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737 更新時間：12-12-23 18:16
在昆侖山學藝，拜昭陽為師的那些年頭裏，明夷結識了玄淵。
隻不過，他既不是山裏的師兄弟，也不是那些身為凡人卻有仙緣的外門子弟。
玄淵他，在昆侖山腳下的小城裏，擺了一個卦攤，每天著一身洗的略有些發白的青衫，豎著“知命消災”的一麵大旗，每天替那些帶著所求之事來到仙山腳下的人算命，或是指點他們繼續前行，或是勸他們趁早還鄉……
昆侖山是世間傳聞的仙山，有仙人居住。若是有緣，那些看似奇跡的懇求，或有實現的可能性。隻是，仙山之外有結界籠罩，若是想憑借步行從山門之外的地方上山，路途坎坷，若非心智堅韌，絕難走到終點，見到那傳聞中的昆侖碑，爾後實現一個心願……因此，前來算卦的，多半是詢問有多少可能可以得償所願。
他的卦算得精準，因此雖然年輕，看上去也並無什麼仙風道骨，在這小城中卻頗有名氣，因此來往的旅人在進山之前常會先行向他求算一卦。
彼時明夷性子急躁，初入門時無心於修行，經常央著五師兄楚澤向師父昭陽瞞住她的行蹤，然後換一身書生裝扮去山下玩。嘴上說著是見識一下凡間，其實往往是借著自己的仙術揭露在賭場裏作弊的人，或是懲戒一下那些黑心的店老板，威嚇那些明明有些積蓄還在街邊裝可憐騙取善男信女施舍的小乞丐……
身為神族後裔的明夷，最見不慣的便是人類虛假偽善滿是欺瞞與陰謀的嘴臉。行事也並無顧忌，因此不管小懲大誡都能把人整得鬼哭狼嚎，因此這樣一鬧，城裏但凡消息靈通些的，都知曉了這位“明公子”的存在，若有做了心虛的事，見了明夷，必然小心繞著道走，城裏的縣官倒是因此省了不少事。
而明夷最受不了的，欺騙的行為，大概就是像玄淵這樣的算命先生，明明是凡人，卻以為靠著幾根蓍草，幾塊龜甲，一本卦書就能算盡天下事了麼？真是膚淺。不就是借著糊弄人的手段哄著人乖乖給錢的小把戲……
自從明夷經常在那些城裏的卦攤邊神出鬼沒般，一語道破算命先生的謬誤，而後勒令他還錢或是砸了那簡陋的卦攤，將那些老先生氣得吹胡子瞪眼翻著白眼幾近昏厥卻又心虛地反駁不出什麼後，昆侖山下，除了玄淵，再沒有人敢替人算命。
明夷初見玄淵時，他正在替一對前來仙山求醫的中年夫婦算卦，那男子已患癆症多年，顫抖著的手捂著一塊帕子在唇間，時不時咳血，顯然已是藥石無靈，才會走投無路奔來這昆侖山下，希冀著能得到仙藥治好這奪人性命的惡疾。
那婦人攙扶著身側的男子，望著玄淵沉思的眉眼，目光裏盡是焦慮和期盼。
“夫人請不必憂心。”玄淵似是拈指算了許久以後，抬頭對她溫和一笑，“先生這病，有七成的希望，可在昆侖治愈，隻要夫人悉心照料，多陪先生在此處走走，定能遇到贈藥的仙人。”
婦人聽了他的話，怔了片刻，隨後大顆的淚珠從眼眶裏翻湧而出，竟是喜極而泣，：“多謝公子替妾身算這一卦，這一次……這一次可不會是白來了，相公，相公的病有的治了……”
一邊的男子騰出了一隻手摟住她瘦弱的肩膀，似是無聲的安慰。一路舟車勞頓，風塵奔波，看著自己的丈夫身體一點點衰弱，如同昔年仰賴的大樹從內裏漸漸腐朽倒塌，她數次瀕臨崩潰卻不敢讓他看見自己垂淚的模樣。
即便是笑得自若地說“一定還有其他辦法”，心裏卻早已連最後一絲微薄的希望也不剩，此刻聽到這樣的安慰，也無心追究真假，轉身將頭埋進他懷中泣不成聲。
男子輕拍她的背，無奈轉頭對玄淵道：“拙荊……咳咳……向來便是這樣，教公子見笑了。”
玄淵隻輕輕搖了搖頭，並不說話，默默看著男子啞著嗓音輕聲安慰啜泣的女子，直到她止住眼角湧出的淚水。
等婦人擦幹了淚水，微微紅著臉頰羞愧於自己當街失態，從行囊裏翻出一大錠銀子來往玄淵手裏塞，要當做算這一卦的酬金。
