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704 更新時間:11-07-23 17:39
隻見正午的陽光被殿內的鏡片反射在那威嚴的正大光明匾上,猶如一麵金色的鏡子,閃閃發光
本以為人的生命中一直是存在遺憾,充滿遺憾的。越是追求完美,遺憾就越是形影相隨。
不過我發現命運在讓你飲下失望之酒之後,下一步也許會賜予你希望的金杯。
康熙五十年秋,暢春園。
“哇——”一聲洪亮地啼哭把虛脫地如在雲端中漂浮的我喚醒,痛到極點已經麻木的知覺漸漸恢複,我隻知道……我做了母親。
“是阿哥!快,快去告訴皇上,是阿哥!”
“恭喜宛儀,是個健康的小皇子!”
無數的賀喜和說著吉祥話的人影在眼前來回走動,不記得說話的是哪些嬤嬤了,已是老嬤嬤樣的蘭兒把那個杏色繈褓抱到我的身邊。
“宛儀,小阿哥腳底有顆朱紅色的痣,和太子以前長的同一個位置……”蘭兒俯在我的耳邊悄悄說道,聲音因為激動而發顫。
啊,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掙紮著讓宮人扶起我來,無力的手指指那繈褓,蘭兒會意地解開……一顆朱紅綠豆大小的“痣”在寶寶的足心微微的隆起,就似那年我吃下的那粒鮮紅的丹丸。
“茉兒!茉兒!”帶著廊外秋天的氣息,早已不年輕的皇帝甩脫了跟在後麵的侍從,跑著過來,夜深露重的秋寒中竟汗濕重衫。
猶如在死神的殿堂溜達了一圈又重新還陽見到至親,我抱著寶寶隻是依在他的懷裏任淚水肆意流淌,感受著最親密的人的百般安慰。
“謝謝你,茉兒……”擁緊懷裏的母子,他百感交集。
“我們的兒子……回來了,燁兒,他是太子……”帶著幾聲抽咽,斷斷續續地道。
“恩,我們的兒子自然會做太子。”他的眼有些迷蒙遂又恢複澄淨。
唉……我知道他又會錯意了,拉開繈褓,讓寶寶肉乎乎的小腳丫裸露在他父親眼前:“你看,那痣!”
那顆朱痣在燭光下殷紅鮮活……一如那往昔的記憶,他怔怔然,若有所思。
*
凝春堂的西苑是暢春園最美的花園,本是當年為孝莊老祖宗而建,花園旁有個池塘,裏麵的水與中湖相通,能通船,可以從圍湖所建的任一建築來到這裏。
虎皮石砌築的園牆內,芳草茵茵,池塘裏兩隻白鶴正在嬉戲,風兒輕輕吹拂著南側的竹林,發出浪潮般唰唰地聲音。
“皇奶奶,後來呢?”
“我長大後也要做瑪法這樣的大英雄!我大清的巴圖魯!”
“瑪法也有我們這麼小的小時候嗎?他怎麼除掉鼇拜的,他們說鼇拜是巨人有九尺高呢。”
“皇奶奶,今天我還想聽瑪法打噶爾丹的故事。”
“弘曆,親征準噶爾的故事皇奶奶已經給你講過三遍了,今天換別好不好,皇奶奶不要偏心弘曆啦……”
嗬……坐在湖石上任這些小家夥圍繞著我,摸了下趴在我腿上的弘曆嫩嫩的小臉,視線卻模糊起來。
好快呀……他都快八歲了,這張小小的臉的輪廓和記憶中很久很久以前的另外一張臉幾乎完全重合。那年,我第一次見到他,也是這般年紀。
不知道是誰說了一聲“瑪法來了!”一群大小孩童猶如鳥獸散,乖乖地跑進西苑那頭的專為皇孫在暢春園內讀書的蕊珠院。
“曆兒!一會兒你額娘要來,記得到澹寧居來用晚膳。”叫住他,輕輕拍落粘在他外衣上的草屑。
“皇奶奶,額娘是來接我回府的嗎?曆兒可不可以不回去。”這孩子揚起小臉撒嬌地說。
“恩?”
“在園子裏有您和瑪法待曆兒好,我誰也不怕,連阿瑪都怕瑪法,我都不怕!”
