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合歡如夢不分明

章節字數:4789  更新時間:11-11-06 1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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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天的清晨和往日並沒有任何的不同,赫連慕辰在辰光殿中醒來,由女官伺候更衣洗漱,換上朝服,邁上禦輦,前往太和殿上朝。

    許是因為一夜未眠,他的精神顯得有些疲累,透過微薄的帳簾看著禦花園中一夜綻放的素心臘梅,不知怎的,眼前竟總是西山禦院中那一樹冰晶合歡的影子。

    乘興而至,敗興而歸。

    赫連慕辰這三十一年來,從未有過像昨日那般狼狽。苦思了一夜,最後,他不得不承認,慕容飄零所說的那句“不要再變成第二個風霜雪”,著實令他不得不逼自己退讓。

    簾角一蕩,他看見園石小徑邊有一列齊齊的竹杆,他忽然想起,那是在他冊封慕容飄零為鳳卿公主那一晚,她下令侍衛將所有宮裏的竹子都伐去,一棵不留。

    原本是一條幽靜的竹林小徑,如今卻隻剩下這光禿禿的石子,和逐漸死去的竹杆。

    眼前這蒼涼的一幕,仿佛又讓他更清楚地知道,隻要她決定了的事,無論是誰,亦不能改變。

    想過之後,他開始試著讓自己去學會接受,接受她的絕情,接受她的癡情,接受,她不可能回來的事實。

    禦輦在太和殿前停下,赫連慕辰正準備下輦之時,忽見一名侍衛神色慌張地在殿前與陸彬說著什麼。

    “出什麼事了?”赫連慕辰不悅地向陸彬問道。

    陸彬聽見皇上問起,忙帶著那名侍衛上前回話道:“啟稟皇上,這是禦馬苑的侍衛唐翎。今早整理馬房之時,他發現馬房裏丟了一匹白馬,特來向屬下稟告。”

    赫連慕辰見朝時尚早,便隨口問道:“哦?是什麼白馬,說來聽聽。”若在平日,這樣的瑣事他是不屑過問的,可在今日,他卻忽然想知道到底是丟了什麼馬,值得這侍衛如此緊張。

    唐翎低垂著頭,半響不敢答話,可皇上問話又豈能不答,陸彬急得低聲訓斥道:“皇上問你話呢!”

    唐翎被陸彬一喝,嚇得撲通一聲跪下:“回……回皇上的話,丟的白馬是……是公主殿下的纖離。”

    “什麼?”赫連慕辰驚地一下從禦輦中跳下身來,一把揪住唐翎的衣襟怒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應該就是半夜發生的事,昨晚子時,屬下還仔細查看過馬房,那時候纖離明明還在的……”唐翎壓低了腦袋,答到後麵聲音幾乎已開始顫抖。

    纖離是極通人性的馬,除了飄零,其他人是不可能這麼悄聲無息地就將它帶走的,想到此,赫連慕辰突然感到一陣心悸,回頭吩咐陸彬:“立刻去查宮門各處,有誰見到公主的纖離……”

    “不用查了,纖離是本王帶走的。”

    溫潤如玉的嗓音從身後傳來,赫連慕辰回頭看去:“是你?”

    赫連慕溪踏玉階而上,步履輕緩,麵色淡雅,隻一會兒便到了殿前,俯身行禮:“參見皇上。”

    赫連慕辰冷哼一聲:“睿親王,這件事,你最好給朕一個解釋!”

    慕溪抬首,依舊溫然笑道:“那是自然。”說罷,揮手遣退身旁眾人,從袖中取出一封信與一方印盒遞予慕辰:“是她讓我轉交給你的。”

    慕辰抬手接過,打開盒蓋一看,眸中驀然有火光一簇。

    方正的梨木錦盒中,一枚鳳紋金印靜靜放置其中。

    那是他親手交給她的皇後金印!

    慕溪斂眸不去看慕辰此時蒼白無血的臉色,隻淡淡道:“不看看她信裏對你說了什麼?”

