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話 花落的飴色浮世繪

章節字數:7840  更新時間:11-06-14 2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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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司是個喜歡吵吵鬧鬧的人。

     或許是家裏太過空曠的緣故,敬司的話語聲被衝淡了多倍,算不上令人煩躁。

     雖然他什麼家事都不會做,也不夠勤快,甚至時而讓人覺得他反應遲鈍,和泉卻並不討厭與他共處在同一個屋簷下。

     有什麼人在的家裏,或空無一人,和泉清楚知道其中的差別。

     也可以說,是敬司也好,是天城也罷,隻要有什麼人在,就不會覺得自己是孤身一人。

     這種念頭本該早已打消,最近卻漸漸重新湧上心頭。就像失去了重要的東西,而拚命找代替品來填補心中的空缺。

     填不滿的空缺。

     托敬司的福,和泉的原稿總算趕上進度。為和泉的重振感到欣慰無比的天城,在看到他的原稿之後更是感動得差些無語凝噎。

     照他的話來說,就是又找回了過去的那種感覺。

     天城經常談起他的作品風格,聽別人說著讚同自己的話語固然是件愉快的事,得到比料想中還高的評價則讓和泉感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

     他絕非刻意追求哪一種文風,隻是照著自己的想法去做而已,能否得到他人的喜愛,那些事對於和泉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抱著這種心態來寫稿,刊載,賺取生活必須的報酬,和泉就是隻能靠著這種模式生活的人。若是什麼時候真要他像個上班族似的早出晚歸,說不定他會幹脆逃到鄉下去。

     這一條路對他來說就像既定鋪設的軌道,他隻是沿著鐵軌默默向前行進的列車,不會隨意停靠,也不會無目的地掉頭拐彎。

     生活的本身不是幸福,隻有那些細微的事,會像海灘邊閃閃發亮的貝殼般,折射出幸福的光彩。

     和泉試著去尋找那些斑駁的亮點,卻什麼都看不到。

     得知雅人近期都在外地出差、無暇抽身接敬司回家後,和泉自然而然讓他安心住下來,敬司當即樂得笑開了花。與和泉的間歇性寂寞不同,敬司是隻要單獨一人就會覺得孤獨的類型。說是互舔傷口也好,和泉對自家偌大的房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除了找個人留在身邊,他想不到別的辦法來壓抑住心中的不安。

     於是由天城外送快餐,然後三人一起圍在客廳的茶幾旁喝酒的情景不時上演。吸取過上次的教訓,敬司喝到微醺就丟下酒杯,要麼給天城灌酒,要麼就是戲弄一言不發的和泉。天城跟敬司從見麵起就一拍即合,對他們間無聲的默契,和泉時常感到不可思議。

     由於這兩人的緣故,最近的生活可用活力滿滿來形容。每晚都是拖著疲憊的身體倒在床上,一醒來又是新的一天,連時間都加快了腳步一路向前,稍不留意日曆就翻到新的一頁。

     深秋十一月的寒風簡直跟冬天沒什麼兩樣,庭院鋪了滿地的落葉黯淡無光,幾片黃葉在幹枯的樹枝枝椏上苟延殘喘,林間呼嘯的風將草地染得枯黃。又一晚的霜打秋葉後,雅人總算風塵仆仆地來接敬司了。

     放下帶給和泉的大包小包的土產,雅人抱歉一笑:“敬司又給你添麻煩了。”

     “工作順利嗎?”看到提袋中有自己喜歡的點心,和泉微微眯起眼睛。

     “總算忙完了,再一個月就是新年了呢。”

     敬司興奮地插話道:“到時候再一起去參拜吧~”

     “千萬別再有工作就成了。”雅人無奈地歎了口氣。

     和泉投去一個擔憂的眼神。

     “雅人你不要太勉強哦?”

