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78 更新時間：12-10-13 18:55
前往蒼浪峰的路上，我向狄講述了這十四天來的一切。
“人常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你與柃不過幾日相處，便能得到他如此傾心相愛，真不愧是我的菲兒。”狄聽著我的故事，不覺莞爾。
“……”我頓時臉紅到了耳根，嘟著嘴說，“人家哪裏說愛我了？都是你瞎猜度。”
狄嗬嗬一笑：“愛的表達有很多種，哪裏一定要說出來才算呢。再說，以你的資質才情，如果他不動心，反而是咄咄怪事。”
“這我也不懂……”我垂下頭來避開狄的目光，“一般人的確會以貌取人，可是柃又看不見，怎會輕易動心呢？”
狄點了點頭：“這正是柃的特別之處。一般人用眼睛看你，而他卻是用心來看，所以他更容易發覺你的本質。他的愛不帶任何附加條件，所以更加純粹，值得敬重。”
說到這兒，他回頭深深地往了我一眼：“菲兒，你也喜歡他的，對不對？”
“嗯。“我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和他在一起時，雖然一無所有，卻會感覺很安心。”
“果然如此。”狄淡淡一笑，“難怪槿會一反常態，辣手出擊，實是一時妒火中燒，情不自禁。”
“其實，槿真的誤會了。我們真的沒什麼……”我怕狄也如槿一般想法，於是忙不迭地解釋。
狄擺擺手：“我信。他這個忠信正直、至情至性的性格，跟他父親一模一樣。”
我吃了一驚：“你認識他父親？”
狄點頭應道：“第一眼看去就很眼熟，後來再看舉手投足的神態，就認出來了。見他不願相認，就沒有點破。”
“怎麼不願相認？你和他父親又是什麼關係？”
狄靜靜道：“他父親名檁，乃是靖海將軍身邊得力的貼身侍衛。當年我在將軍麾下為將，與他相識，情同手足，後來便結為兄弟。在我與靖海的瀛洲決戰中，靖海大部被招降，而他成功逃亡。後來將軍自盡，他又來行刺我，結果失敗被殺。”
“什麼？”我差點驚跳起來。“那麼，你是柃的……”
“沒錯。可以我是他的殺父仇人。”狄點頭，隨即淒然一笑。
我驚得說不出話來。
隻聽狄繼續說下去：
“檁一生忠義，家無長物，雖妻子多病、兒子亦患眼疾，卻無錢醫治。戰後我也曾找過他的家眷，試圖接濟一二，卻一無所獲。卻不知他為複仇，早把家眷隱匿在山中。多虧了你，我今日才能與他的兒子師柃相見，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當年我播下恩怨的因，才在今日收獲輪回的果。”
我將這幾日發生的一切細細想過，思緒漸漸清明。隻是一陣悲從中來，心中酸澀，幽幽不絕。
狄接著道：
“我這一生殺戮甚重，樹敵太多。亡國滅族的先朝貴族自不待言，像檁父子這樣的家門慘禍還不知有多少。自我確認了他的身份，我便知他不會收納我的一分賞金，更不會進宮任職，哪怕他心中很想留在你身邊。”
我聽著聽著，情不自禁抬頭望了狄一眼。
感覺到我目光的他，垂下頭來向著我微微一笑。
“不過，我還是很高興。
“因為他不僅放棄了報仇，甚至肯答應我將來進宮表演，說明他已經原諒我了。”
說到這裏，狄微微地笑了。
“報複？”我不懂了，“柃怎麼可能報複呢？他不過是個樂師，手無寸鐵，又看不見……就算想要為父報仇，又能做些什麼呢？”
“你真的沒有注意到嗎？”狄似有深意地眨眨眼睛，“以他的能力，如果真有心報仇，又何須刀劍？”
“難道……”我心中一動，“他的武器就是……！”
“對，”狄點頭道，“他的歌，他的琴，雖非刀非劍，卻勝似千軍萬馬，開口驚天地、指下泣鬼神，彈指之間便可取我等性命。”
“啊，有那麼厲害？”我大驚道，“難怪剛才聽他唱歌時有種心魂蕩漾的感覺……我還以為是因為歌曲太過悲了，才會心痛不已。”
