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澤睽 飄搖不可寄,喟然長歎息  第2章

章節字數:5409  更新時間:07-09-10 2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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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力剛布置完,就有人起身往外走,速度極快,沒有絲毫累贅多餘的動作。這人的座位本來就在門邊,因此未等眾人行禮結束,已經到了門口。眼看人影就要消失,裴行儼來不及讓下麵人免禮,急忙開口叫住她:“曉雲你留一下,糧草供應還有些事需要商量。”

    急促的腳步猛然停住,青玉石的耳墜猛地甩了出去,在腮上打出一個淺淺的紅印。耳墜的主人肩膀起伏了幾次,做了幾個長長的呼吸之後才轉過身來往大廳走去。一身青衣在白銀黃銅裝飾的盔甲中逆行,顯得格外突出。

    裴行儼眼看著她無視眾人或打量或猜測的目光,低垂著眼簾走到人群密集處,站穩了身體,然後突然消失。消失?裴行儼心裏猛地一空,身體仿佛失足落地時的本能般從椅子上彈了起來,隻見地上有人挺著腰板跪的筆直,低垂著腦袋,看不到表情。

    原來是跪了下去,難怪突然沒了身影。裴行儼這才覺得突然靜止的心開始咚咚跳了起來,慢慢從主位上踱了下來:“怎麼這麼多禮了?”說著話就要伸手拉她起來,誰知地上的人竟然側了側身子躲開,讓他抓了個空。

    “官銜高低有別,大禮不可廢。”蕭曉雲將身體伏的更低,隻留給他滿頭墨黑的頭發,聲音淡淡的平靜無波:“將軍大人請稍候,容小人整理思路再做彙報。”

    “小人”這兩個字裴行儼從小聽到大,卻是第一次聽得這麼刺耳。忍不住皺了皺眉頭耐著性子說:“你什麼時候自稱起‘小人’來了?難道還在為前兩天的事情生氣。”

    “下官不敢。”蕭曉雲倒是換了個詞,可是這詞聽著也讓人很不爽:“不過謹守本分而已。”

    梳理的整齊的短發上反射著照進來的陽光,如同它的主人一樣散發著冷冷的亮色,讓人無法直視:“糧草官昨日前來彙報:從目前的狀況來看我們的糧草還能堅持半個月;新一批的糧草已經從黎陽糧倉出發,約十日後到達。一切都依照正常的計劃進行,不知將軍大人還有什麼事情吩咐?”

    對方避重就輕公事公辦的態度讓裴行儼很不適應,討論糧草供應不過是個借口,自從那日被斥責之後,蕭曉雲就行蹤不定。每日交流隻限於看到她的身影,不僅連話都說不上,即使是像今天這樣的麵對麵都很少。練兵時沒了人出稀奇古怪的主意,吃飯時沒了人說各式各樣的八卦笑話,討論問題時少了人聰明機智的應答,甚至在睡覺之前,他都開始懷念那人為了讓他掌燈送到院門外時提出的千奇百怪的理由……當這一切突然消失之後,裴行儼覺得很不習慣:“曉雲。”他彎下腰半蹲在她的麵前:“都五六天過去了,還要繼續躲著我麼?”

    “大人言重了。”蕭曉雲依然沒有抬頭:“下官近日忙於公務,難免疏於走動。還請將軍大人恕罪。”

    “你……”這幾句不鹹不淡的話噎得裴行儼半天說不出話來,末了長歎一聲道:“原來你還是在生氣,這也難怪,那日我說話的確重了些。”跪著的人聽了這番話沒有什麼大的動作,裴行儼還是敏銳的發現她耳邊遊龍戲玉的墜子輕輕地晃了兩晃,於是繼續說:“我自幼受教身為人臣當有忠烈之心,從五歲起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為的就是能夠承襲父業,為國效力。可惜朝廷奸邪當道,縱然我們裴家戰功卓絕,世代盡忠,仍然不能取信於先帝,被逼得去國離鄉,投身瓦崗。”

    蕭曉雲聽得這話與公事無關,倒像是說梯己私房話,心裏頓覺怪異,耳邊卻聽得裴行儼繼續說:“身為臣子,當以忠事君。正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開皇天子當年恩寵有加,我當年為了保住裴家上下數十口的性命而叛入瓦崗,家父卻因背叛之事沉鬱慘痛,灰心之下不再過問軍務。”

    蕭曉雲聽到這裏,忍不住插嘴問到:“那老太爺現在呢?”