     “你也是。”

     雅人是和泉保有聯絡的少數親戚之一,多年來兩人的手足情總是在一方無助時為其提供莫大的鼓舞與安慰,從而在互相攙扶中成長,和泉由衷地認為親人的定義就是像雅人一般的存在。

     當初知道和泉要買下這座房子時,雅人還曾勸他搬去跟自己住,而後理解了和泉的心情,他就不再多說,隻叫和泉開心就好。

     在與敬司的相處中,和泉多少能體會到他對雅人超乎常情的執著,雖覺得稍有不當,但看敬司非同一般的認真,且雅人似乎也抱持著類似的感情,和泉就不多言,隻默默守在一旁。

     和泉相信人生來是追求幸福的,或許過程異常艱辛苦澀,若是他珍惜的人能夠得到幸福,那就足矣。

     送走了雅人敬司,空曠的屋中重歸一片死寂。

     本以為早已排遣了那種莫名的孤獨感,此刻和泉卻覺得指尖發冷。

     庭院中蕭瑟的繪景映入眼中,頓時從脊梁處躥起一股寒意,直襲和泉的神經,讓他動彈不得。

     誰也不在的空屋中,又隻有他一人。日光斜斜在他身後扯長了陰影,窗外灰白的天空壓得他喘不過氣。

     和泉想起了那無數的日與夜。誰也不在的家中,他獨自坐在窗前,等待父母回家。

     以及從殘破的車窗可看到的,蒼白的天空。

     誰來、誰來——

     身後忽響起天城的話音:“上原,你冷嗎?”

     回過頭的同時,一件溫暖厚重的外套搭在他身上,走近的天城輕輕觸碰他冰涼的臉頰:“要不要開暖氣?”

     和泉默默垂下眼睛,點點頭。

     “我來的路上碰到敬司了,跟他在一起的就是雅人嗎?”為和泉倒了杯熱茶,天城側頭微笑著。

     “嗯。”

     “看起來很年輕呢,不愧跟老師是兄弟啊。”

     和泉以揶揄的口氣反問他:“你是說我其實很老嗎?”

     “我怎麼會有那個意思呢。”天城忍不住哈哈笑出聲,“我是說老師很可愛啊。”

     “承蒙誇獎。”

     “就是太瘦了啊……”說著,天城捏了捏他纖細的肩膀,“你看,好像一碰就要碎了。”

     為什麼每個人都會說同樣的話呢,源誌也好,本莊也好,高永也好,敬司也好,哪個人看到他都會感慨這麼一句。其實和泉的纖瘦隻是長期飲食不規律導致的體重過輕,而他又是對什麼事都不太上心的人。

     “既然現在是我在這裏,就不能比那家夥做得差。”天城振奮起精神。

     和泉不解瞥他一眼。

     “我啊,絕對不會允許老師再瘦下去的。”

     不得不讚同天城實在是個有活力的新好青年。

     總覺得自己好像老了他很多,其實按照年紀來說,兩人應該不相上下才對。

     正說著話,似乎突然想起什麼,天城急急忙忙起身,從帶來的提袋中搬出一個箱子,在和泉眼前打開。

     滿目的螃蟹被規整地擺在冰塊中。

     “老家寄來的,晚上吃螃蟹鍋~”

     “……太多了吧”

     “吃不完留下頓就好了,反正我天天通勤老師家。”

     “說的也是……”

     自從源誌走後,天城幾乎天天一下班就趕過來,深夜再搭最後一班電車回家,到現在天城幾乎已將這裏當作第二個家了。

     和泉曾暗自慶幸過,起碼還有天城在。

     再也不願回想起那一抹殷紅,抑或那一片蒼白的天空。

     被洪水般的孤獨感衝到遙遠而陌生的彼方。

     如果源誌走的那天,他及時打開了門,叫源誌不要走,現在又會是怎樣呢?

     和泉有種直覺,隻要他開口,源誌就會實現他的願望。

     為什麼偏偏那時慢了一步呢?

