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189 更新時間:11-07-19 12:42
快到七個月的時候,阿瞳開始出現心悸的情形,這提示著她的心髒已經負荷不了這個孩子,俞子修幾乎是脫口而出,叫她拿掉這個孩子,可她卻隻是笑笑,淡然道:“已經七個月了,也不差那幾天。”
“什麼叫幾天,還有兩個多月啊,每一天都有可能熬不過去!”
“不會的,我會熬到孩子出生的。”她表情很是堅持,就像天下所有的母親那樣,她必須保護她的孩子,她相信,沒有女人是不能生孩子的,這是女人的天職。
“熬?你有沒有想過,就算你生下這個孩子,你也……”他長出一口氣,幾乎講不下去。
“不會,我跟你保證!”她急切地尋到他的手,牢牢抓住,“我能生下這個孩子,你相信我。”
他無言將她環進手臂中,下巴抵在她頭頂,不知道該怎樣才能留住自己心愛的女人,這種感覺當真比死還難受,每一刻都仿佛在他的心上淩遲,至死方休。
“子修,你知道她有多乖嗎?每次我不舒服的時候,她都會動一動,好像在跟我說,娘你不要怕,我會乖乖聽話,好好地在你肚子裏長大。她已經七個月了啊,我不能不要她,無論如何也不能!”
“我懂,阿瞳,你不用說了。”
他轉身走出屋子,望著天空的白雲,閉了閉眼,忽然對著天跪了下來,“天上的神明,如若你們有靈,請保佑我的阿瞳,能不能把我的壽命分一半給她?讓我比她多活一天就好。”
上官瞳看著他絕望的背影,撫了撫肚子,“乖孩子,你知道娘有多愛你嗎,娘為了你,讓你爹傷心了,你將來長大之後一定要好好孝順他,不許惹他生氣,知道嗎?”驀地,一下胎動,阿瞳欣喜地凝視著隆起的腹部,心裏更加確定這個決定是值得的,將來她便是子修唯一的希望,她無論如何也要保住這個孩子。
接下來的一個月是痛苦煎熬的時光,如果說前麵的七個月是天堂的話,那麼這一個月簡直是十八層地獄。阿瞳害喜害得厲害,吃什麼吐什麼,精神也日漸衰落,好端端的一個人,霎時間便如失去養分的花朵一般,形同枯槁。
俞子修看著她整日躺在床上,整個人瘦得隻剩了個大肚子,其餘地方沒有一點肉,恨不得把自己的肉割下來全給她。她卻還是天天念叨著,“孩子那麼乖,都不大動,也不鬧騰,將來一定是個好孩子。”
他簡直被折磨得快要瘋掉,整天盯著她的肚子,想著她怎麼還不出來,非要把她娘給吸幹了才肯罷休不成?
他每天給她熬一堆的藥和補品,卻被她全數吐了出來,已有好幾天粒米未進了,鎮上的大夫全說沒有辦法,他隻得托人送信回家,怎麼也得把薛神醫給請來,要不阿瞳無論如何也撐不到生產。
“阿瞳,吃一點好不好?乖……”他軟言細語地勸著,看她無力地望著自己,眼睛裏已流不出淚,卻還是固執地不肯拿掉孩子。
“你到底要怎樣?你想怎樣你告訴我啊,你好幾天沒吃了,是想急死我嗎?”
她無力地眨眨眼睛,氣若遊絲般:“對不起,我吃不進去。”
他幾近懇求:“就吃一口,好不好,就一口。”他舉著勺子,手在抖,心裏在淌血,他的妻子現在正徘徊在生死邊緣,還懷著他的孩子,他卻隻能看著,等著,什麼也幫不了她。
她張開嘴,乖乖地吞下一口粥,不一會兒又原封不動地吐了出來,俞子修抱著她終於崩潰痛哭:“我們不生了好不好,阿瞳,別生了,你都快死了,還怎麼生?”
