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896 更新時間:08-02-27 23:59
陸探微靜坐在深夜的河邊,合著雙眼,像蓮一樣聆聽風的傾訴。
夏天的草顫動著,微風輕拂過,如悵然的魂靈。四野冥寂,近處的樹木愈加漆黑,遠方除了天邊的一絲薄亮外,到處堆積著濃雲。蒼穹默然在增高,田地和城牆肅穆且濕冷。
入夜前,孝文帝在宮中詔見過陸探微。
元宏負手立在殿前,看著陸探微行禮時彎下的身影,良久不言語,陸探微也久久沒有抬頭。
兩人像雕像一樣對峙,殿旁出現了琵琶的輪指。這樣的空曠裏,突兀的琵琶聲令人不知所措。
清麗的嗓音隨著琵琶繞梁飛升。樂曲乍急乍緩,基調凝滯。四弦一劃,便是漸漸隱去的的輕撚。
“你知道方才是一首什麼樣的曲子嗎?”元宏出奇的柔和,靜靜地坐下。
“皇上,草民不知。”陸探微確實聽不出來,但確認是一首新曲。
“記得這首詩嗎?——
長相思,久離別。
美人之遠如雨絕。
獨延佇,心中結。
望雲雲去遠,
望鳥鳥飛滅。
空望終若斯,
珠淚不能雪。
長相思,久別離。
所思何在若天垂。
鬱陶相望不得知。
玉階月夕映,
羅幃風夜吹。
長思不能寢,
坐望天河移。
……”
元宏緩緩吟著。
“《長相思》?”,陸探微意外的神情一閃而逝。這是他新作的詩,皇上竟知道?——是了,他的一舉一動一直都被監視著。
“這是首好詩,朕已命人譜寫了曲子,剛才你聽到了。”元宏來到陸探微的近前,微笑道:“起來罷。……說說你的《長相思》吧!”
“它,是草民不久前遊曆登州,為一位至友寫的送別詩。”陸探微語調平靜。
“至友?是一位紅顏知己吧,”元宏頗具深意地向他一瞥,“陸探微,不要以為帝宮裏全是嬰孩。誰也不要這樣想。”
元宏眼眸裏閃過一抹寒意,他此時的神態震動了陸探微,“朕曾說你是石佛,你忘了嗎?”
“草民沒有忘,”陸探微坦然道,“……一輩子也不會忘。”
“好,那你記著罷。”元宏注視著他,嘴角隱現一道深不可測的笑意,“朕欣賞你,——但你不能沒有懲罰。……”
翌日,陸探微接到了皇帝的詔書。他被流放到關外,可以不戍守,但必須服役,聽從皇帝的召喚。
“朕要你徹底遺忘洛陽,永遠別回來!”昨夜皇帝的話猶在耳畔。
朝廷要在關外大漠興建萬佛窟,工程浩大。他此去,自然一輩子不用回來。
陸探微笑了。讓‘石佛’永守萬佛窟,再合適不過了。——皇帝果然了解他。
皇宮禦院,臨風湖畔。
孝文帝呷著新茶,悠然望著眼前這位匆忙進宮的華服女子。
她的額間飽含著桃花的明媚,烏發倚雲,仿佛珠玉私語,蛾眉斂翅,映襯著帶露的荷花,別有一番動人景致。
皇帝漣漪於此時的美景,頑笑道:“冷香空冊去,幽語破竹來。———看,禦院裏千頃荷花都為你甘拜下風了。”
“皇上取笑心月了。”進宮的人正是郡主元心月。
元宏輕笑,“說吧,見朕所求何事?”
“是關於陸探微……。”元心月察言觀色,一麵斟酌措辭。
“你要為他求情?”他漫不經心問道。
元心月點點頭,瞥見皇帝麵色甚悅,小心翼翼道:“心月懇請皇上開恩,收回成命。”
“到現在,你還惦著他?”元宏問得風輕雲淡。
她的心驟然零亂。那道久被時光淹沒的傷痕,以為已經愈合,淡去,卻因著他這一句的詢問,變得明晰,隱隱作痛。
“皇上誤會了,心月為其求情,並無他意。”
“那是何意?”元宏驀地逼近她的瞳仁,似要看穿她的心,低責道:“如今你已身為人婦,怎還這般執迷不悟?”