     離開近兩個月,源誌甚至不曾打來一通電話。

     要等到何時,他才能夠找到支撐自己的東西,再次回到這個屋簷下。

     隻是一聲問候也好,哪怕是說他再也不會回來,在淡忘他的聲音之前,想再聽他談起無關痛癢的瑣碎事。

     還有他做的奶汁烤菜,蜂蜜蛋糕,杏仁曲奇餅,洋梨果醬。

     以及他帶來的溫和而優雅的三色花貓,哈娜。

    

     出了和泉家的門,源誌隻覺不可名狀的低沉感盤旋在心頭,抬眼,唯有一條又一條相似的街道,卻無處可去。

     和泉,是生氣了嗎。

     源誌的直覺認為答案是“是”,即使他從來不曾見過和泉動怒的模樣。

     “我們都是笨拙的人啊。”禁不住默默感歎一句,眼角隱隱發酸。

     究竟到什麼時候才能再次回到這個屋簷下,要做到什麼程度才能真正與和泉站在等同的位置上,要怎樣,才能成為配的上和泉的人。

     或許永遠找不到答案的問題。

     就像幾個月前被前任房東趕出公寓時,源誌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哈娜跟在腳邊,不時喵喵叫喚。

     懷著暫且安定下來的念頭,在一間家庭餐館裏解決午飯順便看看招工海報時,旁桌的一人悄無聲息地坐到源誌身邊,愉快地拍了拍他的肩。

     “喲。”

     下意識回過頭去,青年燦爛的笑容映入眼中。

     “……慶太?”

     “你最近消失到哪裏去了啊?大家都猜你死到哪個不知名的地方啦。”話中不乏揶揄的口氣,卻能顯出青年對源誌的關心。

     “要說的話……就是稍微神隱了下。”

     名為如月慶太的青年是與源誌念同一所高中的學弟,多年過去,兩人依然保持著友人間的聯絡。

     “誒誒~沒被妖怪吃掉太可惜了~”如月誇張地擺了擺手,隨即親昵地趴在源誌肩上,“多久沒見,你現在又做什麼呢啊~”

     源誌一指身邊的背包:“如你所見,現在是無業狀態。”

     如月笑嘻嘻地湊近了些,貼在源誌耳邊問道:“那要不要來我們店~我幫你打理下百分百受歡迎~”

     “你還在做牛郎?”沒記錯的話,如月高中畢業後就在歌舞伎街的俱樂部裏工作了。

     “反正你也沒地方去吧?我開了家自己的店哦,在我手下工作待遇絕對不會差。”

     “但是……”應付女人一類的事,源誌一向耐不住性子。

     相處多年,如月自然了解這一點。

     “你不知道現在女人喜歡的類型有很多種嗎?你隻要稍微改變一下,再放輕鬆一點,就一定能做好的。”

     見源誌還躊躇不定,如月幹脆叫來服務員結了賬單,徑直將他拉出店。

     原本與如月同桌的另一人緊隨其後,兩人硬是把源誌架上車,一路運到繁華的鬧市中。

     “源誌,小廉,以後你們就是同事了。”

     一邊操作方向盤將車停在車位上,如月對後座的兩人示意道。

     不待源誌出聲,他又說道:“現在就幫你好好整理一下,晚上就去店裏。”

     早知道如月性格倔強又聽不進別人的話,到當下這一步源誌也沒有理由逃走了,既然他說沒問題,就當暫時相信他,到時真的做不來再說。

     剛下車,如月的手機就響起來,接了電話,如月一臉不悅地轉向小廉:

     “小廉,你先帶他去美容院,我晚一點來接你們。”

     吩咐過後,如月又坐進車裏,發動引擎,緩緩駛離兩人的視野。

     恭敬地目送如月的車開遠之後,小廉才微笑著轉向源誌:“走吧。”

     在發型師幫源誌打理頭發時,小廉則在一旁來回繞圈,不時與發型師討論上幾句。

     修剪而後燙染,總共花了兩個多小時才做好。

     末了,看著源誌煥然一新的模樣,小廉開心地念了句:“這樣店長也會高興的。”

     “你這麼在意慶太啊?”習慣跟如月打來鬧去,難得有人這麼尊敬他。

     認真地點了點頭,小廉眯起眼睛笑著說:“店長是很厲害的人啊,店裏的大家都很喜歡他呢。”

     “是麼……”實在很難想象那種狀況,源誌又望了眼鏡中的自己。

     層次感分明的淡茶色碎發明快且有朝氣,源誌從未想過僅是換了發型就會有這般的改觀。

     及時趕回來的如月對此很是滿意,又帶他到熟悉的店裏試衣服。

     試過的西裝在一旁堆成小山,小廉又拿來更多給他試穿,簡直就像被這兩人當作換衣玩具似的,試到最後源誌已毫無反抗的力量,任他們對他品頭論足。

     敲定一套淺灰色西裝後,如月又說多買點也好,就讓他一直試到臨近黃昏時,才載著數不清的裝滿各式西裝及配件的購物袋來到附近一間高級公寓中。

     連這都是如月臨時為他聯絡到的,正當源誌稍覺感動時,如月故作嚴肅地說這些花費都會從他的工資裏麵扣掉。

     “做得好的話,月薪過百萬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哦?”

