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625 更新時間：11-06-27 20:26
秋風乍起，涼意侵室，不過是一件破舊的小屋，南邊的窗戶紙早已經泛黃了一片，隨風飄揚，卻帶不走滿室的藥香。房中偶爾有瓦罐相碰的聲音，是一個約莫六七歲的童子扶著一個女子喝藥。
童子背著光，看不清模樣，隻是他的衣衫卻是十分的單薄而破舊，可他卻是恍然不介意，隻是專注的伺候著床~上那個病弱的女子。
許是真的病入膏肓了，女子的雙頰深陷進去，不見絲毫血色，形容枯槁。隻有那雙眼眸，深深淺淺，含著柔澤的光，依稀留著當年的美麗。
一碗藥喝盡，童子拿過帕子輕輕的拭去她唇邊的藥漬，道：“娘，秋風起了，你快些好起來，葉兒今年新種的菊花也開了，我們一起去看。”
原來這是一對母子。
這幾日娘的精神似乎特別的好，白日裏醒著的時候想來是隔壁屈大夫的終於見效了。
床~上的女子虛弱的笑了笑，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眸中有淚光閃過，“是啊，秋天到了，這個時候傾戈最是喜歡煨著酒吃螃蟹，分明說是要伴著我賞菊的，可心思卻從來不在此之上……”
女子喃喃的說著，她的聲音低低的，言語之間亦是斷斷續續，教人聽不分明，但是聽歌卻知道，母親又在思念她口中那個叫傾戈的人了，隻有在想起那個人的時候，她的嘴角才會帶著淺淺的笑，笑得那麼的溫柔，那麼的多情，也隻有在這一刻，母親才是幸福的。
他不做聲的收拾著藥碗，心中卻在計量著剩下的藥物不多了，也該時候去前院討要了，去向那個他理應稱之為父親的男人討要。
聽歌默默垂下頭，對於父愛的渴望早已在一次次的打罵中幻滅了，隻是……現在的他，還是沒有能力帶著母親離開這裏獨自生活。
正自想的出神，聽歌也沒有注意到原就不甚緊實的木門開了，當外麵的光透進來的時候，他才覺察到有一陣細碎輕柔的腳步聲傳來，帶著一陣獨特的香氣，緩緩地，深深的，像是夢幻中的情景，他發現自己的麵前出現了一個人。
他的目光順著那人修~長挺拔的雙腿與身姿，掃視過那天青色的腰帶和月牙白的精致長衫，停留在他那美得勾魂懾魄的臉上。這麼一個多麼俊美絕倫的男子啊，仿佛是剛來自天界的仙人般令人移不開視線，簡陋的屋子仿佛在一瞬間披上了華美之裳，薔薇榴花豔色愧凋。
好美，聽歌睜大了眼，突然覺得緊張而呼吸急促起來。
這是聽歌第一次見到蘭傾戈，很多年後，當他已經長大了，都無法忘記第一次見到這個影響他的一生至深的男人的情景。
他朝著他一步步走過來，聽歌卻注意到，從始至終，他的目光都集中在床~上的母親身上，雙眸清冷皎潔似月般溫柔，渺若煙雲，那淡雅的氣質飄逸如仙，修~長的眉目間卻浮著屬於人間的淡淡憂慮，有如與世隔絕的冰清天人，不染凡塵絲毫汙穢。
聽歌忽然有一種預感，這個人，或許就是母親等了一輩子的人，隻是這個男人看起來似乎異常的年輕，二十不到的模樣，與著母親的年紀總是有些不相仿。
聽歌回過頭，他的母親早已經淚流滿麵了，卻是一刻都不敢將眼睛閉起來，隻專注的望著那個白衣男子，幹澀的嘴唇隻能低低的發出晦澀不明的聲音，但是聽歌卻知道，母親此刻喊著的隻是“傾戈……”
他聽過無數遍的兩個字……
“嫣，我來晚了……”
白衣男子來到床邊，拉著女子的手，聽歌清楚的看到了他眼中情不自jin的淚光與悔恨。聽歌想，這個人應該是愛母親的，否則，此刻的母親為什麼會笑的那麼幸福，竟是美的如此的動心奪魄呢。
“不晚，不晚，隻要傾戈來了，嫣就心滿意足了。”
蒼白的麵容竟在此刻顯出如少女般的紅暈，她的眼睛一瞬間如夜色中的辰星，隻癡癡望著眼前的男子，所有的等待在這一刻都值得了，隻為了重新回到這個溫暖的懷抱。
