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436 更新時間：11-06-10 22:00
山間的小路平時都很幽靜，今日卻有了一陣悠揚的琴聲。和著隨山路蜿蜒而下的流水，或歡喜，或憂愁。整座山都因為琴聲而變得安靜，仿佛這個世界都靜止。一襲白衣在樹林中飄動，林中的鳥被闖入的人一驚，紛紛飛起，一時間卷起了正在下落的樹葉，在煙霧迷朦的樹林中飄散。
隻是轉瞬間，那襲白衣便已到了山腰的亭中。
琴聲在他到來的那一刻戛然而止。藍衣女子並未起身，隻是抬頭望著白衣的男子，想要聽他這麼急急的跑來，究竟是為了何事？是不是為了，韓川的失約。
“他正在問柳山莊，成親。”話音未落，藍衣翻卷，連著那把從不離身的古琴，出了他的視線，向東邊的問柳山莊奔去。
男子看著蟬冰急急趕去，心下也有些擔心。這時，天下群雄和武林盟主就在那兒等著她，若她真能從他們的圍攻中生還，可還有個幻音宮主對她虎視眈眈，想要置她於死地。立馬提氣，飛身欲趕去。可剛提氣，就聽一個沉沉的聲音道：“你不用去，她既然帶了琴去，就會沒事的。”
一身黑袍的男子緩步走來，眉宇間盡是霸氣，不怒自威。
“為什麼？”白衣男子有些放心。既然他都說沒事，那麼，藍魅就一定沒事。他知道，若是藍魅出事，這個男人一定會放下自己的計劃，第一個殺了在場的所有人。他有這個實力，讓天下人都聞風喪膽的實力！
男子走來，在亭中的石凳上坐定，才緩緩張口，對著白衣男子解釋。
今日的問柳山莊很是熱鬧，裏裏外外都是紅通通的。家丁丫鬟忙得不亦樂乎，偶爾的得空還不忘念叨幾句“莊主終於肯娶煙兒姑娘”之類的話。這些年來的一切他們也都是看在眼裏的，煙兒對莊主一心一意，而莊主卻一直想著那個早就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的悠然姑娘。
“死了吧，莊主才會娶煙兒姑娘。”丫鬟們談論著，手中的活兒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下來。
“多靈秀的一個姑娘，就這麼死了啊。”丫鬟們歎著氣，不免為著那個死去的人感歎。管事見著她們停了下來，立即大步過來訓斥：“一會兒不看著你們就偷懶，莊主的大喜日子你們也敢偷懶是不想做了？啊？”
丫鬟們低頭吐著舌頭，立即散開繼續手中的活兒。
門口吆喝著來賓的名字，收著禮品，來者不拒，一派和諧。堂內卻在為了座位的順序爭個不停，喧囂不已。
問柳山莊內忙著應酬的是柏楊。他麵帶微笑的一麵安排著家丁丫鬟的工作，一麵調和堂內的氣氛，穩定各路人士的情緒。
身穿喜袍的韓川卻隻是站在一旁，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仿佛，要成親的是柏楊而不是他。他在擔心她，他不知道她是不是藍魅，他不知道她會不會來，他不知道他到時候是不是能下得去手……他已經變得不像是他，不再有號令天下的冷靜果斷，碰上她的事，他居然變得慌亂猶豫起來。遇見她後，所有他確定的事情都變得不確定。他的信念也開始分崩離析。
什麼是邪？什麼是正？一個殺了諸多道貌岸然之徒的殺手是邪？而他們這些費盡心思抓她的人是正？如果連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都站不住腳了，那麼他們又為什麼要費盡心思要抓她？隻是為了讓她說出悠然的下落？可僅僅是這樣，就把她推入她那麼多仇家的麵前？
他有責任，他有立場，隻是這樣的責任和立場是他應該堅持的麼？這樣的責任和立場是可以成為這樣逼她步入死亡的借口麼？
