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898 更新時間：11-07-17 14:03
風起處，驚動一池秋水。一枚落花，在空中飄飄搖搖地打了幾個轉，最後輕輕落在一痕青碧的劍鋒之上。
玄衣青年拔劍而起。一道青光，如冰似雪，如玉如虹。
劍鋒上那朵落花，頓時碎做萬千亂紅，在劍尖所指之處繚繞旋轉。如同無數蝴蝶圍繞著寶劍上下翩躚。
青年一聲輕叱，騰身而起，劍氣驟然由剛才的纏綿旖旎化作風馳電掣。花瓣如飛箭般自劍鋒處四散迸射，向著我撲麵而來。
我躲避不及，隻得抬臂抵擋，而花瓣不及觸及我身，便又被斜刺裏飛入的劍氣截斷，化作一團閃光的碎屑，隨風飄散。有幾顆落在我身上，還帶著劍鋒的寒氣，涼涼的，猶如一陣蒙蒙細雨。
等我睜開眼時，玄衣的青年就佇立在花雨的中心，披著一頭一發的晶瑩，熠熠發光猶如天人下降。
片刻，他的目光才緩緩地投向了我。
“菲小姐，剛才您看清楚我的演示了嗎？”
我點了點頭，心中暗暗歎服：一劍劈碎落花是不難的，但是要以劍氣操縱花瓣，就非得深厚的內功才可辦到。
自從那日讀過嘉蘭史，我看連珈已經不同往日。此刻，他披著一身花雨迎風而立的樣子，讓我立刻想到了畫麵中的靖海將軍。
隻是，在這酷似父親的麵孔下，這嘉蘭遺族的血脈中，到底隱藏了多少國破家亡與生離死別，卻永遠不為人知。
“看清了就好。”連珈不知我此刻的心事，仍舊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淡淡道：“現在請您練習一遍。”
我接劍在手，運氣，出劍，依樣畫葫蘆地照作了一遍。
可憐滿庭芳華，被縱橫的劍氣掃蕩得七零八落，散入風中，漫天飛舞。
“不對。”連珈皺眉道，“小姐的劍法雖然到位，但劍氣不夠集中，散漫四溢。以這樣的練法，幾天下來恐怕這座花園都會被夷為平地，到時我又該如何向王上交待。”
我慚愧地低了頭，喏喏道：
“剛才我一時分心，劍氣也散了，大人能夠再演示一遍嗎？”
連珈看了我一眼，一聲不響地接過劍來，再次舞了一遍。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劍在他手中，仿佛已經不再是劍，而是他飛揚的發，是他有力的手，是他修長的身形……劍，已經完全地融入了他的呼吸與身體，成為他靈魂的一部分。
直到這時，我才初次意識到：原來自己麵對的，正是北海劍法的傳人。
“大人？”待他斂氣收劍，我才怯怯地發話。
“嗯？”
“其實，有句話我一直想對您說。”作為開場白，我總得先從最簡單的說起。
“小姐請講。”連珈斜睨了我一眼，不動聲色地說。
“我想說的是：您的劍法真的很強。能跟從您習武，實在是菲兒的幸運。”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很猶豫。雖然是真話，但麵對連珈，我還是很難說出口。
“小姐過獎了。”連珈略略點頭道，“在下隻懂一些粗淺功夫，隻因王上錯愛，才忝列教官。小姐此言，讓連珈慚愧無地。
“大人過謙了。”我也學著他的樣子，文縐縐地應道，“大人既為武將，自然身經百戰，若非武功蓋世，怎會有今天的成就？”
連珈微微搖頭：“以連珈之能，在戰場迎敵隻可以力敵之，武功再高，也隻是匹夫之勇；而戰爭的最終勝利，往往不在一城一地之爭，而在於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的戰略戰術，而這，正是大將之才。”
“那……”我情不自禁地追問道，“誰是這樣的人才呢？”
連珈轉過眼來看了我一眼：“小姐應該很清楚：當今王上……就是這樣的人。”
