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894 更新時間：11-07-04 11:26
趙勿恤從晉陽回到絳都，聽說旗開得勝的智瑤躊躇滿誌，要一舉攻破深山之中的中山國，一雪前恥。這個消息讓他大為快慰，他恨不能智瑤這小子天天打仗，月月征伐，把智氏的家底兒耗光了才好！
話說智瑤在對齊國的戰事中，重新激發了鬥誌，之前蘇倫戲弄他的情形還曆曆在目，在他看來，攻打中山實屬必要，除了要報蘇倫的奚落耍弄之仇外，更重要的是，中山連同其屬國領土幾乎已經與智氏治地接壤，再不動手，智氏同樣會有趙氏代地那樣的遭遇。
這一日，智瑤正穩坐在軍中帳，智開求見，智瑤請他進來，智開信步走進營帳，開門見山道：“我軍剛剛大勝齊軍，士氣高昂，一鼓作氣，必然事半功倍……可主公是否想過，士卒們爬山涉水，已經疲敝，故伐中山必要另增新軍！否則，這仗寧可不打！”
智瑤道：“這個我也想到了，可與齊國一戰，我智氏出的兵力最多，他們三家雖然也出了兵力，可戰功最大的還是智氏！我的意思，從趙韓魏三家調撥兵馬或者讓他們一同出征。”
智開有些擔憂：“隻怕他們未必就肯。”
智瑤一甩袖子，淡淡然一笑：“這可由不得他們！”
智開道：“主公，還是一切小心從事為好。”
智瑤劍眉立起，擲地有聲道：“我開口跟他們要，就說是保晉國安危，他們若是推三阻四的，我連同他們一塊打！”
智開道：“趙氏剛剛與中山交戰，隻怕還未緩過氣來，必定不會出很多兵力，韓魏兩家治地離中山甚遠，中山國對他們來說無關痛癢，所以也不會出很多兵力，這與打齊國不同，齊國進犯晉國是從東麵而來，三家土地或多或少，都暴露在齊軍麵前，所以我們不說話，他們也會調兵增援——”
智瑤隨即點點頭道：“也不是沒有道理……可他們三家都是軟柿子，你叫我不捏也難！”
智開忙道：“主公對他們還是仁厚一點的好！若是捏得緊了，隻怕這三個軟柿子再次跑到一塊去！”
智瑤有些不悅：“這種人，是不能對他們寬厚的……那依你的意思，該如何？”
智開道：“我們暫時不去碰韓魏兩家，隻要求趙氏出兵，一者，能繼續削弱趙氏實力，同時讓韓魏兩家對我智氏放鬆警惕；二者，趙氏久與夷狄征戰，經驗頗豐，於戰事有利。”
智瑤聽了有些不服氣，一拍桌子道：“你說趙氏經驗頗豐？我看就未必！咱們智氏不也跟中山國結結實實打了幾場！我看中山國不過如此！都是些隻會望風而逃的懦夫！以訛傳訛才把他們吹的那麼厲害！”
智開聲音中帶著對主公狂妄的不滿：“趙勿恤肯不肯出兵還要另說。”
智瑤知道智開的心思，心中不悅，但還是和聲對族弟說：“那你就去趙勿恤那裏走一趟，看他什麼態度。”
智開退下了。
智開找到趙勿恤的時候，趙勿恤正在自家院中射箭，見到智開，趙勿恤忙丟下弓箭相迎，二人互相行禮，極其恭敬，與智瑤迥異。待智開說明想共同出兵攻伐中山的意願後，趙勿恤麵露難色，來回踱步，似乎在思考什麼讓他很頭痛的問題。
“趙大夫很為難麼？”智開語氣雖然恭敬，可眼神是冷冷的，似乎能從裏麵射出冰刀來。
趙勿恤仰著臉，望著深藍的天空，一聲歎息，隨後道：“中山鮮虞，實是我晉國大患！若不除之，寢食難安！可——”趙勿恤轉臉衝智開道：“趙氏與中山交戰，是前不久的事，我趙氏勞心勞力，士卒疲敝，經不住這麼一戰接一戰地折騰啊！討伐中山，還是請貴宗多多勞心勞力啊！”