“武林盟主不該有過多的憐憫之心。尤其是對於一個殺了你們正道那麼多人的殺手。”柏楊在一旁冷冷道。驚的韓川抬起頭來看著他，雖然他討厭柏楊，可是柏楊原本不該是這樣的一個人的，他有他的理想，他有他的願望，卻決不會為了這些理想而殘殺，他是不會說出這麼冷血無情的話來的，幻音宮究竟帶給了他什麼，讓他成了這樣一個與原來的他背道而馳的柏楊？
“還是說，你真的把自己的心給賠進去了？”柏楊譏誚地看著他。當初是他提出這個計劃的。原隻是因為看到藍魅居然能讓韓川在空幽穀待了那麼久，還治好了韓川的傷，就想著藍魅是不是對他有些特別，所以就想利用這點讓韓川去接近她。可是如今看來，韓川似乎是將自己的心搭了進去。他可以多情，他可以喜歡上別的女人，隻是他竟然喜歡上一個說悠然死了的女人！這是他最無法原諒的！他不會放過那個女人！
韓川一言不發。難道，自己真的把心賠了進去？所以才會擔心她？那麼願意答應柏楊這個計劃究竟是為了證明她是藍魅好確定悠然的生死，還是為了確定她是藍魅？那麼他從大漠回來就一直想找她，究竟為了悠然，還是為了她？漂泊多年，他也越來越弄不清楚他的心。
看到韓川無言，柏楊的眼睛危險的眯著，對韓川道：“吉時到了。”
韓川走到堂前，站定。沒有辦法，事已至此，他隻能期盼著，蟬冰不是藍魅，這樣，他也就不用這麼心亂，這件事也可以象征性的解決了。轉頭看了看柏楊，一臉的漠然，眼中卻又分明浮著譏誚。柏楊想做什麼，蟬冰是不是藍魅真的對他那麼重要？他究竟要的是什麼？
覃煙著好鳳冠霞帔，把欣喜藏在了紅蓋頭下。她幻想了那麼久的一天，終於到了。不管他是因為什麼原因要娶她，可是她終於如願以償。之前她不想放開心去愛他，是介於自己的身份，是因為自卑，怕自己一個青樓裏出來的丫鬟，配不上他。
韓川麵無表情的牽過覃煙的手，沒有察覺紅蓋頭下的幸福神色。至此，他再也不能是那個孩子口中的“哥哥”了。突然覺得一陣悲涼，自己的一生就葬在了這一場婚姻中。若他不是問柳山莊的莊主中原武林盟的盟主，那麼，他是不是可以不用在意這些，那麼，他是不是可以去尋找悠然一直到老？
“哼！”一聲重重的冷哼傳來隨即，一襲藍衣降在院落之中。抱著那把古琴，眸光森冷地掃向韓川和柏楊。
藍魅！
她依舊一身藍衣，隻是，少了那條遮麵的藍紗，露出那張絕美的容顏。
各路英雄皆是一驚！所有去過相思苑的人都認得出來，那就是前段時間一進相思苑便成為了江南名妓的蟬冰！
隻有柏楊麵不改色，仿佛他早就知道。就連跟他一起密謀想要揭露她身份的韓川也是微微一怔。不是為了她是藍魅，而是她居然真的來送死！
“莊主大婚，怎不邀蟬冰奏上一曲？”藍魅明眸微眯，卻也掩不住眼中的殺意！藍衣隨風微動，藍魅微笑，轉瞬便來到眾人麵前。
“妖女！還我師叔命來！”雷家莊少主一喊，眾人這才突然反應過來，也不等他們的武林盟主下令，紛紛舉刀砍向藍魅。
藍魅眼睛一眯，纖手一撫琴弦，樂音一出，帶著內勁，前排的人瞬間倒下，口中吐著鮮血。
覃煙緊緊握住韓川的手，不敢掀開她的紅蓋頭，呆在原地。她感受到的殺氣正逐步逼向她，將她前後圍住，不讓她有逃開的機會。猛然，頭頂發涼，鮮紅的蓋頭已被掀開。而掀開她紅蓋頭的藍魅，卻愣在原地，手指還保持著運氣打落紅錦的姿勢。
怎麼會是她！原本想著要殺了這個女人，可是竟然會是她！
嗬……早該想到的不是麼，在他身邊的女子除了覃煙還有誰？藍魅微微的自嘲，居然一時氣急便失了最基本的判斷。
韓川終於知道，柏楊當初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不好好對她，藍魅的心高氣傲一定會來找他報複。欺騙她的最後結果隻能換來兩人的拔劍相向，甚至還會危及他身邊的人。而柏楊早就知道她是誰，說什麼要證明都隻是他要引她過來，好殺了她而已。所有的一切，都隻是為了這最後的一步。他想殺她！雖然不知道為了什麼，但是他敢確定，柏楊想殺她！他驚異的看著縱身而去的柏楊，心神一晃，突覺若夢。
