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175 更新時間：11-06-04 10:10
——2005年2月10日，多雲
我是真的生氣了！寶兒和振宇居然纏著小淳下了一上午的象棋，而小淳也笑著由他們瞎胡鬧，明明累得臉色鐵青，還是耐心的教他們如何布局、下子，當我推了中午的飯局從編輯部回來看到這一幕，簡直想用鞭子將這兩個不懂得看人臉色的小鬼頭抽出去！
我把孩子們拎出病房，交代他們自己去飯堂吃飯，返回房間的時候正好看見小淳雙目緊閉，歪坐在病床上喘不上來氣，嘴唇白得都泛烏了，差點把我驚出一身的冷汗！我上前去放低了枕頭，硬把他按在床頭躺好，心中暗恨他的任性。這一周他精神突然差了很多，常常睡下不久就會莫名被驚醒，然後一整夜的失眠，愣愣的盯著天花板直到天亮。
當值夜的護士把他的情況告訴了我的時候，我真是急得快要跳腳了！偷偷觀察過他，發現他午飯後也不肯躺下休息，靠在床頭上一瞬不瞬的凝望著窗外婆娑的樹影，一坐就是整個下午，連姿勢都不見換一下。我問過他，勸過他，甚至還罵過他，但他苦笑著搖搖頭，卻什麼也不肯說……
——2005年2月28日，雷雨
前天晚上，他再次暈倒了……摔在廁所裏，頭上被縫了12針，裹上了一圈厚厚的紗布。醫生說，這都是由於他長時間不眠不休，精神衰弱造成的虛脫。
他仍然一言不發的躺在床上，失去了神采的眼眸始終倔強的睜著，站在床邊的護士犯了難，遲遲找不到可以下針的位置……他的手背、手腕與手肘的內側、甚至是左右兩條手臂，都布滿了針眼留下的紅斑點點，竟然找不到一處完好的皮膚，兩條手臂腫漲得有些發青，無法伸直的十根手指微微蜷曲著，無力的搭在床邊。他的右手掌心有一道猙獰的疤痕，醫生說當時他握得太過用力，刀刃割破他的手掌沒入得很深，手指都差點被削了去。
他仿佛對身邊發生的一切都無動於衷，不吃不喝，也不開口說話，這一次我沒有勸他，隻是安靜的陪著他無聲的瘋狂。他整整16個小時滴水未沾，隻靠架子上的那幾包生理鹽水和葡萄糖吊針維係著他生命，就在我陪他一起餓過了兩頓飯之後，他毫無預兆的開口了。
他看著我，突然落下淚來，他說敏姐對不起……他說，他隻是害怕睡覺……害怕那種一合上眼就跌進深深的黑暗，不斷下墜無論如何也停不下來的感覺……他還說，他疼……渾身沒有一處不疼……五髒六腑都像被放在了火爐上，那種反複煎烤、撕裂般的疼痛……他覺得不安……仿佛有股無形的力量在夢境裏瘋狂的糾纏著他，禁錮著他，折磨著他，把他一步一步拖向更深、更暗的地方，無法擺脫……
他渾身抑製不住的發抖，不但是因為恐懼，更是因為氣憤，無處宣泄的憤怒！他說，有時耳邊會浮現陌生低亢的囈語，讓他感到手腳發麻、冷汗淋漓……他知道那代表什麼，因此更加的憤怒！漸漸的，那噩夢般的耳語甚至在他清醒的時候也會出現，幾乎無處不在……
所以，他不肯睡覺，時刻緊繃了脆弱的神經，打起十二分精力抗擊那一波強過一波如潮水般襲來的疲憊，以及一輪勝過一輪從腦海深處傳來的暈眩！他在搏鬥，在爭奪一樣非常重要的東西，一樣絕對不能輸的東西——他自己的命！
他有要守護的人，那個人活在無聲的世界裏，用一雙清澈明淨的眼眸感受著世間的聚散離合，用自己並不寬闊的臂膀為妹妹撐起一片遼闊的天空，自己卻經曆了太多劫難，過得太苦，太孤獨……
他說他不甘心，更舍不得拋下他一個人，繼續在這條充滿荊棘的人生道路上寂寞的走下去。所以，他必須嬴，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因為那個人還期盼著與自己在自由天空下相遇的那一天。
如果，能讓他等到那樣的一天，他一定會笑著牽起那個人的手，再也不放開！很想給他一個家，讓自己所愛的人溫暖的生活下去，因為隻有溫暖的活著，才能擁有幸福……
——2005年3月20日，陣雨轉晴
