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583 更新時間:11-06-20 14:22
天朝皇帝昏迷的第二日,已停戰快兩日的草原上的空氣中還帶著火藥燃燒的氣息,高空中的太陽投下刺目的光亮,如槍如戟,無處不在。
在這樣一個明媚爽朗的這天一大早就發現了一件大事,那名刺殺皇帝陛下的首席女刺客逃跑了。
政治上的交易手段能保密的統治者就從來不會讓它透明,那個被軟禁在軍中的女刺客的身份一時讓人議論紛紛……
因皇帝病重,虛弱的身體更是受不起長途跋涉,舟車勞頓,聖駕並沒有返回博洛和屯行宮。
既擔憂聖駕又擔憂戰事軍務的裕親王忙得跟陀螺一樣,停不下來。
那晚常寧帶兵追擊未果,軍中就傳言葛爾丹早逃了……耐心等待的事實卻是,那答應第二日受降的葛爾丹一連兩日都沒有冒出丁點兒蹤跡,很明顯的……暫任全軍統帥的撫遠大將軍裕親王福全被葛爾丹還有這個充當說客的喇嘛給欺騙了。
不過,自古兵不厭詐,福全是有氣沒處撒,隻能硬吞,這兩日過得如坐錐尖……可今日卻撞上一個出氣的個機會……據報,那女“刺客”可是拿著中軍帳才有的禦前侍衛辦差的腰牌大搖大擺的出得清軍軍營的。
皇上身邊出準葛爾蒙古奸細了?這範圍一下就縮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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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儀,人是奴才放的,裕親王這幾日正憋著氣呢,你別去撞這浪口尖上,奴才去頂了,待皇上醒了您再為奴才辯解就是了。”
素倫啊素倫……我不能讓你為我做事,還要你給我頂罪啊,而且這何罪之有,燁兒本是應諾放人的。
“素倫說的是啊,雖然宛儀您有皇上的口諭,可萬歲爺現在昏睡,誰也沒膽子去叫醒皇上去對峙啊,等皇上醒了就啥事也沒有了……現在裕親王正準備借這件事大出一口窩氣,您別出頭了。”
轉頭看向第二隻攔路虎……小九子,臨危見誠,日久見心,他們都是真心待我對我,我是知道的。心裏一股暖流淌過……這口口聲聲自稱奴才的人,願意為你冒死頂罪的人,人心都是肉長的,你能把他們當作奴才麼?
“素倫,小九子,我從來沒有把你們當作奴才,在茉兒心裏,你們早就是我的親人。哪有讓自己親人抵罪的道理,再說我有皇上口諭,何罪之有!”
眯一下眼看帳外那陽光如此明亮,一隻蜜蜂逐花而過,透明的翅膀閃著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睜不開眼。嗬……等他醒來,要陪他好好曬一整天的太陽。
這世道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難道因為燁兒病重,裕親王就敢把皇上的親衛屈打成招不成!擼了下身上的侍衛服飾,整了整帽翎,一掀襟,踏進那暖暖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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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了!這裏可不是在宮裏,宛儀不知軍中規矩,這軍律如山,無論什麼原由,判罪的原則就是你做還是沒做!皇上又沒醒,這可怎麼辦!”
“你趕緊跟上,千萬別讓姑姑做傻事,把該攬的都攬在自己頭上。”
“喳—”
“我嘛……我倒要去搬個救兵來,看看這軍律到底是有情還是無情!”這公公的如豆小眼眨巴眨吧地,一絲光芒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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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預言一向很準,那晚上我幫你我的右眼就一直跳個不停……果然,倒黴了。”這人是典型的有口無心,雖一路嘮叨不停,我權權聽在耳裏,卻笑在心裏。
不過回頭想起那個驚心動魄的“過堂”,心裏不由覺得悲蒼……如果沒有常寧橫這一杠子,難道這軍律就真這麼無情,福全還真敢把我這個有口諭的“禦前侍衛”正法了?