    “還在瓦崗養病。”裴行儼麵色灰暗,低聲說:“有了前車之鑒,背叛之事我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來的,所以主公的安危及意願便是我今後最主要的任務。那日我也不是要故意說你,但是隻要主公有一點危險,行儼都將盡全力去化解!”

    最後這兩句聲音雖低可是鏗鏘有力擲地有聲,聽得蕭曉雲不得不抬起頭來,隻看到裴行儼雙目神光炯炯有神,雖然半蹲在自己眼前,可是沉穩威嚴猶如高山,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要信服。蕭曉雲一時看走了神,驚覺過來時心裏沒來由的一陣恐慌,脫口說道:“如果瓦崗投降了皇泰主,你就既可以不背叛現在的主公,又能夠重歸隋朝,一洗之前的叛逆之名。如此劃算的事情,一定很合你的心意。”她冷冷哼了一聲:“可惜王世充的兵變打亂了你的如意算盤,想來你那天出口傷人更多是因為這個吧!”

    這一番話說得直接,冰涼涼的語氣裏全是不加掩飾的諷刺,全然沒了往日的善解人意。然而裴行儼隻是皺著眉頭思量了一會,點頭道:“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經你這麼一說,我那日的確是心中煩悶,竟然遷怒於你了。”

    蕭曉雲說完了本是等著裴行儼發怒,誰知他竟然點頭同意。這個舉動大大出乎她的意料,準備好了要吵架的話在舌尖打了個彎再也說不出來,然後在裴行儼略陳懇歉意的目光下突然蒸騰的無影無蹤。

    春風東來忽相過,金樽淥酒生微波。

    滿肚子的氣就這麼散了去,蕭曉雲雖然麵上表情沒有變,可是眼波流轉間已沒了剛才的疏離:“早知如此,我就該聽了齊武的勸派個人給你報信。現在倒好,作了王世充的替罪羊,竟然連點撫恤金都收不到。”

    裴行儼見她嘴角的笑璿隱隱露了出來,知她已經消了氣,壓著心底的大石仿佛被人搬走一樣的輕鬆,從腰上解下八寶乾坤袋往手心中倒出一塊東西送到蕭曉雲麵前:“這是你之前跟我要的東西,不管怎麼樣,我先把賠禮奉上。”

    這是一塊拇指粗細的琥珀,光潔堅硬膠質中安靜的躺著一隻小蟲,歲月的流光在上麵拋下淡黃的色彩。蕭曉雲瞟了一眼撇撇嘴,語氣頗有些不屑:“一塊破石頭就想收買我,未免也太小看人。”

    話雖如此,裴行儼卻見的她笑靨如花。於是順著她的話繼續說:“這些還不夠麼?那你倒是說說,我要如何做才能讓你消氣?”

    眼前人笑容加深薄唇微啟,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跪了這麼久,腿都麻了。”清冷的嗓音中帶著些許的狡猾:“煩勞將軍大人遞把手,扶奴家起身吧。”

    裴行儼聽到這個要求放聲大笑,猛然間握住那修長的手指一用力,將她拉了起來。也不知是他力氣太大,還是蕭曉雲真跪麻了腿站不穩,軟玉溫香投懷送抱,淡淡的茶香撲麵而來,懷中人顧盼生姿天真中露出三分嫵媚,短短一瞬讓裴行儼失了清明之誌忘了男女有別,再反應過來時手中已空徒留淡香纏繞,如逝水流年般讓人咀嚼回味欲罷不能。

    “既然裴大哥如此誠心,這琥珀我就大著膽子收下了。”黃色的石頭在她的手中上下拋接,那人笑得心滿意足仿佛是自己占到了天大的便宜,烏黑的眼珠轉了轉將眼底的得意表露無疑,單手撫胸彎腰優雅行禮,留下一個嫋嫋婷婷的背影轉身離去。

    裴行儼站在空無一人的大廳中以手撫額啞然失笑:這個雲兒,陰晴不定,難以捉摸,當真精靈古怪的很。

    自那日之後,壓抑了裴家軍數日的陰雲終於散去,兩位主帥臉上重新回來的笑容讓眾人倍感輕鬆,尤其是王君廓,對於蕭曉雲恢複正常幾乎要感恩戴德頂禮膜拜。自從這個小姑娘一臉寒霜以“不在其位不謀其責”為由拒絕幫忙後,他的隊伍已經混亂到慘不忍睹,看不懂之前的軍務不明白下一步的安排,急的他整日抓頭發撓腦袋,幾乎禿頂。幸好失了蹤的人突然又笑吟吟的掂著一塊琥珀前來主動請纓。那個琥珀他看著眼熟,前幾天向少將軍彙報軍務時曾見他若有所思的把玩過,王軍廓忍不住對著蕭曉雲鎮定自若的神情暗自嘀咕:NND,早知道事情如此好解決,他願意天天提供琥珀寶石讓少將軍送給蕭曉雲。

