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入骨相思知不知  第002盞 不注山中露神穀

章節字數:4162  更新時間:11-09-01 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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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兩年,李半仙在京城的生意做得越來越紅火,還順帶著收了半打徒弟。

    這天,他又被請到了一個大戶人家。

    據說是江南首富。

    據說——很有錢。

    司府的宅子很大,在《綠野仙蹤》中就有記述這一段兒故事的文字。

    《綠野仙蹤》?

    它是一本書。

    江南的問卜業有一本傳世經典,凡是要踏進這條道子的,都得人手一本,這本書就是《綠野仙蹤》,是由李半仙的弟子及其再傳弟子編撰而成,以語錄體和對話體為主,記錄了李半仙的生平及言行,集中體現了他的道學主張、道德觀念及教育原則等等,等等。

    紫攻問曰:“何為富?”

    仙曰:“如司家。”

    紫攻再曰:“為何?”

    仙曰:“宅大大大也。”

    紫攻再再曰:“何為宅大大大也。”

    李半仙跳起來,用拂塵杆一敲徒弟的頭,怒曰:“你倒是想想,要在臨安的鬧市區開下這麼大一片田種地瓜,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李半仙跟著丫鬟,一路經過地瓜田,越過土豆地,長途跋涉,終於,在聽到疑似豬的某種動物尖叫時,丫鬟倩然一笑道:“道長,您先在這兒等等,小少爺馬上就來。”

    李半仙坐在豆角架下,瞅著雞啊鴨啊鵝啊的邁著方步從他眼前悠悠而過,又悠悠而回。

    半炷香時間之後,一個湖藍色袍子的人牽了一個小公子緩步走了過來。

    湖藍色袍子朝李半仙微笑著點點頭,算是見禮。

    他是司美人,性別男,如假不換。

    愛好麼,是男是女,尚待考證。

    他是江南首富司春的弟弟,司家大院裏吃閑飯的常住客。

    司美人抖了抖他那薄薄的眼皮,墨潑一般的長發一半用玉冠束在頭頂,一半垂於肩背,小風一吹,便張牙舞爪地飛起,頗具風情,他一拱手,“兄長進宮麵聖,臨走時囑咐我領著小公子來給道長瞧瞧。”

    李半仙微微頷首,把低調進行到底。

    他看了看小公子,拈了拈胡須,掐了掐指頭,道:“小公子天庭飽滿,乃富貴之相,雖不是皇親貴胄,但也注定一生無憂。隻是,小公子他,頭頂黑氣縈繞,紅鸞星黯淡無光,恐怕……”

    他故意拖長了尾音,斜眼看著司美人。

    司美人輕飄飄道:“但說無妨。”

    李半仙神色黯然,很是悲涼,道:“恐怕是個永世孤鸞之命。”。

    司二爺蹙了蹙眉,瞧了瞧正用狗尾巴草捅豬鼻子的司小月,“永世孤鸞……”

    李半仙深鎖眉頭,附和道:“唉,可惜了,小公子生得這般的眉清目秀……”

    “就是找不到老婆的意思麼?”司美人忽地彎起眼眸,嘴角含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恩,雖說是這樣,但……”李半仙接下來的話是,但也不是無法可解,遇上我算是你的福氣。隻要貧道略施法術,您再破費個千百兩的,嘿嘿……

    結果這最重要的還沒說出口,那人卻笑了起來。

    “哈哈,來人,賞。”

    “@_@~~~~~~~~”

    李半仙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被賞了兩筐地瓜,然後稀裏糊塗地出了司府。

    從此,《綠野仙蹤》裏又添了一句。

    富貴者,皆與常人異。

    司小月把手中的狗尾草扔到豬圈裏,眨眨眼睛,一歪頭,“小叔叔,討不到老婆很好麼?”

    司二爺拍了拍他的小腦袋,俯下身,微笑道:“難道小岑沒教過你,衣不如舊,人不如新麼?”

    就在司小月還在想小岑是哪個時,司二爺轉轉眼珠,笑容和藹,循循善誘起來:“你看你爹,老婆死了,從此良宵夜夜,獨守空房,可憐得緊啊。”

    父親一個人睡是真的,不過可不可憐,司小月就不清楚了,至少每次從軟紅軒回來,他都是麵色紅潤的。

    “來,小月,”司美人理了理額前的碎發,淺灰的眸子裏透出濃濃的慈祥,“今天道長給你算了個好卦,值得慶祝,叔叔就帶你去個好地方吧。”

    多好的叔叔啊。

    “不行,夫子還等著呢,去晚了,夫子該惱了。”

    五歲時的司小月還是個很乖的孩子。

    “小月放心,夫子那裏,叔叔晚上自會去跟他說。”司美人勾起嘴角,薄薄的唇,豔賽桃花。

    司小月覺得,自家叔叔把“晚上”二字咬得尤其準確。

    書房裏的岑夫子阿嚏一聲,他合了合衣襟,喃道:“怪哉,酷暑炎炎,莫不是著了涼?”