“我吃,我吃……”她抖著手拿過他手裏的碗,一口把表麵的一層稀水喝了下去,頓了頓,又試著喝了一口粥,胃劇烈地疼痛起來,她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血水,人瞬間昏迷過去。
“阿瞳!”他哭喊著她的名字,摟著她哭得肝腸寸斷。
就這樣一起死吧,他想,死了就不會有痛苦,死了就不再那麼絕望,我們一家人一起走黃泉路,是不是便不會那麼寂寞。他靜靜地抱著她,無聲無息地躺著,直到一道陽光射進屋子,門被嘭地推開了。
一雙手從他手中要抱起阿瞳,他奮力地將她摟進懷裏,阿瞳是他的,任何人也不能帶走!
“快放手,要不她就沒救了!”
是薛神醫!他驀地驚醒過來,看著懷裏的人兒臉色發紫,哪裏還有半點生氣,心裏頓時如同刀絞,忙拽住薛神醫的袖子,“你快救救她,救救她……”
他把上官瞳放平在床榻上,手拿金針連紮她幾個大穴,總算是稍微止住了她胃內的出血。他神色凝重地摸她的脈,而後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歎道:“俞公子,你去幫我抓一副藥。”
俞子修拿了方子,顧不得身體的無力,踉蹌著跑了出去。一刻鍾之後,他拿著藥包回來,卻見阿瞳已經清醒,頓時狂喜,跑過去攬住她:“你沒事了?”
“別太用力,她還很虛弱。”薛神醫在一旁道,“你去煎了這服藥。”
“好,我馬上就去。”
上官瞳卻突然拉住了他的手,眼神裏無限依戀,他輕輕在她額頭一吻,“我很快回來。”
待他出去,薛神醫才問:“夫人,你已經決定了,是嗎?”
“請您幫助我。”她微微喘息著,眼神卻十分堅定。
“是我來遲了。”他輕歎,“倘若你懷孕初期便給我診治,我一定會勸你打掉這個孩子。”
她低垂了眼簾,露出淡淡的笑意,“謝謝您,隻要您能幫我讓孩子出生,我就感激不盡了。”
“本來你靠著我開的藥,可以多活幾年,不過既然你有你自己的決定,我也隻有尊重。”
“如果能一輩子陪著他,我當然不會做出這個選擇,可現如今,我隻有這一條路可走,薛神醫,請您幫助我。”
他點了點頭,轉身出了房門。
站在院子裏,他想了想,這一切大概都是天意,要不是他接到信的時候離此處不遠,上官瞳和肚子裏的孩子也一早去世了,想必是上天安排他來幫助這個孩子,讓他有機會來到這個世上,有機會代替他母親陪伴父親。
“不行!”俞子修果然強烈反對。
“阿瞳,你別做傻事。”
“隻有這樣才能保住孩子。”
“我不準!絕對不準!”
催產意味著提前結束阿瞳的生命,叫他如何能接受?他絕對不允許她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他!
“性命是我的,自然由我決定。”她狠心不看他,她怕一看到他痛苦的表情,便會心軟。
俞子修聽到她決然的話語,心頭大慟,“阿瞳!你怎會如此狠心!”他驀地跪在她麵前,神情淒愴,握住她手,哽咽道:“我求求你,不要這樣。”
她大驚,忙扶住他,淚流滿麵,“別,別求我,你知道我不想丟下你的,你知道的!我隻是沒有辦法啊!”
“薛神醫,您一定有別的辦法的,是不是,我不要孩子了,幫我打掉孩子,好不好?”他說得聲淚俱下。
“來不及了,俞公子,現在臨盆在即,打掉孩子她還是活不了。”
他刹那間怔住,呆愣半晌,才爬過去抱住阿瞳,“我不相信,我不信沒有辦法了,我不信啊……”
“薛神醫,動手吧。”她閉了閉眼,露出一個笑容,似乎在對他做最後的告別,“子修,來世我們再做夫妻,好不好?”
“不好!”他淚如雨下,抱著她不肯放手。
“喝了這晚藥,孩子很快就會出來。”薛神醫端過碗,上官瞳剛想接過,卻被俞子修一把搶了去,“我不準你喝,聽到沒有!”