遙遙地見已換下朝服的玄燁一行,下了船正往西苑而來,剛還說什麼也不怕的無所畏懼的小勇士卻猶如老鼠見貓,飛快的滑下湖石往書院跑去,臨頭又跑了回來,在我臉上重重親上一口阿諛道:“皇奶奶記得晚上叫陳禦廚給我做口香酥,還有荷葉桂花露。”
嗬……這一招他跟誰學的……小馬屁精。
“今日夫人有暇?又跑來打攪孩子們的功課?”見他緩緩走來,我迎了上去。
“哪有……是走到這裏碰到了……他們纏著我講故事啦。”
“後湖的紫蓮開了,夫人可願陪朕遊湖賞花?”他伸手過來……
對他回眸一笑,握上他溫熱的大手任他牽著前行,心中生暖如有細流潺潺而淌。
記憶中與他第一次牽手他還是孩童,卻沒想到……這一牽就是一生。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猶如他當日誓言。
*
康熙五十九年,秋。
一場秋雨一場寒,今年的秋天覺得比哪年都來得涼得早,從早到晚隻覺得冷似如冬,怎麼捂也捂不暖。太醫院裏來了一撥又一撥的禦醫都說我隻是體虛靜養即可,可我卻知道……我病了。
算算日子,自第一次親征“紅山“那役以後已經三十年了,我隻怕是天命到了。玄燁雖說他從不相信那些個怪力亂神的東西,最近也顯得心事重重,在我麵前雖裝作開心,幾回午夜夢醒見他似整夜瞅著我擔憂傷心。
他必定也記得,那續給我的命,今年就是三十年的最後一年了。
“皇嬤嬤,您身體不好弘曆老在園子裏累你操心,如月心裏實在過意不去。”冬兒的閨女長的富態端莊,麵帶福相,溫柔的氣質讓人覺得和單純而又可親……我也算沒選錯人了,對她我很滿意。
“我愛他都來不及哪會覺得是操心,皇上也心疼這個孫兒得緊,有他在總能讓我們覺得開心,月兒,你真生了個好兒子。”對她笑道,示意讓額真賜坐。
“這個……”她有些不安地瞅了下暖閣裏的宮人。
瞅了額真一眼,她會意地摒退左右,再帶上門退了出去。
“皇嬤嬤是我們王府的菩薩恩人,王爺一直惦記著您的再造之恩。”這丫頭說著說著就跪了下來,讓我措手不及。
“哪有這麼嚴重,快起來!”唉……這丫頭身子死沉。
“這些年來您對弘曆的好,王爺和臣妾都暗自銘記,就想有一日報答……”她懇切地說著,淚光在眼裏熒熒閃爍。
那年,我把她和那錢氏宮女都接進了暢春園各找兩處地方秘密安置,接她是為了掩飾她沒有懷孕的事實;而安置另一位則也是為了掩飾……掩飾懷孕的事實。
錢氏宮女的兒子生下不足月就早夭,之前她就有滑胎的症狀,雖秘密叫太醫力保,可孩子先天不足……都是命吧,連命運都把一切往我計劃好的軌跡上推,我想退也來不及。
於是,對外的版本則變成我的兒子早夭,因思戀過度把愛轉到雍親王家新誕的小阿哥身上,胤禛倒也樂得做這個順水人情,任我接弘曆在宮中長住。
不過有些話也真該交代了……為了我兒子的未來,也是她“兒子”的未來。
“留他在宮裏倒真是為了你家王爺好。”見她錯愕,我輕笑道:“如今太子已廢,難道他就真不想當下一任皇帝?”
“這個……”
“曆兒在宮裏深得皇上寵愛,有他長伴在此就是你家王爺最大的砝碼啊,你怎麼還是不懂!”
“皇嬤嬤,我們……王爺他……沒有這樣的野心……”見她眼神清澈,倒似真的不懂,唉……胤禛果真如後人記載那般心機深沉似海麼,連親如自己的側福晉都不透露一絲心事。
“不管他有無心,今天的話你好好記得,一字不漏的帶給你家王爺聽!就說是我說的,你……鈕祜祿•如月的兒子將來必定位為人極,大富大貴。”
“啊!為什麼呢?”
唉……這輩子和心思九曲的人相伴一世,這才發現和直腸子的單純的人交流是那麼的費力。
“因為他腳底下長的那顆痣……算命的說那是人君之痣!”翻了個白眼隨口杜撰,這丫頭聽不懂,不過我相信她丈夫定是明白我言下的意思。
弘曆……希望你的“阿瑪”將來待你能如我所願。
*
佛說萬物莫不是因緣聚合而生,既有生,那也必將隨著因緣分散而滅。
“有”,既而“空”,“空”後再“有”,俱是應業力感召現前。
人……也是如此。“生、老、病、死”一遭走遍即是人生。
可我為什麼總也看不透,明明知道那一份執著的眷戀就是那業根之源,
“茉兒,我知道你能聽到,記住!不許你忘記我!記住我是燁!佛前的燈芯,你的燁兒,你的丈夫……”
我毫無重量的身體本似像雲彩那樣漂遊在虛無中,卻被他的聲音喚回……
我聽到了,是他麼……他還是這麼霸道,連這個的時候也要威脅,不過,他在哽咽是在哭麼?不要啊,我會心疼,現在光是想我已經想哭了。
感覺到一顆濕熱的淚從眼角滑落在我冷涼臉頰,不!我還想再看他一眼,卻怎麼也睜不開沉重的眼睛。所有的力氣抽絲般地被一個無形的東西吸去,隻覺得自己越來越輕,離他的聲音越來越遠。
“你……在流淚……茉兒,你真的能聽到……”耳畔他的聲音狂喜而又絕望,讓人心疼得難受。臉上滴滴濕涼,不知道是他的還是我的。
漸漸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被拉扯扭曲卻不覺得疼……是時空的漩渦麼?