那日,鐵麵無私的撫遠大將軍緝拿住我這個對放走刺客這一罪行供認不諱的“奸細”,正準備“清君側”對我這個皇上身邊的奸佞痛下殺手,小九子給我搬來的這位救兵卻從天而降……
待這兩位親王從帳內出來,福全的神情卻一改適才對我這個“奸細”的義憤填膺。那對瞳子在我身上遊移,似懷疑又似震驚。
在眾多將領、參軍的眾目睽睽下,宣布了對我這個“欽犯”和“埋伏在皇上身邊最大的奸佞”的處置卻是被提前“押送”回京,等皇帝陛下回鑾再作處理。
也就是死刑變緩刑了……哼,原來這軍律也能“有情”。
“前麵有片樹林,今天就在這休息吧,你可不比得我們老爺們,草原陽光毒辣曬蔫了皮粗肉厚的我們倒不妨,要是……嘿嘿,那人看到心疼,遭殃的可還是我!”常寧自嘲道,一打馬頭帶著隊往右前方出現的那片樹林駛去。
我們一行馬騎,都皆普通兵士裝束,說是“押送”,倒是隻送不押,恭親王還親領了一隊親兵護送。我和常寧並駛在前頭,素倫帶著親衛們緊隨在後,自己倒不覺得是“欽犯”卻有幾分領兵行軍的將軍意氣。
這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樺樹和桉鬆交錯縱橫在一起的樹林,茂密的枝葉籠出一大片清涼。
林中,布穀鳥仿佛嘴裏噙了露水,啼聲婉轉清脆。腳下一叢叢艾草在被烈日曬出陣陣辛香,其間雜有各種百合葉如披針,骨朵似劍,含羞掩麵,尚未全開。往裏走得幾步,居然發現一曲彎彎扭扭的小溪,溪水潺潺,遊魚細石,清晰可見,是個飲馬休憩的天然駐地。
掬一捧清涼的溪水,濯洗去滿臉仆仆的風塵,坐在地上又開始出神,心裏牽掛的滿滿的都是他……
聽素倫在吆喝著軍士在溪流的下遊就地紮營,看看日頭,太陽還未落坡,今日比昨日紮營早了許多。
我揉了揉眼,見心中那人一襲玄藍色戎裝出現眼前,陽光透過樹影,在他臉上映出一個個小小的斑駁陰影,顯得那樣淘氣。
“燁兒,你怎麼來了?”我又驚又喜起身向前迎去。
“咳咳。”那人竟然躲閃……瞬下眼……赫……是常寧。
“人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嘖、嘖,卻有人做起白日夢來。”那眼神捉狹,調侃道。象隻偷吃了魚的貓。
我瞥他一眼,我估計是中暑了才把這小子錯認成他!論氣質,簡直一個天一個是地,除了形肖,那氣韻真不是他學得來的。
“我夢裏夢到偉大的恭親王,從天而降,神勇殺敵,救本人脫離苦海。”
他笑嘻嘻地聽著,遞給我一壺取水於小溪最上遊的清水。喝了一口,甘甜冰涼,比宮裏喝的玉泉山水差不了多少。
“不過,我真是好奇,你那會兒在帳裏給裕親王說了什麼,讓他待我判若兩人。”
“沒什麼,我隻是讓他回想起很多年一起,我的‘熊格格’的故事。”他凝視著我的眼,意有所指。
“熊格格?是哪家格格怎麼叫這個名字?和我這次的事兒有幹係?”我瞪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無辜的看向他。嗬……想試探我,我是跟著演技派的人在宮裏過的這些年,白混了麼。
“我提醒了下二皇兄,當年我的熊格格差點害死一個皇上心中很重要的人。而這次……我不想看到他重蹈覆轍,我當年還是少年,而現在……”他語氣一凜,輕道。
不敢再與他對視,卻也不願再說這個話題,扭頭向那邊兵士們看去……
素倫那邊已紮好了營帳,幾十個帳篷瞬間在林裏如花開一般,隱隱中有人吹蕭,哀婉的曲調如淒如訴,讓聽者悲慟不已。
“那是蒙丹,我的親衛,左翼軍的一名參領,他的兩個親兄弟這次……全部陣亡……”常寧語帶著少有的肅穆,低聲道。
林中不自覺地有兵士合著調音低聲吟唱起不知名的歌曲,低低切切,哭泣一般分外悲壯。風掃過這樹林,“嘩啦啦”地聲音象是在打著拍子,此情此景,想起一首詞,合著那拍子輕道:
“狼煙起,江山北望。
龍氣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心似黃河,水茫茫。
多少年縱橫間,誰能相抗。
恨欲狂,長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鄉。
何惜百死報家國。
忍歎惜,更無語血淚滿眶。
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黃,塵土飛揚。
我願守土,複開疆。
願我皇——萬壽無疆!”
本小聲低吟,這詞卻讓我熱血沸騰,越發大聲起來,後麵的敬語更是帶動了身邊的人跟著我激喊出“我皇萬壽無疆!”