“傾戈，嫣好想你，這些年，你去了哪裏，又遇見了什麼人，發生了什麼事，你過的好不好，會不會也在想念嫣……”
“我的傻嫣姐啊，我怎麼會不想你。”男子淺淺歎息了一聲，將女子擁進懷中，那麼的小心翼翼，“傾戈這次回來了，就再也不會離開嫣了。我們一起回洄雪樓，然後一輩子都不分開，好不好？”
“洄雪樓啊……”女子眸光一頓，似是憶起了往昔，“我好多年都沒有回去了，都已經記不清那裏是什麼模樣了，也不知道當年我與你一起種的梨樹還在不在……”
洄雪樓，那是她從小生長的地方，那裏有她的父親，有她的母親，最重要的是，那裏有她最愛的傾戈，見證了她一生最幸福的歲月的地方……可是，為什麼她卻已經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呢。
“在，當然在，一切都還是和我們離開前的一樣，我們一起種的梨花樹都結果實了，就等著嫣姐回家了。”
“真好。”
記得那年年少，他們也曾經在梨花樹下約定，等到梨花開的時候，她就坐在樹下彈琴，而他舞劍，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相伴。
回憶渲染得她的麵容異常幸福，女子笑了，隻是這笑隻綻放了一般，便染上了哀傷，“可惜我都看不到了……”
“不會的，我立刻帶你回洄雪樓，很快的，你就可以看到的。”說話時，男子的眉目間竟是第一次流露出不可自已的慌亂。
這一刻，女子卻坦然的笑了，“傾戈，生死有命，這個道理我們都明白的，我知道我這個身子已經不中用了，能等到你已經是老天爺對我最大的厚愛了。我現在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我的兒子，他還小，卻始終被我拖累著吃盡了苦頭……”說到此處，女子竟是哽咽，她勉強忍住，到底不肯在心愛之人麵前落下一滴淚，隻轉過頭，對聽歌伸出手了，柔聲道：“聽歌過來，叫舅舅。”
聽歌一手被母親拉著，半晌，他都沒有反應，仿佛是沒有理解這一聲“舅舅”的含義，直到母親又開始了劇烈的咳嗽，才回過神了，恍恍惚惚的喊了一聲舅舅。
他是舅舅，他是母親愛的男人，一切都似乎亂了套……
白衣男子微微俯下~身握住了他的小手，“聽歌？”
聽歌情不自jin的點了點頭，他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在眼前這個男子的目光下無法抗拒，“我叫聽歌。”
當他說出口的刹那，聽歌明顯覺察到白衣男子怔了怔，望著母親的目光更加哀傷，半晌才歎道：“傻子，你怎麼那麼傻……”
聽歌，停戈，不求君停，隻求停在君畔……這樣的心意，他又豈會不懂。
床~上的女子卻幸福的笑了，她的容色嫵媚而多情，仿佛世間所有的美好已經盡在她眼前了，“隻要是為了傾戈，一切都是值得的……”
纖細的手指慢慢的抬起來，被病痛折磨的隻剩下手掌，瘦骨嶙峋，但是她撫~摸著白衣男子的動作卻是那麼的溫柔，似在描繪一幅畫一般，每一個角落都不肯放過，誓要將他印在靈魂深處。
她的傾戈，依舊還是那麼的完美，隻要是有他的地方，哪怕是地獄，亦是能綻開美麗的鮮花……而她卻再也配不上他了……
一滴淚，一世情，傳說女子臨死前若是將淚落在心愛的男人懷裏，也就落在了他的心裏。她不求他心中唯她一人，隻求這輩子在他心裏留下一點痕跡……
女子默默流下了淚，終於在自己深愛的男子懷中閉上了眼睛，這是她最後一次閉上眼睛，而這一次她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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