    慕辰聞言忙拆開那封未曾署名的信箋看去。熟悉的柳體小字在他眼前一一閱過,還未幹透的墨跡融著他指間的冷汗在那一篇薄紙上快速暈開,反手一握,狠勁的力道幾乎要把那信捏碎。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

    我有三重深深願,盼君顧憐。

    一願,君王萬壽比天齊。

    二願,王爺康健與如意。

    三願,願君如日我如月,永生永世不複見。

    赫連慕辰臉色嚴寒如冰,緊握著信箋的手指骨節森冷。

    永生永世不複見!零兒,這就是你要我許你的願望麼?

    你一定要絕情至此麼!

    他幾乎克製不住心中的怒氣與不甘,狠狠一拳擊在白玉欄杆之上,碎玉連同他掌中的血液飛濺而出,隻一瞬,他又趕忙展開手中已被揉得幾近破碎的信箋,心疼地拂平,收進懷中。

    “慕辰。”慕溪凝視著他眼中的痛苦糾結,抬手拂上他的肩膀,定聲道:“放她走吧。沒有了皇宮的束縛,她才可以去尋找屬於自己的海闊天空。”

    慕辰仰頭,雪片如林花一般細細灑灑鋪了滿天,滿地,凜冽的寒風吹在麵上,心寒勝冰。

    太和殿中三通朝鼓響起,已是早朝時辰,正乾門緩緩洞開,百官入禁宮上朝。

    赫連慕辰默然轉身,邁步踏進太和殿,再不曾回頭。

    江南的春天來得格外早,一路南行至此,漫天霜雪皆化為潺潺流動的溪水,溫柔撲麵的暖風。

    沿著珩河堤岸行走,新綠的碧草恰巧湮過纖離的白蹄,落地無聲。慕容飄零慢步走在馬前,遙望天邊溪雲如水,山野漫漫,縱然出現在她眼中的隻是一片深深淺淺的灰白,心裏亦能感受到春天芬芳的氣息。

    憑著心中一股直覺,她來到了這裏,停步之處,是她曾經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

    桃源村早在那一場大火中便已消失,多年之後,這裏變為了一處驛站,供兩岸來往商人落腳歇息。

    簡單的茶鋪中稀疏坐著幾個散客,安靜地喝茶,等待船隻渡河,在看到門口突然出現一個白衣美顏的女子之時,微露驚訝之色。

    看著眼前這陌生的一切,飄零不禁感歎歲月無情的變遷,正待轉身離去,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稚嫩的童音:“姐姐,您買花嗎?”

    飄零回頭,隻見一名大約七八歲,麵容清秀的小女孩,手提一支竹籃,籃中裝著幾枝剛采摘下來的合歡,羽扇的花瓣上還留有晶瑩的露水,一如小女孩那雙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教人一看便忍不住憐惜。

    可是,她記得這裏是沒有合歡的。

    一瞬間,她忽然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湧上心頭。

    盡力壓製住心裏的激動,她俯下身去,溫和問小女孩:“能不能告訴姐姐,你的花是從哪來的?”

    小女孩眨巴著大眼睛,怔怔地看著她,不語。

    飄零想了想,解下隨身的錢袋在小女孩眼前晃了晃,柔聲道:“如果你告訴姐姐你這花是從哪來的,姐姐就把這些花全買下。”

    小女孩烏亮的眼珠隨著那精致的錢袋晃了幾晃,露出幾分希冀渴望的神色,可一會兒,她又垂下了眼睫,小聲道:“美人公子不讓月兒說,月兒不能說。”

    “美人公子?”飄零眼睛一亮,急問道:“你叫月兒是吧?月兒,姐姐問你,種這合歡花的是不是一位公子?一位喜愛穿合歡白袍的公子?”

    月兒愣愣地抬頭:“姐姐怎麼知道?”

    這世上獨愛合歡,又能把合歡種的如此好的人,除了合歡公子還能有誰?

