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839 更新時間：12-01-30 00:26
一段漫長的沉默後，狄的聲音終於再次響起。雖然因為情緒激動而有些顫抖，但深沉的音色卻柔和如故：
“菲兒，有很多事情我一直沒有告訴你，那是因為你還太年幼，而那些事情又都太沉重、太悲傷了。我曾想過，為了你一生的幸福，或許永遠隱瞞真相才是最好的選擇。然而，隨著你逐漸長大，我知道你總有一天會向我問起這些事情的。
“我已經計劃好，等你再大一點，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找一個人，由她來講述有關你身世的故事。而現在……現在我還不能揭示你父母的身份，隻能告訴你：我認識你的父母，他們都是人品清白、身份顯貴之人，雖然兩人的感情不為世俗所容，但他們一生真誠相愛，至死無悔。為了你的出生，你母親不惜犧牲了自己的生命。就憑這一點，你也應該為她而驕傲。”
狄的聲音很輕，但一字一句卻都擲地有聲。我摒住呼吸，靜靜地聽著。我知道，除此之外，他不會再透露一個字。過了今夜，這些話他也不會再對任何人說起。
狄補充說：“菲，我看著你從小到大，知你心地善良，誠實坦率。但你同時又過於愛憎分明，言語直接，隻敬重君子，卻難容小人，將來難免招人嫌忌。告訴你這些，是不希望你恃寵而驕、放縱恣睢，更不希望你自輕自賤、妄自菲薄。有人會告訴你，高貴來自於血統；而我要告訴你，真正的高貴來自於你的內心。除此之外，任何頭銜、榮譽、財富或旁人的評價都是過眼雲煙。記住了這一點，將來無論人生際遇如何，都能做到恬淡自在，寵辱不驚，永遠不要被紛繁世界的幻象或世俗中人的妄言迷失本心。”
最後，他握住我的手按在他膝蓋上：“記住了嗎？”
我認真地點點頭：“狄，我都一一記住了。”
“那麼，你會向薔當麵道歉嗎？”
我想了一想：“除非你命令我。否則，我不會道歉，因為我不覺得做錯了什麼。”
狄搖了搖頭：“這不是對與錯的問題。這件事中她針對的是我，隻是借題發揮，遷怒於你罷了。而你現在一無頭銜，二無身份，卻首先出手打人，讓宮人說了去，會以為我放縱身邊人欺辱親王妃，傷了她的麵子，王子那邊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槿？我都忘記了還有槿這一層關係。原以為他們父子交惡，沒想到狄還是很關心兒子的。隻是他的這點心意，槿又覺察了多少呢？
“對了，”狄突然想到了什麼，接著說道：“聽說在你入靜期間，槿還打發人去看望你。”
我點點頭，告訴他我並沒有見他。
狄微微頷首：“很好。槿這孩子性格內向，陰柔細膩，敏感多情，原本非王者之相。前些日子他情緒很不穩定，對我多有抵觸，我一時生氣，反應未免過激了些。也許我當年太忽略他們母子了，童年那段艱辛歲月的陰影，恐怕至今還存留在他的記憶裏。”
“怎麼會呢？”我連忙替槿辯解道：“聽他談起你當年的事，總是滿懷崇拜之情的。”
狄拍拍我的肩，微微地笑了：“雖然如此，可我總有種感覺，他在心中一直沒有原諒我當年拋棄他們母子的行為。”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語氣淡淡的，似乎有些傷感，卻又稍縱即逝了。
狄接著說：“不過，這些都是陳年舊事了。無論他當初對我多麼懷恨，今後這麼長的光陰，一切還是可以挽回的吧。希望大婚後，他能逐漸成熟起來，及時振作，勇於承擔王子之責，也不枉我一番苦心。”
“隻是，他好像並不樂意這門婚事……”我終於鬥膽又提起這個燙手的山芋。
“為了得到雙劍的繼承人，也為了我曾經許下的約定，我的兒子必須娶嘉蘭氏的女兒為妻，這是他無法逃脫的宿命。”
說這話的時候，狄的眼中透出深深的無奈，但語氣卻不容置疑。
狄果然還很在意風雷雙劍那個傳說。不過，那個約定又是什麼呢？……我想著。
“如此看來，……槿還真有點可憐呢。”我情不自禁地歎道。
“你同情他？”狄眉峰一揚，眼中射出一道異樣的光來。
“呃……沒有。”一提到槿，我竟情不自禁地又犯了言不由衷的老毛病。支吾幾句，我便發覺自己果然是不善於撒謊的。
“我隻是……有點替他難過。如果他不是王子的話，或許會比現在更自由，也更幸福。”
“可是他沒法選擇。你看，高貴的身份有時也會成為一種負擔。”狄竟然也長歎一聲：“我知道他會為這件事怨恨我，不過我也隻能這麼做，雖然……”
“我知道，槿是很喜歡你的。”狄突然轉眼向我，審視的目光像是要探測出我最隱秘的心事。
喜歡？這句話，如同一泓清水般，澆在我昏昏然的頭頂。我立刻清醒過來。
“好像……大概……可能吧。”我垂下頭去，躲避著他敏銳的目光。顯然，現在絕對不能把那日林中的事情告訴他。
槿這方麵且不問。我隻問你一句：“你對槿有何看法？……你喜歡他嗎？”
即使魯莽如我者，此刻也充分覺察到這個問題的重要性。我不敢撒謊，卻又不希望出言不慎傷害到狄或槿中的任何一人。
“是什麼樣的喜歡？……”我試探道。
“就是……”狄居然也一時語塞。想了想，他換了一個問題：“就是說，如果我阻止你和他在一起，你是否會因此怨恨我？”
我腦中頓時轟然一聲：頃刻間，當日與槿在書房的初識、在花園的談話、蝴蝶蘭的故事、偷溜出宮那一日在崖壁上看到的彩虹，以及那日他在林中堅決執著的表白……一一閃過我的腦海，交纏扭結，如同泉水被山洪攜卷，變得混沌一片。
想當初，我雖然有勇氣推開槿的擁抱，但要我親口說出不喜歡他，或是從此不再與他相見，卻也過於強人所難。
“我會難過……不過我不會怨恨你。因為我知道你這樣做是為我好。”我隻能這樣回答。
“你能這樣想當然最好，但是……”狄的眉頭微蹙，很謹慎地問：“告訴我，菲，他對你沒有什麼特別的舉動？”
“沒有……”我吞吞吐吐。心裏卻暗想：那個……如果他的擁抱被我推開了，那這一抱還算不算？
“真的沒有？”狄步步緊逼。那嚴肅的神情有點令人害怕。
“真的沒有！”我急忙咬牙肯定。
“那就好。”狄語氣變得斬釘截鐵：“即使你怪我冷酷也罷，無情也罷，我都要明確告訴你：槿既是王子，又已大婚，我已準備過年後就正式立他為太子，從此後他的地位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他、甚至於我都不能將個人感情淩駕於國家利益至上。無論你們之間的感情到了何種地步，現在也到了適可而止的時候了。上次我已經向槿言明了立場，如今你也應該心裏有數。”
我心中一震，淚水竟奪眶而出，一時無話，隻有默默點頭的份兒。
說起槿，狄隱隱還有些怒氣，可見我滿臉委屈的樣子，很快又軟下心來。終於，他想了想，又拉我在他身邊坐下，和聲道：
“不提槿了。菲，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知道你的想法。”
“什麼問題？”
平時都是我拉著別人提問，今天難得狄有問題問我，難免好奇。
“是連珈……你跟他學劍這些日子，也應該了解他的為人了——你覺得他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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