被傾注了情感的應景歌詞變得似有靈性的咒語,讓人一掃剛才的悲切,大家都才經曆了幾十萬人的生死大戰,心裏某些情緒特別容易被觸動。常寧半紅著眼睛問起這詞叫什麼名字,寫得不錯。
“詞名叫精忠報國,是以前聽一個姓陳的侍衛唱來的。”我胡亂篡改的現代歌詞而已,自然不敢居功。
“好個精忠報國!這片草原我常寧還會回來,葛爾丹你等著我,遲早,我必再披戰袍,給已亡的兄弟們討命!”他霍地一掌擊在身畔的一棵樺樹上,震得枝葉發顫。
“報!發現有一隊蒙古士兵向樹林方向過來!”
樹林的西邊遠遠地塵土飛揚,一列騎兵漸行漸近,難道是準葛爾的殘兵?林內兵士們飛身上馬戒備起來。
“哼,來得正是時候,我正手癢呢。”常寧帶著親衛打馬迎了過去……
等了一會兒,見林子裏的兵士都隨常寧而去,我也牽來我的馬兒,正想上馬,卻被素倫回來攔住:“宛儀不用去,他們不是敵人,是克裏克騰入了旗籍的蒙古人,應該是來這樹林飲馬小歇而已。”
果然,近了我看清那些騎兵裏高懸的正是那紅邊兒藍底繡大紅五爪金龍的鑲藍旗旗幟……哦應該是自己人,不知道他們為何匆匆趕路,看這方向和我們相反應該是去烏蘭布通。
突然間傳來陣陣馬嘶,那定是被主人慌忙拉韁掉頭太急的所致,剛才出去的戰士們又急衝衝地掉頭以能讓人跌斷脖子的速度往回趕,走到最前頭的正是那穿藍色戎裝,騎著一匹黃瞟大馬的常寧。
風遠遠帶來他的聲音,嘶喊一般,是在叫我的名字……出什麼事了?讓他如此失態,我心一緊。
“茉兒!茉兒!”我還沒回過神來,他已飛騎過來。
“鑲藍旗的固山額真剛剛對我說,皇上……皇上在烏蘭布通殯天了。”
“什麼?”殯天?開什麼玩笑,我們離開烏蘭布通的時候他還是好好的隻是沒有醒而已。曆史上他並不是個短命的帝王,在位61年,享壽69歲,怎麼可能現在就歿了。不!他一定是在胡說!
我搖搖頭……腦子一片空白,隻看著常寧的嘴巴在我麵前不斷的說著什麼一開一合。
“固山額真正帶著他的騎兵往烏蘭布通去……他說,草原今日有烏蘭布通急報,說皇兄昨日,昨日……去……了……”常寧一個大男人最後的話卻嗚咽著說不出來。
所以……
消化了他所說的,此刻仿若有把利劍狠狠地紮進我的胸口,把我的心髒掏了個大窟窿,疼得我還來不及感覺,眼皮一沉,我暈了過去。
萱草又名忘憂,花朵朝開暮落,短短一天的花期,在早晨最為鮮豔。那小小的五瓣花嫩黃亮麗的顏色撒滿了這片草原。
很快手裏就是一大捧,多得實在握不住了,我開始編起了花冠。
“燁兒小時候教告訴我這個草叫萱草,很普通的草開的花卻叫忘憂,以前欽安殿後園子裏好多,好多,他每次摘來一大捧叫我和蘭兒給他編花冠。”
素倫一直背對著我,不時用手抹抹眼睛……
也難為他和常寧了……就為了我的那一絲懷疑和不死心,帶我回烏蘭布通來求證這個天大的噩訊,已是違了軍令,他們本該押送我回京的,不是麼?
我又害了一次一再幫我的人,就象那晚。這世上本就沒有後悔藥可吃……燁兒,你可有怪我?