    裴行儼雖然膽大心細,可還是沒有發現自己下屬這點心思。他終於有一天很悲哀的發現自己的下場比謝映登還要差:謝映登不過損失些金銀財寶,他連自由吃飯的權利都沒有了

    “今天怎麼又是素菜?”裴行儼瞪著眼睛看了滿桌子擋不住的綠色,拿著筷子不知如何下手。他都連著兩天沒有吃到肉了。

    “你需要清理一下腸胃。”坐在對麵的人理直氣壯的說:“每天喝酒吃肉,小心三高。”

    “又是三高。”裴行儼連歎氣的功夫都省了:也不知道她哪裏來的理論,滿嘴血壓、血脂,血管硬化之類讓人聽不懂的東西。自己被她從身體健康到勤儉節約忽悠了足足半個時辰,頭腦一時發熱居然答應讓她去製定什麼“營養餐”,這下可好,雖然算準了她不會下巴豆砒霜,可是這整日清茶淡菜的也讓人受不了。

    裴行儼剛想吩咐讓人上個豬蹄,對麵的人早已看穿了他的意圖嘴巴噘的能掛油瓶,於是把心底叫囂的要求咽了下去伸筷子夾起一根青菜扔嘴裏,嚼了兩口梗著脖子塞進肚子,才開口說:“這菜怎麼做的?”

    就見眼前的人高高興興的說:“這是燙菜哦。青菜洗幹淨了過水煮熟,什麼調料都不加,這樣菜裏的營養才能最大限度的保留。”

    裴行儼聽了這話心裏暗暗叫苦,剛想開口,對方已經興致勃勃的說下一步的計劃:“其實青菜半生的時候吃,才更有營養。等你這幾天習慣了,過兩天我就讓他們做成那樣的。”

    裴行儼眉頭打了一個大大的死結:“你喂馬呢?還給我吃半生不熟的草?”老天,我到底還要多少天才能吃到肉!

    那人仿佛受了什麼重大的打擊一般哀怨的看了他一眼挾了根青菜放到碗裏,低了頭從葉子往菜莖上啃,速度慢的好像吃毒藥一般痛苦。弄得他心裏惴惴不安,筷子頓住思量著如何道歉。就在這時王軍廓闖了進來:“蕭主簿,那個糧草運來了……咦?”

    對方瞪大了眼睛看著桌子上的青菜白飯,再看看裴行儼來不及收起來的尷尬以及蕭曉雲抬頭時臉上殘留的委屈,愣了半晌才說:“蕭主簿,要不你先去看看糧草,我那裏還沒有開飯呢。”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別的不說,肉是管夠的。”

    裴行儼聽了這話幾乎哭笑不得,心說分明沒肉吃的是我,怎麼到了他嘴裏,變成我虐待雲兒不給她吃肉了。就在這功夫,蕭曉雲答應了一聲站起來,手裏的筷子敲了敲盤子邊緣放下,然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那意思是要他把所有的菜都吃光。不再說話,轉身出了房間。

    倒是王軍廓,略一猶豫還是對裴行儼說:“少將軍,曉雲若是犯了錯,還有其他懲罰的辦法。可是她現在年紀還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每天隻吃青菜,這不成啊。唉,你看她瘦的!”說完話,也不敢看他的表情,生怕受了罰一蹦三尺遠急匆匆的跑掉,留下裴行儼一人與青菜作無奈的奮鬥。

    這廂裴行儼還沒有從虐待人的惡名中解脫出來,那廂蕭曉雲已經喜滋滋的從他手裏套走了一大堆人力物力為朱玉鳳八月初二的生日大肆操辦。宮裏聖眷正隆蕭妃娘娘的知己好友,驃騎秦瓊將軍的義妹,裴家軍蕭曉雲主簿最得力的助手……雖然朱玉鳳沒有任何官銜在身,可是蕭曉雲以裴行儼的名義放出話要為朱玉鳳慶生之後,各色絲綢錦緞珠寶首飾就如同流水般湧入了裴家軍。

    “雖然我是挺喜歡這些,可是……是不是有些太多了。”朱玉鳳略帶吃驚的看著院子裏堆著的箱子,前麵打開的幾個被各色項鏈手鐲如意玉石充滿,蕭曉雲正帶著得意的表情看著她。

    “嗯,也不是很多。”蕭曉雲表現得比朱玉鳳還高興,仿佛自己過生日一般,將箱子裏的首飾親自查看之後得出了結論:“量多質不高!”