    月兒問她怎麼知道,她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飄零仰頭避了避眼中的淚意,對月兒道:“月兒,這位公子是姐姐一直在尋找的一位故人,你帶姐姐去找他,好不好?”

    月兒遲疑地看著飄零,忽然,靈機一動,她對飄零道:“公子對月兒說過,誰要能說出合歡花的花語,就可以見他。姐姐,你知道是什麼嗎?”

    飄零聞言幾乎喜得要落下淚來,她凝望著竹籃中嬌美的合歡,一字一句道:“夫為葉,我為花,花不老,葉不落,一生同心,世世合歡!”

    “月兒,姐姐說的對嗎?”飄零微笑著看向月兒,月兒卻呆呆地看著她,喃喃道:“姐姐,你真的是公子要等的那個人麼?”

    “是,我是。”飄零含淚點頭,“月兒,姐姐答對了,現在,你可以帶姐姐去找公子了嗎?”

    月兒搖搖頭:“不行。”

    “為什麼?”

    月兒認真道:“公子說了,有緣自會相見,有心便能尋到。所以,月兒不能為您帶路。”

    飄零一愣,炎歡哪炎歡,你這出的是什麼難題?

    雖是如此,可她心裏已有了答案,將自己的錢袋留給月兒後,她便起身出了茶鋪,帶著纖離往嶸山上尋去。

    綠野茫茫,芳菲引蝶,清泉溪流,春光無限。

    山頂依舊終年積雪,山中依舊四季如春。

    事隔十年,飄零終於再次回到這裏,走在歸家的路上,看著周圍熟悉的景致,一顆漂泊已久的心仿似落葉歸根一般,漸漸找到了安定的感覺。

    輕風撲麵,帶著桃花的芳香,合歡的馥鬱,這股香氣漸漸凝聚成一縷無形的絲線,牽引著飄零一路尋去。

    山坡上,那棵桃樹依然還在,蒼勁的樹幹迤儷鋪伸,遠遠望去,花開如雲,勝似彤霞。

    而飄零卻在踏上山坡那一刻,猛地停住腳步。

    她看到,桃樹下,木屋前,有一合歡白袍男子負手獨立,修長如玉的指間,握著一支色澤盈潤的竹笛。

    風過,落英飄搖如雨,點點落在他飛揚的發間,又婉轉飄散。

    恍然如夢。

    她怔怔站在他的身後,不敢出聲,不能動彈。生怕這是一場夢境,轉瞬即逝。

    良久,樹下傳來一聲輕歎,幾分無奈,幾分悵然:“小女人,你非得讓我一直這麼等下去麼?”

    雙目浮起一層淡紅的氤氳,眼前突然變為一片的黑暗,飄零恐懼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麼,卻什麼也抓不到。慌亂之中,她冰涼汗濕的雙手觸到一雙溫暖的大手,將她穩穩扶住。

    “你怎麼了?”炎歡溫潤的嗓音中帶有一絲來不及掩飾的驚慌,他看著從飄零眼中流出的那兩道血痕,聲音頃刻變的暗啞:“小女人,你的眼睛……”

    “炎歡……你真的是炎歡嗎?”飄零顫抖著伸出雙手,輕輕撫上麵前那張俊顏,手指撫過他斜飛如鬢的劍眉,筆直高挺的鼻梁,微微抿著的薄唇。她在心裏描繪出他的容顏,卻還是不敢相信地再次問道:“告訴我,你真的是炎歡嗎?我不是在做夢嗎?”

    炎歡心痛地將她狠狠擁入懷中,嘴唇貼在她的發絲上,低聲道:“是,我是炎歡。你沒有在做夢,我真的是炎歡,你的炎歡。”

    飄零的臉緊緊貼在他的胸前,感覺到他沉緩有力的心跳,呼吸到他身上獨有的合歡韻香,壓抑了許久的委屈與苦楚在這一刻決堤般湧上心頭,她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炎歡,我恨你!為什麼你這麼久都不來找我?為什麼你不讓我知道你還活著?”