常寧……本該執行軍務的他用他的親王身份,今晨進了帝帷去求證……出來時那張慘白的臉,和那雙通紅的眼。
“茉兒……”聲剛出就連聲嗚咽。
我拍拍他,下意識的安撫著哀傷的恭親王……奇怪,為什麼隻覺得心靜如水,那所有的感情,是悲、是哀、喜、怒、怨、愁……一切的一切仿佛都離我遠去。
他沒有死,他怎麼可能死呢?不過是在另外一個世界等我而已……我咬下嘴唇任淚珠滾落進手上的已成型的一個花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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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朝陽升起的地方,中軍帳的上空依然飄著巨大的黃龍大纛旗,那大旗下麵本是代表帝王駐地的那片尊貴的明黃現在卻被換成一片觸目驚心的白,雪白……白的晃眼。
那裏……躺著我最親的親人,僅僅是想到名字都會讓我心跳的愛人,而我,這個“欽犯”卻不能進去。
帝帷外駐紮的禦林軍帳篷、當值的禁衛、連進進出出幾個參領服飾的將軍也是取下紅纓,罩上白紗衣……白、白,還是白。
國喪的顏色……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眼前的這個真實卻反而讓我感覺虛緲……曆史本該在位61年的聖主康熙皇帝居然歿於康熙29年。是因為我這個介入時空的罪人嗎……是嗎?
莫非……我真是改變曆史的禍水……
“姑姑,我宰殺了那狗奴才,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小小的他,蘋果一樣的臉,稚嫩的嗓音卻頗有帝王的威嚴。
“姑姑,我母後是漢人,你可願意我們以孔孟之禮,以天地為誓,用漢人禮儀今日結拜成夫妻。”那日,我們的“大婚”我隻記得他那雙深情款款的眼黑如墨、澄若星。
“能不能讓我的命去換她!讓我換她!”我兒子的生日沒想到也是我這個母親的忌日,我還猶記得他那時的大吼……撕心裂肺的絕望與瘋狂……我現在能理解,就象……如果可以,我也願意那我的命換你啊……
抱著膝,癡癡地望向那片白色許久,任草原朝霧的濕潤,柔柔地沾濕了麵頰,任那草葉上的露珠滾滾,打潮了褲角和鞋襪。
好不容易央求常寧和素倫帶我連夜趕回烏蘭布通呢,可看到心裏最擔心的那幕變成了眼前的真實,為什麼我的心卻不再疼了呢?
我用手死擰了下我的腿,果然不疼,象是在擰別人一般……嗬,心不知道什麼時候丟失了,無心的女人自然是沒有心來疼。
“素倫,你覺得皇上是英雄麼?”
他轉頭過來輕“恩”一聲,眼睛紅紅,他在哭麼……是不是被我嚇到了,我很想對他微笑,可臉卻僵硬得擠不出笑。
記得那日我戲說項羽是我心目中的英雄,燁兒卻不以為然。嗬,我喜歡項羽隻是因為他擁有虞姬啊。
風“呼啦啦”地吹拂著我的袍角,側耳細聽仿佛聽到他的聲音……
茉兒!茉兒!所有的鬆樹都在風裏呼呼地說。
茉兒!茉兒!所有的樺樹都眨著眼睛嘩嘩地說。
燁兒,是你在呼喚我嗎?等等,馬上就好……等我編好你最愛的萱草花冠,每次去南苑你不最愛我帶上這萱草花冠與你一同騎馬的樣子麼。
拉掉發髻任及腰的青絲隨風飛揚,我輕輕地把打好最後一個繩結的萱草花冠戴在額上。
“素倫,把你的配刀給我。”
見他瞪大眼睛,滿臉拒絕,我輕道:“按照清律,親人故世,需割發服喪。而他……是這世上我最親的親人。”
我把手伸向他……他猶豫半晌,卻按住配刀不給,把腰帶上掛著的那把匕首一樣的銀柄小鞘刀遞了給我。
手一揚,一段發絲即刻象柳絮一般被風吹散……陽光下那鋒利的刃口反射出的刺眼寒芒讓我的眼微閉。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生當複來歸,死亦永相隨。”說好了要生生世世結為夫妻,說好了要不離不棄,燁兒,你怎能如此忍心……
一咬牙,“噗”地一聲……是利刃穿過心髒的聲音麼,我怎麼還是不覺得疼。
“天!宛儀!”耳邊是後知後覺的素倫嚎哭的聲音。
遠處,見那饅頭一樣的“紅山”和我胸口此刻湧出來的液體一般……殷紅如血。
意識泯滅前的最後一瞥,隻記得那血色絕美魅豔……那是屬於生命的紅。
燁兒,等我……
*
青絲斷,
揚萱草,
紅顏殤早。
情絕歸好,
魂夢休顛倒。
多情卻似無情少,
笑漸不聞聲漸消,
海水相思潮有朝。
情盡黃泉早,
今宵銀刀照。
歸路伴,
任蒼遙。
————《蝶戀花•紅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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