小淳被送進重症監護病房已經快一周了，昨天早上張主任解除了他的禁令，他終於被推回到普通病房，但張主任異常嚴肅的表情和複雜的眼神，卻讓我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我坐在床邊手裏拿著噴霧劑小心處理他嘴裏的傷口，希望能盡量緩解他的不適。將近39度的高燒讓我們每個人都有些措手不及，他的口腔內壁、舌頭上以及喉嚨裏都長出了許多紅白交疊的皰疹，連基本咽口水的動作都有些困難，更何況是吃東西。
重新回到這裏，他顯得平靜了不少，清醒的時候反而變得健談起來。他與我講起很多事情，多是五年前他第一次遇到柯子清兄妹倆時的那段往事，說到他們三個人生活中點點滴滴的趣事，他臉上常會露出微笑，眉梢感染的春意一如窗外怒放的春花……他似乎很喜歡那段時間的生活，一遍又一遍的細細的回味，說話的時候神采飛揚……
相反，他對於近期的記憶卻十分模糊，發生在下午的事情才入夜就會想不起來，常常話說到一半，稍微晃神就忘記下半句是什麼，有時候他會盯著手中的一頁紙看上半個小時都不翻頁，目光似乎是落在了字上，又好像沒有，僅僅是單純的發呆……
——2005年3月26日，晴天
今早，我剛進病房就看見他坐在床上寫信，近一個多月來，隻要他獨自在病房裏一定都是在寫信，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清晨直到午夜時分，除了吃藥治療之外，他總在寫信。因為他無法久坐，精神也非常衰弱，往往寫不了幾個字就得停下來歇息一會兒，進度緩慢，一篇一兩百字的簡單書信就占用了他大部分的休息時間，但每周一封寄往監獄的信，五年多從來不曾間斷過……
最近，他還會半夜爬起來寫信，好像拚命在跟時間賽跑似的，沒日沒夜的寫，他的狀態讓我非常擔心，可除了衝他發火用強以外，他根本不聽我的，我確實無計可施。
見我來了，小淳勉力扯出一個笑容，輕聲說，敏姐你等一下，馬上就寫好了。然而，他握筆的手有些顫抖，筆鋒在紙上留下幾道淩亂的劃痕。我不動聲色的上前扶著他的手腕，將‘萬望珍重’四個字寫在信紙的最末。
他右手無力的按在心口上，額頭盡是點點冷汗，秀氣的眉頭緊擰著。他用力閉了閉眼，半彎著腰重重地喘氣，似乎在極力隱忍著揮散不去的暈眩感，讓人看了揪心的難受。好不容緩過來，他伸手從床頭櫃的抽屜裏取出一摞貼好郵票的信封遞給我，二十多份左右厚厚一疊，署名處已寫好了不同的日期。
他憔悴的麵容在陽光下看起來有些奇異的脆弱感，望向我手中那摞信封，目光溫柔得像在看著遠方的情人，眼波比湖水還要澄澈動人。
剛完成的那一頁薄薄的信紙，擺在床頭的小桌上，旁邊還放著一張遊覽黃山的明信片，是他以前跟我要的，背麵已經寫滿了字……
句句叮嚀，聲聲關切，皆是道也道不完的相思，訴也訴不盡的衷情。
在我視線模糊之前，忽然想起這樣一句話：
對一個人太思念，你會想著發呆；
對一個人太牽掛，你會忍不住流淚；
你會跟對方訴說你太多的想念，想象你們在一起會怎樣，然後傻傻的微笑。
——2005年4月2日，陰天
轉身關上房門，隱約還能聽到小淳痛苦的呻吟聲，我焦急的望向站在走廊上的張主任，希望他能再想想辦法。但他卻遺憾的搖了搖頭，告訴我他太虛弱了，不能使用藥物治療，現在即便是再溫和的藥劑對他來說都是沉重的負擔。
可是不能用藥，難道要我眼睜睜的看著原本無論再難受也會咬牙忍著的人，如今卻在床上痛苦的輾轉呻吟，直到脫力昏迷了才能得到片刻安寧嗎？！張主任說目前對於他劇烈的神經性疼痛，隻能采取封閉式治療切斷神經達到鎮痛的目的，但手術會對身體造成很大創傷，反而更加危險，所以隻能靠他自己撐過去。
臨走時張主任歎了口氣，說其實小淳髒腑內的不少器官半年前就開始逐步衰竭了，他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個醫學上的奇跡了。如今的每一天，每一刻鍾，甚至每一分鍾，他都經曆著與病魔的殊死搏鬥，忍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煎熬。現在他的精神與體能都到了達臨界點，一般正常人所能忍耐的疼痛對他來說，就放大了好幾倍不止，與其說他是靠醫療儀器維係了身體機能的活力，倒不如說他是靠無堅不摧的意誌力努力地活過了一天又一天。