    她的手指緊緊撰住他胸前的衣襟,直撰的手指發白,骨節生疼也不願放手,隻一遍遍地哭喊著:“三年了,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你可知道我一直在尋你等你!炎歡,我恨你!恨你……我真的恨透你了!”

    她眼中源源流出的血淚將炎歡的衣襟印濕了大片,在雪白的錦緞上開出大朵大朵傷心的血花。

    她哭得聲嘶力竭,炎歡聽的心如刀絞。

    他從不知道,原來她的心裏,竟對他是如此的在意。

    他一直以為自己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他甚至以為,她一直都過的很好,並不需要別人來打攪。

    直到現在,當她伏在他胸前淒厲哭喊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多麼可笑而嚴重的錯誤。

    “小女人,是我錯了。”炎歡低頭捧起她淚濕的小臉,凝視她哭紅的雙眼,心中更是悔恨不已。他溫柔拭去她臉上的淚水,軟言哄道:“別哭了,好不好?隻要你不哭,你要怎麼懲罰我都行,我決不還手。隻要你不哭,你要怎麼我都依你,好嗎?”

    慢慢的,飄零漸漸止住了哭泣,眼前模糊的影象也漸漸清晰起來。過了一會兒,她的視線恢複,看著近在眼前完好無缺的炎歡,心裏的悲傷也逐漸被重逢的喜悅所衝淡。

    可是轉念一想到炎歡騙了她三年,她還是恨的牙癢癢。

    炎歡感覺到飄零看著自己的目光有些非同尋常的陰冷,忍不住心裏一顫,勉強扯出個極不自然的笑容,對她道:“小女人,你的眼睛可好了?看見你如此傷心,為夫可是心疼得很哪!”

    飄零狠狠瞪著他,半響才咬牙道:“炎歡,我恨透你了!”

    “是,我知道,你現在恨透了我。”炎歡盯著飄零生起氣來漲得緋紅的小臉,不由的就想起當年在尋歡殿中追著他揮劍亂刺的飄零,也是現在這番可愛的模樣,忍不住便笑出聲來。

    飄零被他盯得極不自在,撇過臉去冷哼道:“你笑什麼!”

    “沒什麼。”炎歡趕忙忍住笑意,轉到她麵前,正色道:“小女人,這次我知道是我錯了,你想怎樣罰我都行。”

    “怎樣都行?”

    “是。怎樣都行。”

    飄零冷著臉道:“那就罰你,現在、立刻、馬上消失在我麵前,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炎歡立刻搖頭道:“那不成!”

    飄零眉梢一揚:“為什麼?”

    炎歡無比認真地看著她道:“娘子你為了尋我,踏遍千山萬水,千裏迢迢才找到這裏,我怎麼能說消失就消失呢?這豈不是白費了娘子一番苦心?”

    “你!”飄零簡直快要被他氣地說不出話來,炎歡適時地攬過她的纖腰,厚著臉皮道:“娘子,為夫倒是有個好辦法,你要不要聽聽看?”

    飄零冷冷瞥了他一眼:“說來聽聽。”

    炎歡低首,伏在她耳邊,輕聲道:“你就罰我一生一世都守在你的身邊,隻愛你一人,隻寵你一人,直到永遠。你說可好?”

    他的呼吸帶著微暖的輕風拂過她的耳畔,溫柔纏綿的語氣如花開的聲音一般動人心魄,飄零回眸,凝望他眼中款款深情,不覺中,早已淪陷。

    懷中的人兒柔軟清香,緋紅的雙頰含羞帶俏,炎歡一時情動,俯身迅速吻住那片紅唇,輾轉纏綿。

    輕吻著她清新柔軟的唇瓣,輕擁著她盈盈一握的腰枝,他隻覺得身邊的世界刹那間黯然無光,仿佛天地之間隻剩下他和她。

    在這一刻,她的心裏再無他人。

    在這一刻,他終於完整擁有了她。

    長相廝守,此情不渝。

    一縷紅絲一縷情,絲絲縷縷隨飄零。

    不向月空開寂寞,合歡如夢不分明。

    此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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