“我可不想再天天見著她，你還是把她帶身邊吧，跟著你搗亂那也隻是禍害你而已。”那時的柏楊笑著對他道。
真的是厭棄她的麼？柏楊的恨意是如此明顯，比他初聞悠然死的時候有過之而無不及。但他雖是怒極，卻也知道，這樣的怒火隻是遷怒不是麼？她並沒有做什麼，有的隻是告訴了他悠然已死。那麼柏楊呢？
柏楊大喝一聲，劈掌襲來。藍魅腳步一轉，滑出十幾丈，一個轉身，將琴放在石桌上，雙手已然覆上琴弦。先前呆著的眾人，像是被這一掌鼓舞了起來，開始變換著招式輪流上場。各派人拿出各自的絕技，同時對著藍魅一擊。
——“既然她拿了琴去，就必然會用琴音攻擊那些人。”
藍魅也不動，就在原處撥弄著琴弦，一一破解各派的絕技。前去的人一撥一撥地倒下，卻一撥一撥的前往。看著源源不斷的人，秀眉微皺，眸光一沉，七弦同時奏響！所有人被震開數丈。院中的梧桐也被震得掉落諸多泛黃的葉片，被藍魅凝住，在空中停住，並未立刻落地。
那一刻，仿佛時間都被她絕美的容顏迷住，停滯不前。
柏楊嘴角微揚，這種他幻音宮的招數，不過在空幽穀借著典籍修得也敢在他這個幻音宮宮主麵前班門弄斧？被震開的人尚未落地，他便已經運氣出掌。十二掌滅魂轉魄掌，掌掌殺氣畢露，掌掌打向她的空門，掌掌都是要她的命！
梧桐葉一轉，為她擋去大半的殺招。黃葉也在他的掌風下盡數碎裂，飄散空中，遮住了所有人的視線。藍魅真氣翻湧，忍不住，嘴角溢流出了鮮血，然而手指未停，琴音依舊不絕的傳出。就在她分神之際，柏楊已經到了她身邊，黑發飛散，冷笑著看她，掌中已凝滿了真氣！
——“幻音宮主在場就必會打碎古琴，破了她的幻音之術。”
藍魅抵擋不住，終於丟下古琴，向後退去。古琴應聲而碎，可最終還是有半掌打在她身上！她聽到自己骨頭碎裂的聲音，她捂著胸口，慘然地看著柏楊，然後，她笑了。
柏楊嗬……他若是要她的命，她會給他的。因她欠他太多！欠他一份情，也欠他一個解釋，更加欠他一條命！欠的那麼多，還上一命，夠麼？
突然，背後傳來破空之聲！藍魅淒迷的眼神乍然一凜，發出一聲冷笑。這就是武林正派人士，打不過，便玩暗箭傷人！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貨色！她臉色沉到極點，抽出腰間的匕首，轉身正要射出，突然，她定住了！
韓川！要殺她的，是韓川！不是那些跟她有仇的人，而是那個她救過的，韓川！
利劍穿透藍魅身體的聲音傳來，韓川愣在原地。她竟然沒躲！她怎麼可以不躲！原本被飄在天上的葉子遮住了視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知道柏楊想要殺了她，隻想著能憑這一劍來到她身邊，暗中幫她，不讓柏楊得手，可是她居然會退到這裏，而且看到他用劍刺向她，竟然停住了要反擊的手，就這麼讓他刺穿了她的右肺！
片片黃葉墜落，受傷的眾人看到的，隻是韓川維持著殺藍魅的動作，僵在原地。
——“將古琴打破，那麼他就一定會發現那裏麵的錦帕。”
柏楊盯著古琴的碎片，怔在原地，三魂六魄不知飄到了何處。他顫顫地拾起古琴碎片中的一方錦帕，緩緩展開。那上麵的字像是一把利劍，刺得他的眼睛劇痛不已。
他做了什麼！他做了那麼多，是為了要殺她！
後悔，自責，如潮水般湧來，像大山一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腦中又浮現他在打向她的最後一掌後，她露出的笑。她就那麼想要還他救她的命？看著定在那裏的兩人，透體的寒冷從腳心漸漸傳到心口，他呆在原地，眼中逐漸浮現恐慌。她會死麼？她會在他麵前再死一次麼？她怎麼可以那麼的殘忍！