     到這種地步,已經不是說不做就能不做的了。

     稍作歇息,一行人步行至據此不遠的一條歌舞伎街上。站在一間招牌Marmalade的俱樂部門前,如月得意一笑。

     “果然還是自家的店最棒。”

     店名Marmalade以花體字寫成,一旁印著一張大幅人物海報,右下標有NO。1字樣。

     見源誌的視線停留在海報上,如月爽快地一拍他後背:“那就是現在店裏的NO。1,你要能做到那個程度,到時候貼的就是你的照片了。”

     眼看進出店門的盡是些脫離個人認知的男男女女,源誌隻覺神經隱隱作痛。

     “還有哦,你在店裏的名字就叫楓好了,沒意見吧?”

     將源誌的沉默擅自認定為默認同意,如月推著他走進店裏。

     吩咐小廉先去準備工作,如月引源誌來到員工間,一一將當場的人介紹給他,又領他在店內大致環視一圈,最後同他在櫃台旁一隅無人的桌旁坐下來。

     “今晚真宏陪客人出遊,不然就叫他帶你了,總之先在這邊看看別人是怎麼做的吧。”

     “真宏?”

     “那個NO。1啦,”像是誇獎自家孩子的父母一樣,如月樂嗬嗬地笑道:“當初也是在街上撿到他的,後來我自立門戶,他就跟著過來了。”

     想不到記憶中生性懶散的學弟還有能幹的一麵,源誌不免暗暗吃驚。

     如月接著說明:“你剛剛也看到了吧,店裏的大家都是二十出頭,學長你這種年紀的不算很多,當成賣點的話說不定意外受歡迎呢。”

     話音剛落,一位風度翩翩的青年帶著三四個女客出現在他們眼前。

     “老板,要不要我幫忙帶新人?”

     說著,青年微笑地向源誌伸出右手:“我是現任NO。2,紫苑,以後請多指教。”

     “請多指教,我是……楓。”

     與源誌握手的空隙間,青年保持著一成不變的微笑。

     他身後的女客們則興奮地討論起來:“不愧是曾經的NO。1啊,店長先生還是超帥的啊!”

     “啊啊,這麼看過去真養眼到不行啊~”

     “雖然真宏不在啦,不過今晚也很幸運啊!”

     “店長~今晚就留在店裏陪我們嘛~”

     擺出營業用笑容,如月起身迎她們上座:“隻有今晚特別哦,我也有很多工作要做的呢。”

     還有,也麻煩你們照顧新人了。

     “是~”女客們齊聲答道。隨即,其中一人讓服務員開了幾瓶酒。

     如月示意地瞥了眼源誌,會過意,源誌試圖作出自然的微笑,動作盡量優雅地為身旁的一位女客倒了杯酒。

     “我是楓,請多指教。”

     瞬時有兩片紅雲飛過臉頰,她笑著端起酒杯:“叫我綾子就好了,店長真是的,是哪裏找來這麼棒的新人的啊~”

     “承蒙誇獎。”

     真的相處起來比想象中容易許多,像朋友在一起聚會時找些樂子,不時讚美對方兩句,或說些打情罵俏的話,對方就會樂的合不攏嘴。之前與女人交往的時候,源誌最煩的一點就是要不斷哄她們開心,現在把這種事當作工作輕鬆對待,反而連自己也覺得心情愉快,時間在不知不覺中就飛逝而過。

     與如月和紫苑一同接了三桌的客人後,對他首次的工作表現頗感滿意,如月允許他提前回家休息。

     “盡量調整下時間鍾,晚上的工作一定要保持充沛的精力。”

     “知道了。”