“茉兒,你的身體正變得透明,你就要拋下我走了……”他的聲音惶急,緊緊拉住我的手再做最後的努力。
“你在那邊……等我!”黑暗的混沌中我隻記得他最後的聲音。
寂靜……
*
康熙六十一年,冬。
戎馬一生被後世尊為“仁”皇帝的千古一帝駕崩於暢春園清溪書屋,終年六十九歲。在位六十一年(1661年-1722年),是中國曆史上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
皇四子雍親王胤禛即位,年號雍正。
雍正元年八月十七日,八月,秋。
養心殿明間西側的西暖閣,皇四子弘曆正跪在皇帝的麵前,小心而又恭謹。
夕陽懶洋洋的光把弘曆的影子拉得頎長,皇帝微微眯著眼看了一眼兒子脖子上的那條金鏈。他知道那條金鏈的下頭係著一個名叫“太平”的東西,皇考康熙皇帝給他說過,那是可以保他孫子弘曆一生平安的寶貝,到底是什麼卻沒任何人知曉。
他隻記得那“太平”曾經屬於另外一個人……在皇考心中最重要的人,她伴了他一生。
“皇阿瑪?”
唔……又走神了,最近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想到……她和父親。
輕咳一聲。他凝神瞅著自己的兒子。
“今天聽說你和你的圖魯蒙古安答比箭,結果如何?”皇帝麵色無波,其實心中早有結果。
“回皇阿瑪,圖魯安答和兒臣都十箭十中。”
“哦?那為何有人說卻是你勝了?”
“嘿……最後一箭兒臣在箭靶後多豎了一個靶子,一箭穿兩靶,就變成十一中了。”十二歲的弘曆微微挑眉說得神采飛揚。
“放肆!不過是勝在小聰明,做什麼事情要記得分寸,圖魯是你的射箭師傅,這樣做豈不是讓人下不了台。”
“皇阿瑪教導的是!”
“做事力求盡力但也得臣子留三分體麵,為君之道切不可逞強鬥勝,你可記得了。”
“兒臣謹記教誨。”
“跪安吧,恩……去你額娘那她說今日有給你留口香酥。”
瞅著兒子遠去的背影,皇帝一向冷然的臉卻隱隱帶著一絲笑意。
*
雍正元年八月十七日。
養心殿內禦爐香飄,橙色的“金”磚光可鑒人,中間的紅色萬花福字地毯上正直挺挺地立著三名大學士,摒神斂氣,等待……
終於……龍案後的皇帝拿起了蘸飽了墨汁的筆,在方才已寫好的詔書上重重地寫上最後心裏那個名字——“皇四子弘曆”。
蓋上總管太監蘇培盛小心捧來的玉璽,一個鮮紅的朱砂印記在那綾紙上躍然而出。
輕輕地把這“詔書”卷起放進一個錦匣中,再放進案上早已準備好的楠木漆盒。像是做完人生中最最重要的一件大事,他鬆了一口氣,覺得有些疲憊,靠在椅背上揉了下眼睛……因為剛才寫字的那一刹那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那兩位早已去世的人影。
三位大學士仔細核對了盒子上的封緘,確認無誤,皇帝慎重地親率幾位大臣來到乾清宮正門,讓宮人搭梯把那匣子放入大殿正中他的祖父順治皇帝親書的“正大光明”四個字的金絲楠木匾後。
皇帝退後幾步,站在正門向裏看去,隻見正午的陽光被殿內的鏡片反射在那威嚴的正大光明匾上,猶如一麵金色的鏡子,閃閃發光。
勝不妄喜,敗不惶餒,胸有激雷而麵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
八月十三日
在中國第一曆史檔案館保存的《玉牒》上,也寫著世宗憲皇帝(雍正)第四子高宗純皇帝(乾隆),於康熙五十年辛卯八月十三日,由孝聖憲皇後鈕祜祿氏、淩柱之女誕生於雍和宮。但是當時清朝政府有個規定,皇帝家族生兒育女,每3個月要上報一次,寫明出生時間和生母。根據這條規定,乾隆生母錢氏在清宮檔案《雍正朝漢文諭旨彙編》雍正元年(1723年)二月十四日記載中姓錢應該是真實的。而《玉牒》則是每隔10年才根據出生和死亡記錄的底稿,添寫一次皇室族譜。《玉牒》修成後,還要經皇帝親自審閱修改。在這裏換句話也就是說《玉牒》是時隔10年經皇帝修改後的後記了。
這個疑案裏麵還有一個時間差:雍正元年二月十四日冊封熹妃錢氏的時候,這個時候雍正還沒有秘密立儲,也就是說弘曆(乾隆)這時候作為普通皇子其母親錢氏和其他普通皇子的母親一樣都是可以保留漢姓的。而到了雍正元年八月十七日雍正正式設立秘密立儲製,才指定弘曆為皇太子。也就是說熹妃錢氏變成熹妃鈕祜魯氏就是在雍正秘密立儲之時或之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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