“柃雖不習刀劍，但內功精深。所謂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真正的武功已無須借助於外物。”狄歎道，“我一時疏忽，要聽他彈唱，等到發覺他內功深厚時已經為時已晚。他略施小技，就令大家失魂落魄，若要用盡全力，恐怕在場眾人都會心肺俱裂而死。”
說到“心肺俱裂”，我突然想起柃給我說起過的那支簫。如果他能以於千裏之外震裂那支簫，那近在咫尺的我們又會如何？
想來果真令人不寒而栗。
“可是，他卻沒有這樣做。”我喃喃道，“殺父仇人就在麵前，他卻選擇了放棄。”
“他的樂聲中沒有仇恨。也許……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複仇。”狄笑了笑，“我想，他現在已經找到了比複仇更重要的東西。”
那應該就是柃所說的、超越等級、身份與地位的偉大情感。
“愛，是一種比仇恨更強大的情感。”
狄眼中流露出從未有過的欣幸釋然的神情，我知道他所說的“高興”是發自內心的。看著他神采飛揚的麵龐、雍容灑脫的態度，我的心忽然撲通撲通，跳得好急。
愛，是一種比仇恨更強大，超越等級、身份與地位的情感……
我直覺得臉上通紅，正要低頭掩飾，隻聽狄突然勒馬站住，揚鞭指向前方：
“菲兒你看，蒼浪峰到了！”
蒼浪峰上，山風呼嘯，寒鴉群起，一掃往日陰霾。身後蒼鬆傲立，白石嶙峋；麵前大地蒼茫，阡陌縱橫；天盡處，滄海橫流，波瀾壯闊，氣象萬千。
“菲，知道我為什麼帶你來這裏嗎？”狄突然說。
我靜靜地看著他：他的雙眼望向天邊波光閃爍的大海，幾縷發絲連同墨色的披風在風中獵獵飄展，如同一隻展翅欲飛的鷹。
霎那間，一種奇異的心情讓我抓住他的手指，仿佛怕他真會化作大鵬淩空飛去。
“狄，你的手指好涼。你冷嗎？”
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也許他根本沒有聽見。
“我早就許諾你，總有一天會把我與嘉蘭氏的恩怨、以及你身世的秘密都告訴你。以前我沒有說，是以為時機未到。事到如今，總算到了實踐諾言的時候了。”
他鄭重地說：“我知道你想知道什麼，但我希望你什麼都不要問，隻安靜地聽我說，好麼？”
我聽話地點點頭。
“那一夜，我不該責怪你的。你說的對，是我這十四年來卻一直都在逃避、隱瞞這些本該告訴你的真相。也許是出於懦弱，或是自卑，或是虛偽，或是自私……我隻是執著於你的陪伴，貪婪地享受了你所給予的、我本不配擁有的幸福與信任，卻不讓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做過什麼事，現在想來，對你是不公平的。”
“狄，你沒有……”
我剛要解釋，卻被狄以手勢製止了。
隻聽他說道：
“我想說的，其實隻有兩個字：
“——命運。
“命運裏有我，有你，有槿、連珈兄妹，自然還有柃……我們所有人的生活軌跡，在這裏相遇交錯，於是有了這個故事。
“以柃的故事為例，如果最初沒有我的出現，後來靖海將軍就不會自盡，柃的父親就不會死，他母親也不會病逝，他的眼睛很可能也會及時得到救治……那麼今天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
“可是這樣，他也許就不會成為樂師，不會與你相遇，然後愛上你……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的。無論是喜，還是悲，無論是你、槿、還是柃，甚至連珈兄妹，你們的命運因我而交結，然後徹底被改變……每次想到這些，我都會因此感慨命運的莫測：如果我改變了你們的命運，那麼又是誰改變了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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