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832 更新時間:11-07-20 23:41
錦如從毓晚亭下沿著一路蜿蜒的石子小路去了。憑欄獨望,正午的陽光播撒開來,絢爛若一地煙渺浩蕩一般,壯人胸懷。深深的呼吸著上林苑裏的清新,帶著積雪的清冷,格外醒人心神。因著冬日裏,上林苑人煙稀少,易水卻是極喜歡此刻的寧靜,遠離了宮裏的人事喧囂,唯有此刻獨處能夠肆意的忘我一番,隻作自己仍然馳騁在草原或者民間小巷,沒有無邊的算計,無邊的憂愁。
偶爾有抄近路的宮人從毓晚亭外的假山下穿行而過。或是捧著才折枝的梅花,或是碰了食盒衣料。居高臨下唯看得見他們匆匆行色,簌簌的驚落了枝丫上的殘雪。微微凝神或者有鳥雀在雪地裏大著膽子覓食,看了人也不躲,易水不禁微笑,這宮裏或者隻有鳥雀走獸尚且不懂得算計人心的道理。
正是凝神的看著一對兒雀兒覓食,纖細的爪在雪地上跳來跳去,不細細看去卻沒有半分痕跡。圓溜溜的小眼睛隻專注於地上的枯草落花之間零星的一兩點食物。正看得得趣,耳邊卻嘈嘈切切的有說話聲,本自離得很遠,然而悉悉索索的行來卻驚擾了易水此時寧靜的神思。
微微蹙眉,眼錯不見那對雀兒卻撲啦啦的扇著翅膀騰空去了。正要轉身目光定定的看在毓晚亭對麵的欹秀山上,積雪堆砌陽光映射下微微刺眼。抬手遮擋住耀眼的光芒,一把低低的哭聲自山腳下嚶嚶入耳,哭聲隻中似是憂愁悱惻纏綿於胸懷,令人倍感心傷。
易水隻道是哪個宮裏的受了主子的委屈,在這兒哭一會也就罷了。然而靠近著毓晚亭的欄杆,卻是聽得極其分明。那女子嚶嚶啼哭,卻又有一女子道,“當奴才哪有不受委屈的,你快別哭了,讓主子聽見了又是官司。”
方才哭泣的女子卻開了口,“她本自不會饒了我,橫豎是一死,我還怕什麼?”說罷似是掩麵哭泣了許久,複道,“我不過是偶爾聽見她和蘭姑姑閑話,她便以為我聽見了什麼,讓蘭姑姑幾番的折挫我,直要拿了我的命才了事。我橫豎是活不得了。”
旁邊的女子低低的嗐了一聲,道。“那,你當真聽了什麼?”那女子沉默了一會,間雜著哽咽,低低道,“好姐姐我隻告訴你一個人,便是我死了也有人知道我,不至於做個糊塗鬼。”停了一停方道,“我隻聽見蘭姑姑跟娘娘說,說賢妃的事是一了百了,永無後患。”
聽得這一句已然癡了,易水無力的依靠在了欄杆上,手上的帕子自毓晚亭上落了下去。一了百了,永無後患。毓晚亭上的風吹得漸漸緊了起來,臉上的顏色雪白,莽莽撞撞的下了台階,要尋回延英殿去,卻隻是尋不到方向,在上林苑裏兜轉。
錦如采了梅花,恰巧遇見棲鳳殿的綺如,礙於尊卑情麵寒暄了一陣心裏卻隻是發急,一路回了亭子卻哪裏還有易水的身影。不由得急出一頭的汗來,正著急卻在欹秀山的假石堆旁見易水依靠在石頭上,垂著頭像是無盡心事的樣子。急急的奔上去,道,“娘娘讓奴婢好找,這石頭上冰涼娘娘小心落了病。”說著伸手攙扶易水,卻覺得她雙手冰涼,麵上一點血色也無,雖是看著她卻是連眼睛都直了,心裏驚惶的很,忙忙道,“娘娘,娘娘怎麼了?”