     “有事電話聯絡,今晚陪你是特例,紫苑說他會關照你,你以後先跟著他做。”

     揉了揉發酸的肩膀,源誌回給他一個領會的眼神,在員工間稍作整理後由側門出了店。

     一回到公寓,連衣服都顧不得脫,源誌倒在床上就陷入沉眠。再醒來時已是次日下午五點多。

     隻覺得昨天一天發生了太多的事,腦子都差點運轉不周。

     總之先洗個澡,換身衣服,再吃個晚飯,就差不多該去上班了。扯下領帶丟在一邊,解襯衣的紐扣時,房門被無聲地推開,哈娜從窄窄的門縫中鑽了進來。

     “喲。”

     向它打了個招呼,源誌動手將哈娜高高舉起。

     “這世界真難料,對吧。”

     像是自言自語似的念叨了幾句,源誌又把哈娜放下,繼續解紐扣。

     靈巧地跳上床,再跳上源誌的膝蓋,哈娜心安理得地臥在他的腿上。

     “你什麼時候也學會撒嬌了啊。”

     無奈放下手中的活,源誌溫柔地撫了撫哈娜的後背。

     “該不成你是想那家夥了吧?不行哦,現在還不能回去啊。”

     兩天不到,卻覺得已經很久不曾見過和泉。

     瞥向窗外漸漸染上淡紅色的天空,和泉一成不變的容顏浮現在腦海中。

     “其實你也可以偷偷去見他,不過,你不認得路呢。”

     自顧自地苦笑了下,源誌搖搖頭,將哈娜抱到一邊。

     在紫苑身邊做了幾天的跟班,交了幾個合得來的固定客人,源誌轉而跟小廉搭班。如同表麵所見,小廉屬於溫柔活潑的可愛型,在年輕的富家小姐和年紀較大的成功女性中都有一定客源,唯一的不足之處就是不擅長應對客人的刁難,源誌甚至有幾次看到他被惡整到泫然欲泣,幸虧客人們都沒有惡意,源誌也因不時出麵幫小廉解圍而被他當作前輩般尊敬。小廉則教給源誌許多實用的技巧,像是如何察顏閱色,如何討客人歡心等等。一個禮拜做下來,如月對他讚賞有加,當即確定讓他留下來。

     “我就知道學長有這種天分~早點叫你過來就好了~”

     在周末的酒會上喝得酩酊大醉,如月傻笑著趴在源誌身邊翻來滾去。

     這種人到底哪裏值得尊敬了。

     想讓小廉看看滿口酒氣又不顧形象的如月,回顧四周,卻看到更加混亂的狀況——有伸開四肢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的,有把領帶係在頭上互潑香檳的,最甚還有人抱在一起唱演歌。

     心情複雜地端起酒杯,正準備倒下一杯酒,房門忽被從外麵用力推開。

     行色匆匆的真宏衝進混亂的現場,四下環顧一周,搜索到如月的身影後,即刻大步流星地上前拉起他。

     好不容易眼睛對上焦,如月醉醺醺地倒在真宏胸前:“歡迎回來~”

     “……回家再說。”

     眉眼間顯出生氣的神色,真宏當場將如月舉起扛在肩上,帶出會場。

     默默看完全過程,源誌麵無表情地從旁邊找出一瓶還未見底的紅酒,為自己斟上一杯。

     起初還會偶爾擔心和泉的狀況,而後每晚都會忙到筋疲力盡,兩個月轉瞬即逝。覺察到迫近的寒冬,源誌時而會想到十二月末的聖誕節。

     既然現在已經不在和泉身邊,不能看他的書的禁令就當暫時作廢,源誌抽空到書店買了幾本他的文庫本及連載作品的雜誌。

     與最初看的那篇有相似的風格,而又有所不同。

     要說過去的感覺是自我封閉的孤獨,現今的就是寂寞但在追求著什麼,對其中的微妙道不出個確實的一二三,卻不由得心生憐惜,多次想丟下書立刻趕到他身邊去,又舍不得錯過之後的發展。懷揣著不可名狀的心情,源誌一口氣讀完了所有他的書。

