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67 更新時間：12-02-05 15:00
第二十八章
莫天龍望了望天邊漸黃的彩霞。
銀黃色的天透露出一絲淡淡的粉色，雲海在天上流動著。
彩霞紛然，映在金碧輝煌的宮殿上，如仙女編織的錦霞披在宮殿上。殘光半隱，停留在他靜逸又略帶疲憊的麵容上。他拿下玉簫，半倚在漢白玉牆上，閉目揚聲。
遠處隱約傳來一陣簫聲，美妙不可言。時緩慢，時驚悚，時幽怨，時狂傲。玉管揮風雅，聲聲催人欲醉，淡淡蒼然。簫音繚繞，清越似一串串玉珠滾入池中，似玉女長帶迎風飄灑清逸，如夢似幻。給這寂靜得似乎沒有一絲生機的皇宮更填上了一點悲涼。
他累了，倦了。
不知哪兒飄來一片落梅，迷了他的眼，道盡了的繁華。
那些眼花繚亂的絲竹，那些隨風飄散的衣袍。是淒美，是沉醉，是迷失，是愁怨。
他吹盡了流年，笑盡了滄桑。他是渴望溫暖的少年，卻被轉瞬間寂寥如夢覆蓋，永遠不能穿破那層悲哀。然後努力掙紮無濟於事，最後心灰意冷的漠然站著，俯瞰天下，卻猶不能走出那層層煙霧，纏繞著“獨上高台”的蕭條與清冷。
那簫聲如醉如夢如風如雲，似歎似怨似愁似憂。
“玉揚冬末金殿外，簫曲淡涼紅鏈上。半倚青石衣袂飛，簫聲隨流扶春來。”有女子輕吟之聲從背後傳來。仿若融於那寂寥的冬末初春，芽上枝頭，那些醉我的夢幻，於女子朱唇輕啟而來。淡淡蒼然漠漠絲絹，好像輕柔浮上碧草連天，沙沙迷離清巧，把小曲與輕吟中的初春完全融為一起。
誰寄陌華一曲，舊時憶，夢依稀，隨風寄。凝聲於簫，寄殤於曲，如日中天，流年似河。
清雅男子半倚玉石，閉目輕吹玉簫：身後女子素衣如雪，俏容淺眉輕吟詩句。
那一刻，仿佛天地都凝聚，歲月不再流淌，宮人悄悄隱蔽，唯獨他兩，容天下江山所有美景不及，若夢中神仙眷侶奇降人間。
“太子……”
莫天龍猛然睜眼，那絲迷茫與單純忽而不見，換上了一貫的冷酷，他動了動嘴唇，按下玉簫，冷冷道：“何事？”
餘韻帶著一絲羞澀的笑了，從宮人手裏遞過紅狐皮裘，輕輕的披在莫天龍身上：“太子殿下，初春亦涼，仔細凍著……”
莫天龍幾乎沒有感情的冷冷道：“難得你有心了。”說完，用那雙長期習武又長期停留在奏折上的手拿下皮裘，撩在餘韻懷裏，“不過本宮不需要。”然後大步流星的回殿內去了，頭也不回一下。
餘韻攥著手中的紅狐皮裘，感受到那裏麵淡淡的溫暖與溫馨，輕抿朱唇，幾欲上前卻都退下了。她站在殿外，冷冽的風狂刮，冷了她微涼的心，任紅狐皮裘如何暖和也溫暖不了。
她悄悄攥緊皮裘，回望了一殿之內的太子，帶著自有的雍容端莊，默默地走了。玉池一旁倒映了她一閃而過的美顏，和那洗不掉的憂傷失望。
餘韻是莫天龍的美人。
她從小就進了宮，八歲在禦花園遠遠的望見過那時的大皇子莫天龍，從此心裏就裝下了他淡淡的笑意，溫雅的神態。後因為相貌嬌容受到姐姐們的嫉妒，不知怎麼的就被送到肖貴妃的宮裏做事。人都說肖貴妃張揚跋扈殘忍無比，她看卻不然。
那日……
那日又一位宮女姐姐搶走了她的膳食，轉眼間便喂了狗去。她默默撫了撫空扁的肚子，垂下頭也不敢反抗，因為她們都是大宮女兒，權利地位比自己高，她一個剛入海林殿的小宮女自然隻有受欺負的份兒。那雲屏大宮女似乎還不肯放過她，把她剛剛漂白的絲雨薄紗裙揉的又皺又髒。那件絲雨薄紗裙是肖貴妃最喜愛的衣裙，當日便要拿去，她自知當日鞭罰自己是逃不過的了。管事嬤嬤不問青紅皂白反手甩了她兩巴掌，橫眉冷對厲聲訓斥。那還不夠，鞭罰過後雲屏大宮女和翠煙大宮女又把她叫到屋裏好生譏諷。她消瘦得簡直不成人樣，恍惚間打碎了大宮女屋子裏的金絲透影玉鳥花紋瓶，翠煙大宮女當即把她推向牆角與雲屏大宮女一起將她拳打腳踢一番才放她離開。她在回去的路上遇見肖貴妃，剛想行禮，卻暈倒在貴妃麵前。
餘韻坐在自己的韻香閣，一旁的銅鶴傾吐雲煙，薄淡白氣繚繞而上，她輕輕拂了一下自己的俏然秀氣的臉龐，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都是這張如花似玉的麵容，招來了那些宮人的嫉妒與找茬陷害啊……
那時，她幾乎要香消玉損了，她仿佛都看到自己的芳魂消失不見了，但她很幸運——她被救了。