易水本自心裏驚痛,神思恍惚飄渺,由著錦如催促卻回過神來。緩緩的緊了緊身上的衣衫,道,“我也覺得這會子冷,回宮去吧。”錦如手裏擎著梅花,易水也未看一眼,隻獨自的踏了上林苑的雪順著原路往延英殿飛走,錦如心下驚疑不定,卻也是緊緊相隨,再不敢行差踏錯一步。
延英殿本自離上林苑不遠,此時卻似乎隔了天涯海角一般。好容易見著了遠遠的飛簷,易水忽然停住了腳步,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轉頭對展四道,“你去請馮遠來。”言罷,繼續飛似的往延英殿裏走。一路宮人問安行禮不迭,易水隻做不見,直到了內殿獨自砰然關上殿門,一幹人等不許踏進驚擾一步。
錦如跟著易水從身後轉進了內殿,正看見易水自己關了殿門。叩了一叩也不見裏頭有聲氣,手停在鎏金的門環上,身後的宮人見此情景不由得議論紛紛。錦如心下更亂,卻道不出所以然,展四去請了馮遠,竟然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找了幾個跟著的小丫頭也問不出所以,索性隨意插了那枝梅花,打發了一幹人等,獨自守在內殿門前消息。
半盞茶不到,展四已然領了馮遠進來。進了內殿卻見大門緊閉,馮遠不由得驚詫,“這是怎麼了?”錦如低下頭去,連連的搖首,急的落下淚來。馮遠嗐了一聲,伸手扣動了門環兩下,繼而道,“微臣禦醫院馮遠前來覲見。”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馮遠便踏了進去,易水隻側身立在門口並看不見容顏,不過須臾間卻又闔上了殿門。
馮遠已然覺得易水古怪,卻也不好多言,眼看著殿門關閉的一刹錦如焦急的神情,無奈之中唯有帶著寬慰和堅定的神色,看著大門隔開了兩人的目光。躬身行禮道,“微臣見過娘娘。”
易水卻獨自跪在了佛龕前,卻亦不像是病容,隻是眸光眼角平添了幾分支離憔悴。易水合十雙手,閉目凝神,神色極為虔誠。許久方緩緩張開蝶翼般的雙睫,微微的露出一絲笑意。
“你來了?”極其不相幹的一句,恍若馮遠是閑來的舊人一般。馮遠答了一聲,“是。”想了一想,複道,“微臣聽聞娘娘偶感不適。”
易水像是長舒了一口氣,極為安慰的樣子。收了手,交疊的放在胸前,道,“是嗎?”
馮遠千不及萬不及沒預料到易水要問的是這一句,思忖半晌竟然無從回話,隻得勉強道,“娘娘勤加調養便好,不必急於一時。”說著麵上卻皆是心虛的神色。目光不住的打量易水無悲無喜的麵容。
易水忽而輕輕的一笑,那笑容裏的悲戚的絕望和淡淡的無奈幾乎,穿透了馮遠的心胸,令他如芒在背一般。“馮大人信佛嗎?”
馮遠怔了一怔,神色有幾分尷尬,思忖了須臾方道,“頭上三尺有神明,微臣不由得不信。”
易水依然是輕巧的笑著,目光虔誠而安然,盯著眼前的佛龕。觀音的雙眼微微闔起,似是看淡了這世間的一切庸俗紛擾一般。“本宮不信佛,隻是,我肯對佛說實話。”
馮遠隻是覺得這言語間微有不祥,隱隱的覺得有大雨將至的窒息與沉悶。不由得擰結了眉頭,道,“冬日寒涼,娘娘不宜久跪不起,有傷貴體。”
“一了百了,永無後患。”易水的聲音輕柔而低沉,像是溺水將斃一般沒有絲毫的生氣。說著目光定定的看著馮遠道,“馮大人本宮再也不能有孩子了,是不是?”
馮遠的雙手在袖中攢得死緊,漸漸的生出冷汗來。心裏跳得厲害,臉也微微泛紅。易水也不去看著他紅到耳根的臉,微微闔目,麵容安詳平和,與那佛像一般,隻是含著淡淡的不容忽視的威儀道,“佛祖在上,本宮要聽實話。”
馮遠心下十分不忍,抬起頭來,正欲寬慰,易水卻隻是定定的跪在佛龕前,沉靜安然的神色逼得馮遠竟然毫無退路。跺腳嗐了一聲,倏忽的跪了下來,低低道,“微臣無能,請娘娘恕罪。”
易水如釋重負一般,唇角綻放開一抹苦笑。“很好,你去吧。”也不起身,隻是筆直的跪在佛前,香煙嫋嫋不曾擾亂她一絲平和恬然。馮遠心知紙裏包不住火,可也寧願是包住一日是一日。如今便如同玩火燒了手一般,懊喪鬱結,難以紓解。
易水的青絲自脖頸間散落開來,發上跳脫的蝴蝶動也不動如同死物一般。靜靜的鼻息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紊亂。抬起頭直視著合眼而溫和的佛像,目光裏漸漸的滲出絲絲的歉疚和深意的仇恨。殿門吱呀一聲闔閉,內殿的死寂和消沉,欹然獨立在富麗堂皇的宮殿間。環視著延英殿的豪奢富貴,易水忽而就大笑起來,匍匐在佛前,笑聲裏,淚珠自眼角滑落,“這是報應。”
哽咽一聲,俯身將頭埋在蒲團裏,如潮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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