狄，果然很強……我心中除了驕傲，更加確認了一點：連珈果然與狄王熟識，他應該知道很多有關狄與嘉蘭、北海兩家的恩怨。
“那我還有個問題，”我問道，“如果隻論劍法，大人您與王上哪個更強些？”
“王上劍術精湛，智勇雙全，連珈怎能與他相比？”連珈不假思索地答道，“更何況，連珈少年失怙，劍術心法乃王上所授。如今十幾年光陰，王上的功力想必更為精深，連珈更難以望其項背了。”
我追問道：“既然王上武功這麼高，那他的功夫又是誰傳授的呢？”
對於這個問題，連珈突然顯出幾分猶豫。停頓了幾秒，他以一種低沉而莊重的語調說：
“傳授王上武功的人，就是我的父親。”
“啊？”我差點驚叫起來：“大人所說的，可是先代北海侯、靖海將軍費隆？”
一聽到這個名字，連珈眉頭一蹙，眼神竟為之一變。我這才意識到剛才無意中叫出了他父親的名諱，於是連忙道歉。
“沒什麼，”連珈搖頭道，“父親去世多年，今日突然聽小姐叫出先父的名字，有點吃驚罷了。”
我本來想說是在史書中查到這個名字的，可是又怕說出來被連珈誤會，所以隻得欲言又止。
不過，總覺得這裏麵有點不對勁……
“我有點不明白……”我鬥著膽子問道，“王上並非北海族人，為什麼您的父親、靖海將軍會把武功傳給他？”
連珈道：“王上雖然並非北海族人，但他當年在軍中英勇奮戰，屢建奇功，深受父親賞識，後來被提拔為都領。在這種情況下，父親將劍法傳他也不意外。”
原來狄在年輕時是靖海將軍的部下……而按照史書中的記載，靖海將軍最後也由於敗於狄的手下才自盡的。
一時間我心中豁然開朗，但同時又百感交集。
靖海將軍對狄有知遇之恩，而最後卻因他而死；嘉蘭王朝給狄加官進爵，最終被其所滅。難怪那日薔會對狄王出言不遜，原來事出有因。
隻是，連珈為何會選擇侍奉自己的家族與王國的敵人？
“天下者，有德有能者居之，”連珈像是看透了我的心事，他冷冷地斜睨了我一眼，正色道：“嘉蘭氏開國之君狄奧爾一世英雄蓋世，橫掃諸侯，建立了不世功業，成為一代雄主；嘉蘭末年，國君昏庸無能，權臣亂政，百姓受苦，當今王上取而代之，也是順應天命。自此王上執政，政治清明，百廢俱興，能在這樣一位國君治下為臣，乃是連珈三生有幸。”
“那您父親與王上的恩怨……？”
“小姐誤會了。”連珈不以為然道。“先父與王上當年便是君子之交，雖然官階有別，但誌同道合，情同師友。他們最後的交戰，隻是由於立場不同，並無私人恩怨可言。”
“可是，將軍最後不是……”
“父親隻是自殉於嘉蘭，與王上沒有直接的關係！”連珈猛然轉頭，打斷了我的話。
我終於噤若寒蟬，不敢再出一聲。
靖海將軍，果然是連珈心中最深的禁忌。何曾想到，在他鋼鐵一般的外表下，竟然還有這樣一道傷，任憑十幾年歲月的結痂，還是會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被驀然刺入的回憶傷得血跡斑斑。
不能再繼續了。不過……
“對不起，剛才是我多嘴了，我不該問起您的家事。讓您傷心。”我低下頭來，輕聲說。
“沒什麼，”雖然如此說，但他依然神情沉鬱，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憶。
“不過，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我還是不死心，決心最後一試。
“嗯？”連珈微微抬起眼來。
“關於我身世的事，您知道多少？”
這個問題，幾經猶豫，此刻終於毅然決然地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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