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21 更新時間:11-08-06 20:41
吳邪靠在悶油瓶身邊,看著那口樟木大棺材送入火葬場熊熊的爐火中,心裏忽然就一空。
棺材裏麵躺的人幾十年都沒有見了。他恐怕是這個世界上還記得他跟悶油瓶的最後一個人了。
棺材的主人叫王明,是吳邪小古董店那個有點憨卻一輩子忠心耿耿的夥計王盟的獨生子。
記得孩子剛出生取名字的時候,王盟就說自己這一輩子就是因為名字起得不好才沒有發財成名。好好的光明給裝在個器物裏麵了。為此他就把自己名字裏盟的那個皿字去掉給了自己的兒子。
當時胖子還說,那還不如直接叫王亮好了。
王盟聽了直搖頭,說順嘴了還不成了完了。
王明這孩子跟他老子不一樣,天生的過目不忘。嘴又甜,人聰明,長得又好看,給一家人寵著不說,就連吳邪每次見了都會抱在懷裏喜歡一下。吳家的三爺更是喜歡得不得了,那小家夥也就有時間就黏在三叔身邊,纏著他講故事。
那三狐狸給小家夥嘴上的蜜甜的找不到北,就把自己年輕時候的事和這些年的經曆添油加醋的講給這個小孩子聽。每次都聽得那孩子一愣一愣的,自此,張叔叔最厲害,胖子最可惡,吳叔叔最可愛,三爺爺最狡猾,潘叔叔最忠心就成了他根深蒂固的認識。
對這番評價,別人的部分吳邪還都認可,可是關於自己最可愛,他照著鏡子研究了好幾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雖然自己承認絕對沒有悶油瓶帥氣,可是鏡子裏的那張臉人模狗樣的還算中看,怎麼也和可愛搭不上邊。
實在忍不住他就去找那小家夥問,哪想到小家夥理直氣壯的說,“這是張叔叔說的。”
吳邪告訴他,張叔叔說的不算。
可是小家夥認定悶油瓶是最厲害的,最厲害的人說什麼都算。
因此對於吳邪的定義並未因為當事人的抗議改變。
王明這孩子算是吳邪看著長大,結婚,生子的。
雖然在那孩子眼裏,吳叔叔和張叔叔不老不死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是他身邊的人可不這麼認為。
待察覺到他老婆孩子看自己的眼光由親切變為疑惑,再變為驚懼,吳邪和悶油瓶便慢慢冷淡了他,最後不再來往。
直到不久前接到王明葬禮的通知,這孩子,到死也還是惦記著孩提時常看見的兩個叔叔,也還是相信著那兩個人可以永遠的不老不死,愣是彌留之際逼著兒子把消息送到了。
幾十年過去了。吳邪和悶油瓶至少外表還是二十幾歲的青年。可是故人卻早已作古。
百十年間,三叔,二叔,還有自己父母先後離去。
潘子接了三叔的生意。成了長沙土夫子的瓢把子。潘子本想接班的應該是吳邪,卻被吳邪婉拒了。看著站在悶油瓶身邊笑得陽光燦爛的小三爺,潘子也就放棄了。經了多少的大災大難,這兩個人終於修成正果,成了一對神仙眷侶,自己也不能再拿這些凡塵俗世打擾他們了。
那次去看潘子,潘子在酒桌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回憶當年的意氣風發。然後攥著悶油瓶的手,儼然托孤的劉皇叔。如果不是喝醉了,借個膽子他也不敢把鼻涕直往悶油瓶袖子上抹。
身後的夥計看著自家瓢把子對著兩個小夥子一口一個小三爺,一口一個小哥的叫直抹冷汗,最後也不知道這倆人是什麼來頭。
後來,潘子也走了。臨了把家產全賣了,打發了夥計,留了一筆錢給吳邪。帶東西來的夥計說潘子臨走前說,錢財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留了也沒用,倒是他們兩個,日子還長著,留在身邊多少還有點用處。還說,經了多少大風大浪,才有了這幾個同生共死,能把性命交托的朋友,他這一輩子值了。要是還有下輩子,兩位不嫌他拖累,他還跟著三爺和兩位小哥。
送走了夥計,吳邪窩在悶油瓶懷裏哭了一天。
然後就是胖子。胖子是睡死在自己的席夢思床上的。送葬的隊伍排了一街,孝子賢孫跪了一屋子。總想著風光一回的死胖子這回終於結結實實風光了一把,可惜他自己是看不見了。
這一回,吳邪沒哭,卻發了一天的呆。
現在,連王明也沒了。這世界上恐怕再也沒有人記得他和悶油瓶了。也再也沒有他牽掛的人了。如果消失了,恐怕沒人會發現。吳邪終於體會到當時悶油瓶的心境了。
幾十年前離開杭州,吳邪還是第一次回來。這裏承載了太多的經曆和傷痛,也充斥了太多的快樂與幸福。是他心中一直不願觸及的禁地,關於這裏的記憶也是一生都無法抹去的。
離了殯儀館,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就來到了西湖邊上。自己的古董店早就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大型的療養院,門口警衛森嚴。三叔的那幢房子還在,可是院門上鎖,門口立了塊牌子寫明,正在修繕中,暫不對外開放。
吳家三爺果然厲害,百十年前就給自己買了幢古董級別的住宅。
一抬頭,就看見二樓的樓梯口。恍惚間,三叔仿佛就站在那裏,探出半個身子,低著頭,看著他,對著他笑。
就是在這裏,吳邪和悶油瓶擦肩而過。對那時候的記憶,吳邪記憶中最明顯的就是他身後背的用布纏起來的黑金古刀。還為沒能看上一眼三叔說的龍脊背後悔了好幾天。恐怕那個時候,無論是吳邪還是悶油瓶都不會想到,當時同自己擦肩而過的人就是自己日後認定要一輩子在一起的人。
吳邪轉過頭,身邊,兜帽下悶油瓶的臉藏在陰影裏,看不見表情。
“小哥,還記得魯王宮麼?”