    “論質量當然比不上你給她的那些。”有人一身皂衣搖著十二骨的折扇進來,白色的紙麵上赫然寫著兩個大字——“神射”。墨跡濃烈,筆體瀟灑一看便是名家手筆。那人也彎下腰,手指微彎在滿箱子的首飾上劃過,溫柔的仿佛撫過情人的皮膚,然後打了個響指起身:“這麼多東西,也抵不過我那塊黑耀石!”

    朱玉鳳早已笑吟吟的從台階上下來,見他起身急忙行禮:“謝將軍有禮。”

    “唰”的一聲,紙扇合攏,謝映登瀟瀟灑灑的用扇柄去攙她:“朱姑娘壽辰在即,不必多禮……哎呀!”原來是腦袋上挨了一記爆栗。謝映登身上的玉樹臨風瀟灑風流的氣勢頓時散了一大半,抱著腦袋破口大罵:“蕭曉雲,你幹嘛打我。不想混了麼!”

    朱玉鳳退後兩步掩著朱唇吃吃輕笑,蕭曉雲在一旁毫不客氣地說:“謝老六,少在我家小鳳麵前裝文雅。前幾天我就聽人說你最近腦子有毛病,今個兒見了麵,才發現果然病的不清阿。”

    謝映登扇子往脖領後一插,氣得直跳腳:“哪個混蛋敢在外麵說六爺我的壞話!”他一掃剛才的假兮兮的儒雅之氣,劍眉倒豎,擄袖子就要來抓蕭曉雲:“今個兒你給我說清楚!”

    蕭曉雲心思靈敏轉身就跑,謝映登不依不饒的在後麵追,兩人繞著箱子玩起了捉迷藏。謝映登到底身高腿長,離蕭曉雲越來越近,一想到往日被她坑蒙拐騙的前仇就要洗雪,心裏一樂五指成爪照著她的衣領就抓了過去。

    誰料半途伸出一隻手,也沒見使什麼招數,恰好擋在他的麵前,手腕隻是那麼輕輕一敲,他就不由自主地偏了方向抓了空。謝映登急忙抬頭,見眼前人穿著深紫色的衣袍,正色說:“曉雲的胳膊昨天才拆了木板,現在脆弱的很。你這麼跟她鬧,當心再弄折了。”對方頓了頓笑道:“當心再被單二哥關你禁閉。”

    謝映登想想道理確實如此,於是點了點頭:“裴大哥說得是,我倒是差點上了她的當。”

    蕭曉雲這時候早已躲在裴行儼背後,抓著他的衣角從背後探出半個腦袋,笑嘻嘻的說:“這次算你走運。要不然讓你連成對的那一塊黑耀石也輸給我!”語氣中帶著一點小小的埋怨道:“裴大哥也真是,我的胳膊哪裏那麼容易就被他折斷了。表麵上是擋了他的攻擊,背地裏卻幫了他。太偏心了吧。”

    裴行儼攔著謝映登的那隻手轉了個彎敲在她的腦袋上:“老六就這麼兩塊寶貝,你騙了一塊還想騙第二塊?知足吧!”

    謝映登看著蕭曉雲抱著腦袋從裴行儼的背後跳了出來,笑得前仰後合:“聽說你這幾日隻能吃青菜度日了?難怪這麼瘦。”他幾乎是崇拜的看著裴行儼:“要我說,還是裴大哥的主意好。照曉雲這個囂張的勁頭,就該每天隻給她吃青菜,讓她好好吃點苦頭!”

    話音未落,抱著頭的那人已經笑的站立不穩,抓著裴行儼的袖子幾乎沒撲到他的懷裏。裴行儼隻覺得臉上肌肉僵硬:最近不是圍攻洛陽城麼?怎麼還有閑工夫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消息四處傳遞呢。

    唯一知道內情的朱玉鳳看裴行儼一幅不知道說什麼好的無奈表情,隻得忍住笑上來拉謝映登:“宴會定到了晚上,曉雲準備了好些節目,準備玩個通宵達旦呢。謝將軍還是先進來休息一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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