智開早就料到他會這樣推托，淺淺一笑道：“入秋已久，莊稼將熟，中山必然還會再度來襲，代地可是直接與中山接壤啊，趙大夫難道一點也不擔心？”
趙勿恤搖頭歎氣道：“心有餘而力不足。”
智開盯著趙勿恤的眼睛道：“如此，趙大夫是不肯出兵了？”
趙勿恤帶著歉意笑著重複道：“心有餘而力不足！”
智開沉吟片刻，忽然又道：“趙大夫與夷狄久戰，必定有熟悉夷狄習性的將領，智氏為晉國除患，趙大夫不會吝嗇到不肯借幾員戰將參謀吧？”
趙勿恤苦笑：“智兄這話可是取笑我了！我趙氏哪裏有什麼熟悉夷狄的將軍參謀！與夷狄交戰不過是憑借蠻力罷了！若是家父還在，或許還有些老臣可用，如今家父的那些老臣們也都不在了……借給貴宗主，隻怕是耽誤了貴宗！”
智開笑道：“外人常說，我家宗主能言善辯，如今看趙大夫，他倒是要甘拜下風了！”
趙勿恤忙道：“智兄又取笑！某不過是悉數實情。”
智開終於領教了趙勿恤一絲不苟的嚴謹作風，遂道：“既如此，告辭。”說罷要走，趙勿恤忽然又叫住智開：“智兄！”
智開回頭：“趙大夫改主意了？”
趙勿恤笑道：“我趙氏最得力的乃是郵大夫，恰他又參加與中山國的戰事，或許他能幫上一二。”
智開笑著指著趙勿恤：“趙兄……”趙勿恤笑而不語。
智開心道：這一趟也沒白來！能從趙勿恤這兒借得郵無正這樣的人才，實屬不易！
回到智府，智開將事情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告知智瑤，智瑤對這個結果還算是滿意，至少從這件事看來，趙勿恤還是一如既往地怕自己，自己還是威風八麵的！不錯！不錯！
郵無正隨著智氏大軍去了，這郵無正心中也是欣欣然，樂嗬嗬前往。
智氏的治地以治所智邑為中心，四麵開來，大致是個矩形，東北一角延伸至太行山，這山中也有一小國，名夙繇，前麵表過，中山國有數個屬國，最大的肥、鼓、仇由已為晉國所滅，夙繇國是中山現存屬國中最大的一個，戰略地位十分重要，夙繇國人也是遊牧民族，後定居於太行山中，民風彪悍，無疑是擋在中山國和智氏之間的一麵堅實的大盾，同樣這也影響著智氏的攻伐策略。
智氏出動了五百戰車，步卒三萬，智氏原本就富庶，加上剛從齊國大軍那裏繳獲無數財資，輜重糧草自然不成問題，所帶輜重，幾乎夠吃上半年的。大軍開至太行山下，就被巍峨的太行山阻擋住。這太行山乃是北方第一大山，山高脈長，綿延千裏，一路跌宕起伏，到處山石嶙峋，山上山下草木蔥鬱，夙瑤深藏山中，隻有一條山穀通向那裏，山穀中隻有一條若有若無、斷斷續續的小道，士卒徒步進去尚且吃力，更不要說笨重的戰車了。
智瑤最初的計劃是，先將夙繇國激怒，逼他們從山中跑出來交戰，將這彈丸大小的國家滅了，而後在此設一重鎮，以此為跳板，深入太行山中，一舉消滅中山國。駐紮當日，他便派出三千徒卒，三千射手，去“找尋山中彈丸之國，多加騷擾，以引蛇出洞”。
郵無正得知智瑤的策略後不由冷冷一笑，心道：倒要看看智瑤對自家陣亡將士如何安葬。