“嗯。”
“我想再去看看。”
悶油瓶低頭,輕輕吻吻他的額頭,然後伸手把他摟到懷裏,“好。”
淚水就這樣不由自主的流下來。
很久以前的小山村如今也有平坦的柏油馬路相通了。先是長途火車,再是長途客車,然後長途中巴,接著長途摩托,最後牛車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
坐在開往山村的豪華客車上,吳邪拉開窗戶,涼爽的山峰吹散了滿身的暑氣。細軟的頭發隨風飛揚。身邊的悶油瓶一時間看呆了。在他眼裏,此時的吳邪如同落入凡間的天使,明媚的陽光灑在他身上,整個人連同身上的白襯衫都是那麼的幹淨,透明。
對悶油瓶來說,從有記憶開始,他就是孤身一人,一次次不斷的在尋找真相,尋找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如今自己一直追尋尋找的人就身邊,他就滿足了。
對吳邪的感受,他多少也會有些體會。吳邪和他不一樣,他曾經有過自己的父母,自己的親人,朋友,同學。也許……那一切不全是真實的,但是,圍繞在他身邊的人,發生在他身邊的事卻都留在他的記憶中。
客車平穩的行駛在盤山道上,吳邪把頭靠在窗口。
見慣了太多的生生死死,他的心卻越來越敏感,脆弱。害怕看到身邊的人一個個離去,永遠活著的卻是他自己。這也是他在一個城市從未逗留超過五年的原因。他寧可遠離那些慢慢熟悉的人,在遠處幻想他們活得很好,也不願看著他們一個個離開人世。
他開始明白為什麼人們眼中的吸血鬼會無論什麼時候都那麼的優雅,從容。見慣了生死,生命卻又無限長,任何人麵對任何事都會有那份從容與鎮定吧。
吳邪慢慢閉上眼睛,朦朧中,有人把他從窗口移開,順從的轉頭窩到身邊人的懷裏,吳邪睡著了。
記憶中的那個招待所早已被有五層小樓的酒店取代。進山的路也早就修通,據說山裏麵發現了一座被燒塌了半邊的戰國古墓,正在挖掘,等挖掘完了要建成一個旅遊區。
在酒店附屬的餐廳吃了晚飯,要了一間雙人房。吳邪和悶油瓶就回房間去了。
從浴室出來,悶油瓶看見吳邪正坐在床上透過開著的窗子看外麵漆黑的夜色,微涼的夜風吹著他頭上未幹的碎發。
悶油瓶走過去,關上窗戶,來到吳邪身邊,用手托起他的頭,烏黑的眸子正對上吳邪的眼睛,“吳邪,不要想太多。”
抬手勾住悶油瓶的脖子,借著力吳邪撐起身體,把頭靠在悶油瓶的頸窩,“小哥,今天讓我抱著睡吧。”
悶油瓶沒說話,轉身上床,背對著吳邪躺下,吳邪也躺過去,把手臂環上他的腰,整個身體就貼上去。悶油瓶的身體很軟,抱起來很舒服。到現在吳邪也不明白,這樣的身體裏怎麼會蘊藏著那麼大的能量。
察覺到身後的手臂慢慢收緊,吳邪的身體貼上來,悶油瓶微微皺了一下眉,無聲的歎了口氣。
果然,身後傳來低低的抽泣聲,“小哥,我想他們了。我想三叔,潘子,胖子,王盟,黑眼鏡,…………”
悶油瓶翻身把身後吳邪的頭按到自己懷裏,“我知道。”
“你說,要是能回到從前該多好……就是讓我再進一次魯王宮,再走一次海底墓,再爬一次昆侖山,再……”
“吳邪。”悶油瓶的手臂越收越緊。
“讓我幹什麼我都願意,隻要我們能和他們在一起,哪怕……哪怕讓我再看看他們,哪怕一次就好……”
“後悔跟我在一起麼?”
懷裏的人搖搖頭,“記得你說過什麼?你說吳邪是你一輩子都要守著,護著,一生一世都要在一起的人。”
“很久以前了,你還記得。”
“有些話,隻要聽一遍就永遠都會記住。”
“吳邪。”
“嗯?”
“睡吧。”
“嗯。”
聽到懷裏的人發出細微的鼾聲,悶油瓶伸手輕輕拂開吳邪額前的碎發,輕輕吻了一下他的額頭。那句話,他隻說了一遍,還不是對當事人說的,但是……吳邪一直記得,他也一直記得。會永遠記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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