    司二爺抱起司小月樂嗬嗬地出了跨院。

    剛喂完雞啊鴨啊鵝啊的小二,小三看著這二人遠去的背影。

    小二問:“二老爺這是帶小公子去哪兒啊?”

    小三答:“還能是哪兒,軟紅軒唄。”

    小二很是擔憂,“這要是讓大老爺知道……”

    小三更為擔憂,“你啊,還是想想怎麼補救大老爺那兩筐地瓜吧。”

    小二抹了一把汗,腿肚子開始轉筋。

    阿彌陀佛,無量天尊,那可是大老爺準備曬地瓜幹的啊。

    ——

    不注山是個青翠的山頭,露神穀是個有花有草的好地方。

    隻是這卻像大多妖孽橫生的黑山一樣,山腳下,穀門前立了一塊兒很大的石碑,歪歪斜斜,上書“禁地”,色大紅,如番茄。

    人們都說這塊地方不幹淨,經常會有孤魂野鬼出沒。

    每每聽到這些,雲長隨就忍不住偷笑,在月黑風高夜,披著個窗簾到處蕩的,其實就是自己的師傅,白雲深。

    白雲深更喜歡別人叫他雲仙人,比較有高人的感覺,不過在方圓百十裏之內,他能強迫這麼叫他的人,就隻有自己的倒黴徒弟了。

    雲長隨不曉得自己何時來的不注山,隻知道從記事起,便開始跟著白雲深滿山跑。

    自己天生體弱,做不了什麼重活,能做的也就是幫雲仙人采點兒草藥、做點飯、洗洗衣服、劈劈柴、種種田之類的,不那麼累——的事兒。

    師傅嘴不挑,從而誤導了小長隨,使他堅信做飯弄菜是天下一等一的易事,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的白水煮青菜已經達到了連泥土味都能保留下來的登峰造極的地步了。

    對於雲仙人這個稱號,小長隨覺得,其實嘛,自己的師傅還是很有成仙的潛質的。

    至少,他很能望天。

    沒人來求醫的時候(其實根本沒人敢進露神穀),他就坐在山頂上看雲彩。

    有時還唱奇怪的歌,每次問他在唱什麼,師傅都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到時候?

    那是什麼時候。

    明明是天下第一的神醫,卻因為怕麻煩,硬把露神穀弄成了鬼穀。

    雖說師傅有這麼一點點奇怪,可雲長隨覺得,他還是待自己極好,極親切的。

    就比如說,師傅很少逼迫自己學醫術,更多的時候,是讓自己做一些有趣的事。

    比如——

    “小隨隨~為師看山下又有人探頭探腦了,你去把那個石碑踢一踢,歪歪更陰森~”

    “小隨隨~你看這朵小紅花好看麼?……你也覺得好看?為師也喜歡得緊啊,要是有一大捧就更好看啦~嘿嘿,為師記得在後山亂墳崗裏有見到過,好多哩~~~小隨隨~你懂的~”

    “小隨隨~為師晚上要用百花露沐浴~花瓣都準備好了麼~”

    “小隨隨~為師房間裏蚊子好多啊~你先來躺一躺吧~”

    “……”

    就這樣,小長隨在雲仙人慈愛的照顧下,呼啦啦地長到了十二歲。

    這天,他扛著鋤頭,跟著師傅從後山回來,繞過一道山梁,忽然發現有人在不遠處抓土——

    一邊抓,還一邊叫,“白啊——你怎麼就——嗚嗚——就——嗚嗚嗚——白啊——”

    雲長隨看見師傅的肩膀抖了抖。

    “哭者何人?不要跪在那裏,我下麵種了花,很名貴的。”

    那人回頭,雲長隨嚇了一跳,他臉上是泥,身上是土,容顏憔悴——與否,看不清楚。

    那男子身後還靜靜地站著個小泥人。

    師傅走過去,和那人對視。

    一炷香,兩炷香,三炷香——

    那男子忽然站直了身,嘴吃驚地半張著。

    然後——

    “小玉玉~”

    “小雲雲~”

    在山坡上的某一片花花草草中,有座雲仙人的藥廬,美其名曰:九韶居,其實就是一危房,夏天漏雨,冬天漏風,無處不漏,無時不漏。

    此時此刻,一個穿花花衣裳的男子正倚在門邊,飛揚的眉宇間含著淡淡的憂愁,風一吹,破布門簾輕輕籠在他身上,百花叢中,頗為繾綣。

    沒錯,他就是剛沐浴齋戒好的玉琅嬛。

    “我說小雲雲,十年不見,你怎麼搞成了這副模樣,頭發是個鳥窩,胡子眉毛一大把,我連你的眼睛都快看不見了,嘖嘖,可惜了當年的天下第一美男子啊。”

    耶?天下第一美男子?

