武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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