玄淵溫柔將銀子複又放回她的掌心：“是兩位有善緣，和在下並無半分關係，這銀子在下斷斷收不得，還是請夫人拿回去，兩位在這裏住間好的客棧，飲食用度都要用錢，等治好了病，再來付這卦錢也不遲。”
婦人又是感激又是激動，央他收下數次但卻總被推拒，最終唯有深深一禮：“等相公的病治好了，我倆，一定一齊前來答謝公子。”
玄淵輕笑頷首：“小生在此地恭候夫人……”目送兩人互相攙扶著轉身離去。
看到那婦人情不自己啜泣的模樣，原本要上前去揭發玄淵的明夷遲疑在了原地，她雖然不甚懂算卦之事，但這些日耳濡目染也懂了些粗淺內容，她分明看到，玄淵撥弄的那幾根蓍草，別說替人算卦，根本就不成卦象，簡直是明目張膽地糊弄人……
“小人！”明夷心裏忿忿地罵，在看到婦人遞給他銀子時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斷，覺得他笑得春風和煦的那張臉簡直扭曲、醜陋、麵目可憎！
雖然看到他沒收下的時候，明夷微有些錯愕，但是一想，那對夫婦走了之後肯定對他讚譽有加，換了好名聲，以後有了更多生意，賺銀子自然不在話下。
這些凡人，有時候就是惡心得可怕！不過，這次她去拆了他的攤子，那對夫婦以後再也找不到他，這卦錢他也就別想收了，而且以後也不能再以這騙人的把戲掙錢，絕對是真正的為民除害。
明夷頓覺自己的形象瞬間變得無比高大，簡直是神界在人間的光明的使者。
因此那一對夫婦離開後不久，玄淵就聽到身後響起淡淡的嗤笑聲：“你會算卦？”
玄淵正要轉身，明夷已經站到了卦攤前，一身男子裝束卻笑得明豔無雙，支手俯身在掛攤前，逼近了玄淵：“公子要不要替我算一卦？”
“這位……小姐，想要怎麼算？”玄淵唇角噙著笑，退後一步，負袖淡然望著她，好像，方才做了虧心事的人不是他，而是笑裏藏刀前來砸場子的她。
“你既然無所不知，怎麼會不知道我來這裏要算什麼？”明夷笑得略微有些譏誚，悠然自得地打量著他的卦攤，簡陋得很，除了一筒竹簽和一堆蓍草，就隻有一本被翻得破破爛爛的卦書，盡是褶皺和脫頁。就連那麵旗子，上麵的墨也有些微脫落，在風中搖擺，似要碎成布片。這寒酸相，難怪要出來騙錢……
明知是被刁難了，玄淵卻還是笑得淡淡的，甚至帶了一絲細微難辨的狡黠，伸手去拿桌上的卦書，然後唰唰地翻起來。
“哎，我說你一個算卦的，怎麼，連六十四卦都不會背？要我背給你聽麼？”明夷愈發肯定了自己的推斷，眼前這人隻是個笑得好看些但是不學無術的敗類！
玄淵依舊低頭翻了數頁，然後，將書遞到她眼前，笑道：“小姐要算的，可是這一卦？”
明夷低下頭去掃了一眼，頓時怔住，他翻到的是——六十四卦中的“地火明夷”，身為火神後裔的她的本命卦。父親火神性子憊懶，取名都取得隨意，因此她的名字就叫明夷。
“地火明夷，這可算不得什麼好卦啊，日光沉地，小姐命途坎坷，日後必有大難，就算，情路，也不見得能順暢。”如果明夷沒看錯的話，他笑得揶揄，而那目光帶著無所不知的銳氣，幾乎將她穿透，哪有半分適才的含混。
明夷驚了一驚，隨即隨後合上卦書，笑道：“你每次都這樣隨便翻一頁給人看？我要算的，可不是這一卦哎。”
“是麼？”玄淵隻氣定神閑看著她。
“我今天來呢，是你算一算，你這卦攤，能擺到幾時。”明夷翻身坐上了他那小小的一張方桌，側身貼近了他的笑顏，很是想將那沒有半點裂隙和破綻的笑容撕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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