這日傍晚，智開無事，便邀郵無正登上一座山峰，二人閑談。時值初秋，山中濕氣盡都升騰上來，整個山穀籠在一片嫋嫋煙霞中，那天邊大如車輪的夕陽也顯得飄渺不定，猶如海市蜃樓一般；一條絲帶似的小溪，不知從何而起，由對麵山腰中鑽出，一路逶迤下山，水聲潺潺，在空曠的山穀中分外空靈。
智開望著山穀道：“好一個山哪！”
郵無正卻道：“老夫看，還是那溪水好！”
智開聽了卻輕輕歎口氣，提下頭來，似有心事。
郵無正似笑非笑，道：“怎麼？如此美景智大夫竟無心觀賞不成？”
智開聲音中帶著淡淡惆悵和無奈：“今日我家宗主貿然讓五千士卒深入山中，我苦勸不止，看來我智氏又要添新墳了！”
郵無正笑道：“戰有輸贏，人有生死，死他幾千，情理之中。”
智開聽這話極難入耳，詫異地看著郵無正，許久道：“郵大夫，你也知道此去凶多吉少吧！”
郵無正道：“自然是凶多吉少。”
“那郵大夫為何不阻攔我家宗主？”
“宗主是你家的宗主，將士是你家的將士，我不過是你們借來的棋子，多說話，對智氏，對趙氏，對我，都無益啊！”郵無正伸著懶腰道。
智開不由火上心頭，狠狠瞪郵無正一眼：“你——”但到口的話還是硬給吞下去了，他想，郵無正有謀略，不能惹惱了他，宗主不能忍，我該忍還得忍！於是甩袖離去，下山時心想：趙氏有此不仁之人，趙勿恤這混蛋也太不像話……不過對智氏或許大有裨益！可要我與這樣的人為伍，哪怕隻一刻，也覺得惡心！
智開心中想著，不由厭恨得咬牙切齒。
郵無正看著智開的背影，麵無表情。
溪水潺潺，流淌著大自然不盡的智慧。
智開下了山，直奔智瑤軍帳，見到智瑤便說：“此時將那五千士卒召回，為時不晚！”
智瑤一揮手道：“走都走了，還喚什麼？好男兒可不要婆婆媽媽，沒個殺伐決斷！”
智開還要爭辯，無奈智瑤一再搖手，趕他出去，智開隻好出來，在帳外故意高聲連連歎氣不止，期望智瑤能改變主意，隻可恨此時軍中沒一個得力的謀士，隻怕顧蘅濤在，她勸，隻怕智瑤還聽，可打仗是男人們的事，要一個女人跟著來也忒不像樣子……智氏的老臣們，你們都在幹嘛！
再說夙繇國人豈是容易欺辱的？當日中山國想要霸占夙繇國土，夙繇國人拚死抵抗，中山國雖然人多勢眾也善於征戰，也曆經數年，才一座城池一座城池地將其攻下，不知損失了自家多少兵馬。
夙繇國人雖然名為中山的屬國，但中山國曆代國君均對夙繇國君敬重有加，皆因夙繇國人難治，又因為夙瑤國為中山國西麵之門戶，門戶一開，華夏諸國便可輕而易舉打進，除此之外，還因夙繇人比中山國人在山中居住得年代更久遠，他們甚為熟悉山林中的一切，熟悉這裏的每一片樹葉，每一棵小草，每一塊石頭……夙繇人是天生的獵人，同時也是開鑿山路的能工巧匠，因為要在山中建造城池，需要運輸磚石，還要與北方以及東北的夷狄部落和諸侯貿易往來，所以他們練就了開山拓路的本事，這種本事被中山國加以利用，便開通了數條大道，通往東方齊國和吳越這樣的的富庶之地。
智氏的五千士卒進入山林後不久，被幾名在林中打獵的獵人發現，幾人悄無聲息地迅速趕回夙繇王城，上報國君：華夏來襲！
夙繇國君聽後勃然大怒，胡子一揚，眼睛一瞪，扯開無底洞似的嘴巴振臂高呼：全軍出擊！
想必大家也看出來了，這夙繇國君並非英主，他能安穩地坐在王為上皆因為朝中有一幹忠心的老臣。這國中首輔名肥匡，是肥國王族之後，晉滅肥，幸存的肥國王族來到夙繇，肥匡的曾祖因足智多謀受到夙瑤國君重用，到肥匡這一代，肥氏已然是夙繇國中第一大族了。
