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都-芳菲

卷三  第二十四章 父子（中）

章節字數：2421  更新時間：11-07-21 1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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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劍術比賽之後，宮中果然不見了往日的平靜。準確地說，上上下下都開始忙碌起來：宮門前，運送貨物的采辦車輛及宮人進進出出、絡繹不絕，東洋的駿馬、西海的絲絹、南渚的珊瑚、北溟的寶石，以及來自四方大陸的珍奇異寶，都被源源不斷地運入宮中，列於殿上。儀仗、禮賓、彩亭、護亭、馬隊、騎士、轎夫、樂師、彩女……連日間加緊演練列隊、前進、變陣的程序。大殿的地毯換成了全新的金絲紅毯，金字銀屏換去了紫木屏風，窗上統一換作了鏤銀鵝絨香縭紗，連殿內兩隻青銅麒麟也鑲嵌了紅晶眼珠，掛上了祖母綠的金鏈。

    宮中的女子們自不待言，紛紛添置了衣飾，修容整裝，什麼坊間新製的胭脂、水粉，海外傳入的玉膏、花鈿，隻需一夜之間口耳相傳，次日便玲琅滿目地充陳了女子的妝台。

    芬也不例外，連日來與兩位未來的太子妃接洽，忙得不亦樂乎。據說她薔處學得了一種名為“金花胭脂”的麵妝，以金箔或紙片浸染紅藍花汁，摻入銀朱、鉛粉而成。用後皮膚白皙妍麗，光豔照人，令大家很是羨慕了一回。

    我原以為本著她與槿的感情，至少對蓮、薔二姐妹會有所抵觸，沒想到卻與她與薔這麼快就結成聯盟。

    芬告訴我，蓮小姐溫柔沉靜，不問外事；而薔則卻聰敏靈秀、豁達大度，初見麵便拉著她的手問長問短，親昵如同姐妹。

    據芬所傳，薔的原話是：彼姐妹乃犯官之後，蒙新朝恩澤，執帚東宮，隻求安身立命而已。將來在宮中舉動或有差池，全靠眾姐妹照應。

    芬還說，薔向她保證，即使與槿成婚後，她也不妨礙槿與女性繼續交往。一番“姐妹情深，豈能以一己之私，挾怨妒忌，褫奪殿下之愛”的開導，倒賺得芬一心眼地感恩戴德。

    女人心，海底針。我果然還是不得要領。

    而我，越是臨近大婚的日子，越是莫名地心慌意亂。我怕麵對大婚在即的王子槿，也怕遇到即將成為親王妃的兩姐妹——特別是薔。她越是對芬百般許諾，作出寬宏大度之態，我越是擔心她居心叵測，另有所圖。我絕對忘不了她當日揚言報複的情景，既然按她所說，她家與狄有奪國滅門之仇，她又怎肯就此善罷甘休。

    我知道我一定要找狄談談。談談槿、蓮薔姐妹，以及我自己……

    狄奧爾三世十四年十月二十九日——距離王子槿大婚的日子，隻剩下三天。

    這也是我給自己定下的最後期限。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見到狄。

    ***

    通往書房的長廊，我已不清是第幾次走過了。可這一次卻顯得比往日更加幽長。左回廊有四十八級台階，右回廊卻有四十九級，那是因為我小時候一次下樓不小心踩空，摔破了手肘和膝蓋，從那之後狄就命匠人改建了樓梯，添加了一級台階，換下了那一節過高的條石。

    走廊的第十二個畫梁下，曾有過一對燕子在此築巢，不知現在它們還在嗎？

    狄曾說，燕子記性最好，每年秋季飛往南方群島越冬，春來就會如約回到舊巢。不過，如果把燕子的巢搗毀了，它們就再也不會回來，燕子會記仇的……

    你看，那小小的燕子，那麼脆弱、嬌嫩的生命，都有一股不服輸、不屈服的倔強，何況於人呢？狄是這樣說的。

    不經意間，我仰頭向那空空的畫梁望去：舊巢空空，春燕何在？莫不是被別處的春光絆住了腳步，還是在艱難路途中有所閃失，才讓你們錯過了與畫梁的舊約？

    胡亂想著，眼看就要到狄的書房了。門前有小侍女就要去傳報，被我輕輕止住。

    房門虛掩，隱隱可聽到有人談話的聲音。我不便立刻進入，便在退在門後靜靜等待。

    說話人，一個自然是狄，另一個聽去卻是槿的聲音。

    起初隻聽到狄的訓斥，以及槿時有時無的喏喏應答，可到了後來槿的聲音逐漸響亮起來。

    “……兒臣實在無法接受這門婚事，請父王收回成命。”槿說道。

    “作為王子，與嘉蘭氏的婚姻是你無可推卸的責任。”狄冷冷地答道。

    “那……兒臣情願辭去親王之位！”槿直截了當地攤牌。

    天啊，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居然會出自那個溫文爾雅、步履輕柔、形貌肖似少女的槿之口？雖然他帶我幾次出宮已經讓我見識了他的膽識，但我萬萬想不到他竟然敢對狄王說出如此話來。

    我屏住呼吸，等待狄的反應。

    狄想必氣極，竟一時無話。半響，才道：

    “槿兒，你明知……父王現在就你一個兒子。‘辭去太子之位’，說來輕鬆，可我百年之後，這江山社稷又將托付於何人？”

    我原本擔心一貫鐵麵無情的狄會在槿的頂撞下大發雷霆，卻沒想到他會說出這一番語重心長的話來。槿若是聰明人，自然會趁勢下台，至少也會保全雙方的麵子。

    卻隻聽槿說：

    “既然父王如此看重嘉蘭之後，還不如您自己娶那兩位嘉蘭女子，再生幾個王子，這江山社稷不就後繼有……”

    槿話音未完，隻聽得房間內“砰”地一聲悶響，然後就是一連串器物碎裂的聲音。

    我不及多想，一個箭步就衝進門去。剛要邁步，卻被地上什麼東西重重地絆住，幾乎摔倒在地。

    低頭一看，倒地的正是槿。他一手支地，一手掩著右顴，兩眼紅赤，嘴角還有血絲。一見是我，他連忙低下頭去。

    而在他的對麵，桌案早已翻倒在地，桌上的文件、器物散落一地。狄麵色鐵青，衣袖飄張，分明有一股奔騰呼嘯的內力還在周身躁動不已。

    我默默地爬起來，伸手就去攙扶槿。可他隻怔怔地看著我，兩眼亮晶晶地閃爍了一下，便甩開我的手，自己從地上緩緩爬起。他用後背抵抗著狄冷冽如刀鋒的眼神，一言不發。

    “槿，你聽好了：我不管你想不想當這個親王，你都永遠無法逃避自己應當承擔的責任！”

    狄的聲音在死寂的房間內冷冰冰地回蕩。

    聽到此話，槿咬緊牙關，狠狠甩了一把衣袖，頭也不回地走了。

    隻剩下我，夾在是狄的震怒與槿決絕的背影之間，心如亂麻，不知如何是好。我知道，這一次，我在一個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這個錯誤的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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