從他重傷入院生命垂危，到一年後仍苦苦支撐的現在，他總對身邊每一個人展露溫柔而耀眼的笑顏，讓不少護士都感動得落淚，他超出常人的勇氣不但鼓舞了許多患者，更創造出一次又一次的生命奇跡，堅強得令人敬佩不已。
最後，張主任鄭重的看了我半晌說道，希望我在小淳清醒的時候，多陪他聊些輕鬆的話題，做些有趣的事情，心情放鬆些有助於緩解疼痛並幫助治療。這麼長的治療期以來，小淳真的太不容易了，如今就盡量讓他過得平靜些，快樂些，在人生最後的日子裏……可以擁有多一點溫暖……
——2005年4月6日，小雨轉晴
我走進病房的時候，他似乎剛醒，白皙透明的臉頰處染著兩朵病態的紅雲，雙眼迷蒙的睜著，眼神有些渙散的盯著天花板……
我在他身邊坐下，用沾了藥膏的棉簽輕輕點在他嘴唇幹裂的傷口上，仔細不把他弄痛了。他忽然轉過頭，露出一個傻傻的笑容，看著我的眼睛，嗓音有些沙啞的說，他剛才夢到子清了，那會兒他渾身疼得難受，子清看到了就抱住了自己，溫柔的撫摸著他的脊背，還在他耳邊說不要怕，就那麼暖暖的懷抱著他，哄他入睡，慢慢的也就覺不出疼來了……
他背對著夕陽，餘輝勾勒出一個瘦削的輪廓，他淡淡的笑著，眼中漾起無垠柔情，流轉著濃濃暖意，深深纏眷，似乎就要落下淚來。我再也看不下去，衝到門外捂著嘴哭得稀裏嘩啦……轉身，夕陽已滲透了城市上方的整片天空。
——2005年4月8日，晴天
中午，我跟小淳在醫院裏大吵一架，可他求我，連靜脈上的針頭都被他扯掉了，針頭上的血滴到被單上，映出一串血印子。他那麼堅持，我一點辦法都沒有，可他就在半小時前還疼得昏厥過去送入急救室搶救，現在虛弱得連眼皮都快抬不起來，我怎麼能夠答應把他送到獄中與柯子清見麵？
他瘋了，我還沒有瘋！我無法理解，從來懂事聽話的他，為什麼會突然耍起性子，執意要去見那個人，但我今天絕對不能讓他離開醫院！他的眼睛裏有種不要命的瘋狂，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害怕會失去他……
一頁一頁翻到這裏，柯子清無法自持的捂住自己的眼睛，淚水依舊順著掌心滾下，淚是涼的，心卻被深藏的回憶點燃了，再也無法平息。
你走了，沒有留下地址，
隻留下一串笑容，在夕陽裏；
你走了，沒有和誰說起，
隻留下一雙眼睛，在露珠裏；
你走了，沒有說去哪裏，
隻留下一排影子，在小河裏。
你走了，
笑容融化在夕陽裏，
雙眼動蕩在露珠裏，
影子搖晃在河水裏。
哪裏都有夕陽，
哪裏都有露珠，
哪裏都有河水，
你走了，卻給我留下全世界。
你叮嚀我的，我全部珍藏，
歲月的溪水邊，記憶是飄不落的日子，
如果我要想念你，就望一望天上，
那閃爍的繁星，有你尋覓我的目光。
我將藏起所有的酸辛，隻是
斜暉中你的笑容，那樣真實，
當千帆過盡，你翩然入夢，
那如雲霧般依舊飄浮著的，
是我一絲淡淡的哀傷。
你走了，我的愛，
當你人間遊倦的時候，
我會在天涯與你相逢。
我愛你。
搜索關注 連城讀書 公眾號，微信也能看小說！或下載 連城讀書 APP,每天簽到領福利。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轉載本站內容。
請所有作者發布作品時務必遵守國家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規定，我們拒絕任何反動、影射政治、黃色、暴力、破壞社會和諧的內容，讀者如果發現相關內容，請舉報，連城將立刻刪除！
本站所收錄作品、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如果因此產生任何法律糾紛或者問題，連城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