肥匡聽國君要全軍出擊，忙道：“國君須謹言慎行！我聽斥候報說，這一支人馬的旗子上寫著‘智’字，想必這領兵的就是晉國的智伯了！智氏乃大族，富可敵國，夙繇小國小邦，不可硬戰哪！”
國君麵有為難之色，心想：“我已經老大不小，眼看就奔三十的人！難道還要處處聽這個肥匡的指使不成？王後和王太後常常拿此事警示我，肥氏終究是外族，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難免篡國之心，我還是小心行事的好！”隨之道：“我看請中山國援兵就挺好！”
肥匡連連搖頭：“我們夙繇寧可亡國，也不受中山的恩惠！國君可還記得，當年鮮虞攻破我夙繇王城，對我城中百姓大肆屠殺之事？一殺十日！乃是我夙繇的國恥啊！”
國君有些不悅，心道這老家夥又和我唱對台戲……“肥相邦還是不要挑起民族仇恨的好！和諧！和諧！”
肥匡不聽，跪下叩頭，毅然決然道：“請國君務必不要輕舉妄動！”在肥匡的感召下，眾多文臣武將也齊聲進諫：“請國君大局為重，依肥相邦之策，慎重行事！”
夙繇無奈地看看異口同聲為肥匡呐喊助威的大臣們，心中氣憤難耐，他知道，自己又要受聽從肥匡的指示了。
當肥匡詳細知道敵人的兵種配合後，即刻決定利用複雜的山林地形，誘敵深入，不斷偷襲，引誘敵人分成數個部分，然後各個擊破。夙繇隻派出一千射手，一千刀斧手，這些人都是夙繇國最精幹的獵人，心狠手辣，除了本族人，任何人在他們眼中與野豬山犬無異，而這次他們的獵物，就是軍備精良的智氏大軍。
這些獵人平時就在山林中打獵，與智氏大軍相比，有兩個優勢：一是熟悉地形地貌，在山中穿梭猶如自家堂前屋後；二是善於攀岩爬樹，身手敏捷，行動迅速。這兩個優勢，完全將智氏人數與軍備上的優勢掩蓋了。這兩千人埋伏在山道兩旁密林中，智氏大軍經過，將領一聲令下，箭如飛蝗，智氏步卒根本沒有發現箭從何處來、敵人有多少便紛紛中箭，混亂之勢不可收拾，而後智氏將領果然命五百射手和五百戈兵上山攻擊敵人，可那些人還未爬上山就被射得千瘡百孔，紛紛滾下山來，死亡將半，血流成河……智氏將領有著不服輸的精神，又派一千人猛攻，可結果如前，智氏士氣大跌。
夙繇國射手每人裝備六十支箭，不敢將箭射光，在幾輪射擊之後，便停下來，衝山下的智氏大軍辱罵，汙言穢語不堪入耳。智氏將領受到這種羞辱，便命剩下的射手向上射擊，同時分派出一隊戟兵爬山追擊，夙繇射手迅速撤退，卻總是與追趕的智氏士卒若即若離，智氏士卒收不到將領鳴金之聲，不敢撤退，隻好硬著頭皮追擊不止，豈料越走越遠，漸漸竟不見敵人的蹤影，連回去的路也找不到了，隻在林中亂摸。這一隊捉迷藏的時候，另有七八隊夙繇人依此計將智氏士卒引誘進密林，智氏將領隻顧著解氣，七八輪過後，人馬已經去了大半，此時還未察覺已經走進了夙繇獵人收緊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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