那時，她躺在床上，柔軟絲滑繡著牡丹的錦被、輕巧如斯淡薄隱約的床紗……都是她整理千遍萬遍卻從來不敢親自躺上那舒服的床墊、被子等。
那時，肖海林斜視著單薄奄奄一息的她，漫不經心地品著茶，在她所看不見的清茶水中，映出肖海林同命相憐的淒楚。
都是宮中的可憐人罷了……
肖海林即使表麵上勾心鬥角殘忍無情，但心底那一絲快要被磨成粉末的善良，被她幾近絕望的孤楚與悲涼重新複燃了。
她終是……善良的。
餘韻裹了裹身上的絨袍，淡淡指甲青色反射出清冷的光，她吸了吸鼻子。
從那後，她便一躍而上，成了肖海林的貼身宮女之一。雲屏大宮女和翠煙大宮女的下場，自是不用提了。過了幾年，她在那次宴會上望著太子出神，險些把酒灑了。肖貴妃看看她，又看看他，笑了。後來，肖貴妃幹脆做了個順水人情，把餘韻許配給了太子。
她欣喜若狂，以為自己觸摸到幸福了，不想卻是“枕前空泣淚，虛度流年老。”莫天龍從納她為美人後，沾都沒沾她的身子，對她也是不冷不淡，似乎沒有她這人。
她以為的安詳幸福，竟不過隻是頂著小小美人的頭銜，等著紅顏老去，等著新歡的到來舊愛的退場。哦不，或許，她從來就沒有做過新歡。
餘韻玉手摘下房梅，放在鼻前嗅了嗅，又插回了瓶子裏去。
她心已涼。
“殿下，您就那麼不喜歡餘美人麼？她不像是哪宮派來的細作啊。”
落筆一頓，莫天龍笑了。
“怎麼？胳膊肘往外拐啊？她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這樣為她說話？”
“屬下不敢。隻是……”
“你喜歡她，對麼？要不本宮哪天把她賜給你？”
“屬下不敢，屬下該死。”撲通一聲，雙膝跪地。
“寒陽，本宮的屬下，是不能像你一樣善良或是有感情的，那樣隻會壞了本宮的大事。”莫天龍順手把奏折合上，淡淡瞥向寒陽。他忽然歎了一口氣，緩緩蹲下，與寒陽平齊，他看見寒陽驚恐的垂下頭，眼裏流露出一絲滄桑。
“本宮……很抱歉。或許不該選中你，讓你不能有普通人的七情六欲。寒陽，你今年……有十九了吧？與你同齡的人，興許已經做父親了吧？你想享受那樣的天倫之樂麼？”
“屬下若歸去，殿下會怎樣？”寒陽忽然直視莫天龍。
“殺了你。”莫天龍語氣冷漠如冰，寒氣逼人。他答得飛快，毫不留情。
寒陽一笑，不知怎的，竟帶有一絲淒慘：“屬下是殿下在街頭所救，屬下曾發誓，要用一生報答殿下救命之恩。此時，又怎會背叛？”
“隻是你不會隱藏自己。你還不夠冷漠，你不會隱藏自己的心。你根本不能做到無情無欲，對麼？”莫天龍站起，離開，“那就讓風好好吹吹，清醒清醒。你的心，不能存下愛，隻能是對本宮絕對的忠誠！”
狂風呼嘯，撲滅的宮殿裏的燭火。地板冰涼，滿殿殘矣，寒陽跪在那裏，任冷風在他脖子邊亂竄。
這個世道，不允許善良的存在，在每個人都帶上一個麵具存活的時代，露出本來麵貌的人，注定要被淘汰、遺棄。
每個人，都會帶上那副麵具，遲，或是早。
寒陽如是，水墨如是，天下有多少人，都是。
而不願帶上麵具的人，終究不得好死。
淩霄如是，無塵亦如是。
轉眼三個時辰過去了。暮色降臨，冷風不止，如一層又一層萬丈狂瀾，直欲把一切美好的事物吞沒。
寒陽在這森然的夜色裏，緩緩抬頭。
他的眼眸裏，再也見不到一絲暖色，仿若深潭幽幽，泛著太子侍衛應該有的冷漠與高傲。寒風獵獵把他簡潔卻處處有機關的緊身武服更貼近了他，微微消瘦的身軀挺得筆直，一如冰天雪地裏的鬆柏。
銅爐裏的暖煙已經燃盡，唯他的眼神冷酷如豹。
他終是帶上了屬於他自己的麵具，從此，一切皆變。
莫天龍在遠處負手而立，身後半輪月亮撥開雲霧乍現光芒，他映在那月色之中，如仙人降臨，銀袍暗紋忽隱忽現，宛如一條小龍不安的扭動，直欲掙脫衝上藍天。
笑掌天下大權，睥睨四方豪傑。醉臥湖上輕舟，身伴佳麗三千。
那才叫痛快！
莫天龍轉身，對上寒陽森然的眼神。他淡漠一笑，微微上揚的嘴角勾勒出他的得意，卻在更深處，化為一點無可奈何。
若有得，必有失。
為了他的千秋大業，淩烈寒風又助他消磨了一人人心，淪為他的工具。
“無情無欲，猶可為本宮屬下，為本宮衝鋒陷陣，助我大文稱霸天下，坐擁鐵桶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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