“皇上,心月並非執迷不悟,隻是不解,——既然下旨讓公主和親,為何要流放陸探微?他與此事並無關聯啊!”元心月忍不住問道。
元宏笑容未褪,語調轉冷,“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
“因為我?”元心月不禁訝然。
“是你給他倆一麵的緣份,卻鑄成他們一生不能相忘的苦果,”元宏忽然流露出一絲無奈,歎息道,“糾纏痛苦,流放會是一種解脫。陸探微,他會感激朕的。”
“皇上一向求賢若渴,又知陸探微才華出眾,如今要他終老關外,豈不可惜?”元心月不甘放棄繼續遊說。
“像他這般不羈的個性,不適合留在帝國的朝堂。即便強留也枉然,——雛燕無法展翅,鯤鵬不能翱翔。讓他離開帝都,與人與己都好。”皇帝說得篤定。
“或者,皇上可以放他去江南?那裏春雨無歇,杏花不敗,自有鯤鵬翱翔的天地……”
“心月真是婦人之見!興建萬佛窟,乃是魏國幾代君王的夙願,它會成為是帝國的不朽。朕派陸探微去,就是相信他的才華足以擔此重任,相信天下間無人能出其右!待到他日功成身退,青史留名,何等榮耀!”說著,元宏神采飛揚,眼眸似黑夜星辰般閃亮,道:“蠶蛾破繭而出,一定有成就它的因緣。——朕的苦心,你可明白?”
“心月,明——白——了。”元心月隻覺意盡詞窮,無言辯駁。
果然,這次又被他說服了。……唉,從小到大,還沒人說得過宏哥哥的。
“皇上,心月還想見見公主……。”
“去吧,這幾日多陪陪心眉,”提到公主,元宏有些黯然,“等她出了閣,西出陽關,不知何時能相見了。……”說畢,他揚了揚手,正欲轉身,一陣涼風拂過,樹葉颯颯,元心月看見皇帝抬手遮擋了一下,眼眸裏分明盛著去留的不舍。陽光跳過他的臉,投在青石板上,扯成長長的影子,顯得有些落寞。
原來,對於公主的離開,皇上也有不舍呀。心月暗想,‘蠶蛾破繭而出,一定有成就它的因緣。’——難道這句話竟是說他自己?
公主的寑宮是禦院裏最素雅的風景,那裏連接著臨風湖的另一端。
元心月遠遠看見公主倚坐湖畔,她的侍女在不遠處照看著滋長的芙蓉。
炎炎夏日,公主一襲淡青的裙裳,身影清冷,恍若詩經裏親臨於弱水畔濯足的采桑女。
元心月駐足不前,不忍驚動這安恬的畫麵。
“公主,心月郡主來了。”侍女的聲音打斷了公主的沉思,她抬頭,朝元心月展顏一笑,刹那間,空氣裏似有清波繚繞。
“心月,坐在我的身旁吧,”公主的聲音有一種淡淡的涼意。
“記得小時候,宏哥哥,帶著我們,在這臨風湖邊嬉戲,追逐。……那時柳色深深,竹籬長長,我們瞞著大人,侍衛和侍女們,偷偷地剝莢嚼豆,到處躲藏。——那是一段怎樣的快樂時光啊!”公主沉浸於童年的遐想。
“你還記著呀,後來就因為我們偷吃莢豆生了病,宏哥哥還挨了罵,領了罰呢!”公主聽聞,會心地笑了。
“還有,還有,那次我們假借捫碑識字的名義,終於被準許去皇城郊外,一邊是匠人在勒碑鑿文,一邊慫恿宏哥哥捉著蚱蜢戲弄侍衛,……”元心月如數家珍,娓娓道來。
公主被她的率真所感染,彼此分享著回憶中共有的感動和甜蜜。……像兩隻小黃鸝在歌唱著深牆以遠的時光。
她們細語著,歡笑著,伸出纖手在湖水中輕揚,四濺的水花在驕陽下變得溫馴,緩緩地彌散開,把一切紛擾,憂愁都遮蓋了。
五天後,魏國迎來普天同慶的日子,——公主的送親慶典。
皇帝帶領文武百官禮拜天地,然後與皇親國戚祭祀祖先。
鮮豔的紅綢似火一般從皇宮席卷整個帝都,蔓延到每一個洛陽百姓的視野所及。
皇城大道上人頭攢動,街道盡頭連著大片移動著的高髻。放眼望去,林立的芝蓋,旃旄綿延不盡。為了迎送公主的儀仗,城樓上鳴響禮炮,帝國的百姓齊聲歡呼。……
當公主與帝國訣別的時候,陸探微已經在行走的路途上。
哪裏是他的目的地,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須離開那“凱旋”一般歡送的壯闊場麵。
他們像兩顆流星,在大地上劃出各自的軌跡。
下一次,他們還有相見的機緣嗎?
他能帶給她什麼?
是幫她實現一個深宮的夢?
還是給她一個永遠的秋千?
或是給她草青草黃裏的幻想?
如今,他縱有萬裏的禦風和翅膀,卻再也尋不回這件遺落樓蘭的珍寶了。……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是魚與飛鳥的距離
一個在天
一個卻深潛海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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