    雲長隨搗藥的手狠狠地顫抖了一下。

    這時候,有人挑簾從後麵出來,長隨回頭,又是一個顫抖。

    小泥人竟脫胎換骨地成了一個清秀的小女孩。

    妃裙嫋嫋,裙下赤足,那雙眼,和玉琅嬛一個模樣,能看去人的三魂六魄。

    雲長隨很少見過這麼好看的人。

    不過他也沒見過幾個人就是了。

    “來,長樂,跟你可愛的小雲雲叔叔見個禮。”玉琅嬛招手叫那個女孩過來。

    喔,原來她叫長樂,玉長樂,小長隨在心裏默念了幾遍,玉長樂,玉長樂,玉長樂……也是個很好聽的名字呢。

    “這是你女兒?”白雲深挑挑眉。

    “恩,是啊,今年八歲了。”

    一臉父親的自豪。

    “果然和你很像。”

    “那是,像我一樣的眉目如畫、俊逸秀美、落雁沉魚、羞花閉月、人見人愛……”玉琅嬛正說得開心,卻突然停下,板起臉,“小雲雲,你的眼神告訴我,你沒在認真聽我講。”

    “隻是想起了一個故人。”白雲深悠悠地說道。

    “……”

    玉琅嬛突然安靜了,方才還勾起的嘴角輕顫了兩次後,落了下來。

    雲長隨覺得玉琅嬛的眼睛會勾人魂魄,隻是這時,那雙妖嬈的眼卻陷在一片迷茫之中,看不清。

    沉默裏唯有徐徐花香隨風入戶,和著窗外啁啾的鳥鳴,靜謐而安詳。

    雲仙人眯起眼,緩緩道:“她不說話時的樣子很像我的一位故人,你知道是誰麼?”

    師傅的眸中笑意蕩漾,怎麼看,怎麼的不懷好意。

    玉琅嬛靠在椅子上,細細的眼風飄到窗外。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我的故人,遙遙天都上,九重深闕中,你過得可還好。

    白雲深咳嗽了兩聲,裝腔作勢地叫囂起來,“他那個小丫頭片子,和他一樣,一張臉凶得要死,一張嘴就叫我賤民,我很賤麼,很賤麼?”

    “@_@~~~~~~”

    兩位老人家在一旁敘舊,小長隨則在一旁偷眼瞧那個女孩。

    玉長樂仰頭道:“在看什麼?”

    小長隨垂下眼,繼續搗藥,“……你長的真好看。”

    玉長樂摸摸自己微濕的頭發,琉璃般的小眼珠轉了轉,道:“是麼?那——是你見過的最好看的女孩兒麼?”

    小小年紀,卻已經對自己的容貌相當有自信了。

    雲長隨還是沒抬頭,端著藥缽搗鼓來搗鼓去,末了,他臉色微紅,“那倒不是……”

    “……-_-\……”

    後來,這父女倆就住下了,這一住,就是整二年,兩番寒暑同度,幾度佳節共賞。

    在這些細水長流的時光裏,雲長隨深感師傅和玉琅嬛的感情之深厚。

    白雲深:小玉玉,看見我藏在第三層抽屜裏的千年人參了麼?

    玉琅嬛:看見了啊。

    白雲深:在哪兒,在哪兒?

    玉琅嬛指指自己臉上的麵膜狀物質:在這兒。

    白雲深:你,你,你!!!

    玉琅嬛:小雲雲,表那麼小氣撒!!不就是一根人參嗎,用完了還你就是了~

    多好的感情啊。

    白雲深:小玉玉,這朵花給你做麵膜。

    玉琅嬛:小雲雲,你對我太好了,感動撒。這叫什麼花。

    白雲深:這叫blablabla——

    玉琅嬛歡天喜地拿走了小紅花,一個時辰後。

    玉琅嬛:白雲深,你騙我,我怎麼沒變白,反倒黑了許多,你不說這花叫做“妲己妒”麼。

    白雲深:是啊,“妲己肚”沒錯啊,妲己肚子裏當然是一肚子黑水了~~~

    每每看到這種場麵,小長隨都會很感動……

    。。。。。。。。。。。。。。。。。。。。。。。。。。。。。。。。。。。。。。。

    小長隨,小長樂,見麵了啊,吼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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