     想起天城那副自以為是的態度還是會覺得不爽,不過也多少能體會到他想要保護和泉的心情。許久不見和泉,甚至連個電話都不曾打去問候他,自認太過無情的同時,源誌又開始擔心和泉的衣食問題。

     過了這麼久,他再生氣也該消氣了,等下次休假就回去看看他,源誌本這麼打算。

     前提是他忘記了人還有生日這麼一回事。

     傍晚時分,陪客人從一間高級飯店出來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忽而擦肩而過,隨即源誌感到身後傳來陣陣令人在意的視線。

     將客人送上車,直至車漸漸駛離視野,源誌才硬著頭皮扭頭看去。

     該不會被別家店的人盯上了吧,因為客人被搶走而心懷不滿甚至暗地報複並非什麼稀奇的事。

     與對方四目相對時,源誌終於察覺那不是什麼可疑人物。

     身穿純白色西裝的和泉一動不動地站在飯店大廳中央,隔著一扇閃閃發亮的玻璃門注視著他。

     和泉身邊則是一臉不耐煩的天城。

     超過三秒,源誌才回過意識,邁開腳步走進大廳。

     久違的重逢,與和泉麵對麵時,源誌反而不知該說什麼好。

     和泉隻是一言不發地微微仰頭凝視他。

     沉默不知延續了多久,直到最後,天城忍無可忍地打破寧靜:“你們有什麼話就說啊?還想在這站多久?”

     像受到訓斥的孩子般,和泉默不做聲地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落下陰影。

     源誌這才開口:“你們……怎麼在這?”

     天城不滿地瞥他一眼:“你可以跟女人來,我們就不能來嗎?你該不會不知道今天是老師的生日吧。”

     “……生日?”源誌一怔。

     天城幹脆轉向和泉:“別管他了,老師我們走吧?”

     “等等,你們來這種地方是做什麼?”無論從哪種角度來想,都有種不妙的預感,源誌不由上前一步。

     “那種事跟你無關吧,事到如今你還想說什麼?”

     眼看他們就要當眾吵起來,和泉及時小聲念了句:“櫻城,你要來嗎?”

     無力垂下肩膀,天城的勢頭消了大半:“老師,沒必要對這種人……”

     “我去。”源誌打斷了他的話。

     “你這人……”白他一眼,天城差些氣得說不出話來,勉強壓住怒火,他盡量溫柔地對和泉說明道:“可是預定的隻有兩人的位子。”

     不忍讓和泉難堪,源誌說了句“等等”,轉身去櫃台訂了間房間,又折回來,遞給和泉一張門卡。

     “你們是去吃飯吧?我在房間等你。”

     “老師才不會——”

     天城又要發作,見和泉默認收下門卡,隻得憤憤不平地瞪向源誌。

     作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源誌與和泉暫別:“回見。”

     “嗯。”和泉愉快地眯起眼睛。

     斜躺在房中的一張單人床上,源誌若有所思地仰望著天花板。

     與和泉住在一起的幾個月中,兩人極少談到關於各自的事,大都隻是就現有發生的狀況做些無關痛癢的評論。當時覺得是種輕鬆愉快的交往方式,現在回想,源誌才發覺他對和泉本身知之甚少。

     更不說生日這種事,根本不曾在兩人的對話中出現過。

     總之,這種時候應該準備份禮物才對。這麼想著,源誌下意識從外套中摸出一隻精致的椴木盒。

     裏麵是一隻薔薇花形的胸針。

     這是剛剛送走的客人送他的禮物,一並的還有一對同樣花形的耳環。

     眼下再找不到其他能算得上禮物的東西,也無暇去買,雖說借花獻佛不怎麼光彩,且這類外表華麗的裝飾物於和泉不搭,但總比沒有的好,大不了之後再補上自己的禮物,源誌將盒子收進隨身的口袋中。

     獨自在房間中等待和泉的過程中,源誌不斷懷疑起自己做這種事的衝動來自何處。

     一般遇到那種狀況就應該說聲“真可惜,那算了”然後離開才對,結果他就因不服天城的態度,翹了班在這種地方等和泉來。

     總覺得有很多想說,又不知從哪裏開口。不乏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至今為止,源誌唯對和泉束手無策。

     不知道他真正的笑顏是哪種風味。

     源誌長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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