鮮紅溫熱的血順著藍魅的身體緩緩流下，染紅了韓川的白衫，染紅了飄落的黃葉，也染紅了那片黑色的土地。藍魅倦累地委下了身子，就要倒在地上。
韓川抓住她快要及地的身子，低聲吼道：“你起來！你還不能死！你還欠我一個解釋！悠然到底有沒有死！”他輸了麼？輸了！可是他不敢承認！他親手殺了她，怎麼承認！
“你起來！你起來啊！”韓川在她的耳邊不死心的喚著，吼著。她怎麼可以死？她怎麼可以讓他背上殺了他救命之人的罪責？她怎麼可以讓他自責後悔一輩子！
柏楊緩緩走來，強迫自己鎮靜，然而身體還是不受控製的顫抖著，他隻能盡量維持著原有的風儀對著受傷的眾人道：“各位英雄回去好好養傷吧。今日出了這般的事，很抱歉。”
眾人看著藍魅已死，邊點頭，出了問柳山莊。
柏楊將錦帕握緊，收進了衣內。
“你起來！你要給我解釋！”韓川低聲咆哮著，眼睛也因為過度用力而變得通紅。藍魅朦朧著眼，看著漸漸變得模糊的人影，艱難的舉起手，移向他緊皺的眉頭。
“哥哥皺著眉頭真不好看，比柏楊都醜了。”曾經她那麼說過。
韓川因為她的舉動而疑惑，呆愣的看著她，緊緊抓住她的手依舊顫動不已。
可她的手移到一半，便放了下來。她自嘲地笑著，她現在在做什麼？她是藍魅啊！看著漸漸模糊的人影，她闔上了眼。
“你醒醒！你不能閉眼！你醒醒！”韓川見到她閉上了眼，低聲哽咽地吼著。感覺到她的生命正一點一點的流失，他變得焦急起來。他的心好痛，蝕骨穿心一般，她不是藍魅麼，那麼為何他會那麼的痛？他不敢想，也沒有時間去想，他盡力護住她的心脈，妄想要拯救她。
最害怕的事情似乎漸漸地明朗起來。她是誰，他或許已經知道，隻是這悲痛來的太迅猛，他還來不及想。
——“既然見到了錦帕，他們就不會放任她失去生命。”
柏楊強穩住心神，走過來，伸出手來，對他道：“我們兩個聯手，應該能救她。”
韓川一愣，看著那個對他伸出手的男子，不及多想，隨即對覃煙道：“叫他們燒些熱水，送到客房中來。”然後抱著藍魅向客房奔去。他也沒有時間去想，為什麼精心布局的柏楊會想要救她，或許他的答案與他一樣。隻是現在，他隻想要救活她！
覃煙驚慌的點頭，她被剛才的景象嚇了一跳，隻是轉瞬間，韓川就從一個風度翩翩的武林盟主變得驚慌失措。她不知道為什麼韓川會愛上藍魅，明明他們就是不同道的人。她也不想知道，感情這回事，愛上了就是愛上了，很難說出為什麼。心裏還是有些小小的失落，她的婚禮就這樣結束了。不過現在救人要緊，她也不想再多想什麼。
回廊中，兩人快速的奔著。藍魅的傷，再拖一刻，便險一分。一路上，韓川一直用內力小心的牽動著她的心跳，深怕一停，她便再也救不回。
不要死！
亭中。
黑衣的男子坐在石凳上，緩緩述說完他的解釋。白衣男子眉頭緊皺著，道：“你還是拿她冒險了。“
“不冒一點險，這樣的計劃怎能成功？”黑衣男子微笑著道。眼中卻盡是殺氣。這次傷她的人，他絕不會饒。若不是他們還有用，他早就殺了他們了。
黑衣人看著遠方，緩緩道：“我們回去。”
“不用在這裏等消息？”白衣男子撫弄著手中的劍，問道。
“回去等著就好，我相信她會辦好這件事的，她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說完，男子已經飄向了山腳，不見了蹤影。
白衣男子歎了口氣，不舍地看向問柳山莊的方向，也瞬間不見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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