阿瞳見他狀若癲狂,神色淒楚,心裏痛極,卻也隻得婉言道:“給我吧,子修。”
他拚命搖頭。這碗是毒藥啊,會帶走他摯愛的妻子,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喝下去。
不料上官瞳驀地神色一變,心髒劇烈收縮,捂著胸口倒在了床上,冷汗連連。嚇得俞子修魂不附體,撲過去抱住她,手裏的藥碗頓時摔成碎片。
“不好,她病發了,恐怕孩子也保不住了。”薛神醫神色前所未有的沉重。看得俞子修仿若頓時置身冰窟,渾身發抖地摟住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她唇色烏青,身子不停地顫抖,痛苦哀求。
“現下隻有一個辦法,但……你承受不住的……”
她眼神驀地一亮,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捉住薛神醫袖子,“不論你要我做什麼,隻要能保住我的孩子……”
“唯一的辦法便是……剖腹!”他咬了咬牙,吐出這兩個殘酷的字眼。俞子修頓時癱軟在地上,牙關都在打震,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讓阿瞳被生生剖腹,這樣與拿刀殺了她有什麼區別?!
“好。”阿瞳說出的話更加令他絕望,她怎麼能這樣對他,讓他看到這樣殘忍的一幕,他還怎麼活,怎麼活?
“阿瞳,如果你要這麼做,先拿刀殺了我。”他的神情驚恐得仿若小孩。
“對不起……薛神醫……請……請你把他帶出去……”她強忍著心髒傳來的痙攣,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迅速消逝,再不動手就來不及了,她的孩子還那麼小,他差一點就要來到這個世上了,這是一個母親在臨終前唯一能為他做的事。
“不要!”俞子修拚命嘶吼,卻被薛神醫點了穴,關在了門外。
“子修。”她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天際傳來,“好好活著,照顧我們的孩子。”
他渾身顫抖著,一動不能動,眼淚卻嘩啦啦地往下淌,滴在泥土裏,瞬即不見。
“啊——”一聲尖叫響徹耳際,他突然就安靜了下來,麵上沒有一絲表情,仿佛從此失去了靈魂。
薛神醫出了門,手裏抱著一個小小的人兒,正在呀呀啼哭。然而他卻什麼都看不見了,待得他解開自己的穴道,俞子修一聲不響地走進了房,一眼也沒看他手中的嬰孩。
房間裏彌漫著血腥的氣息,空氣幾乎凝滯,而他的妻子正靜靜地躺在床榻上,雙眼微睜,一動不動。俞子修驀地撲過去抱住她,拚命搖晃:“阿瞳,你看看我,你睜開眼看看我。”然而,她的瞳孔已經散去,發絲散亂在枕邊,臉白得沒有一絲血色,腹部包裹的棉被已染成了紅色。
她已經走了!
他腦中轟的一聲,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了,呆呆地凝視著她微睜的眼眸,忽地,伸手將她眼皮合上。
時間仿佛靜止,俞子修跪在床邊一動不動,整整一夜。
直到嬰兒稚嫩的啼哭聲劃破屋內的死寂,那是剛呱呱墜地的他的孩子,也是阿瞳拚了命要保的孩子,是他,是他害死了阿瞳。俞子修倏地捂住耳朵,不想再聽他吵鬧的哭泣。
“是個女兒。”薛神醫把她抱到他跟前,小小的眼睛,小小的鼻子,一點兒也不像他的阿瞳,他別開眼,一臉嫌惡。
“這孩子真的很乖,一直都沒哭,現在可能真是餓極了。”他輕輕喟歎,忽道:“你想知道她臨走前說了什麼嗎?”
俞子修這才緩緩放下捂住耳朵的雙手,他隻有聽到關於阿瞳的事才有了些許表情。
“她說,幫我蓋好被子,別讓他看見。”
這就是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她到死的那一刻,都在為他著想!
他的眼淚迅速洶湧而出,俯在床沿上,緊緊摟住她已然冰涼的軀體,神色瘋狂地吻上她冷冽的唇,“阿瞳,你回來好不好,我什麼都不要,隻要你……隻要你啊……”
整個世界隻剩了他慟哭的背影,無限蒼涼,哭出來也好,哭吧,就此把一生的眼淚流盡,再也無喜無悲。
許久,他才站起身,轉過頭凝視著那個小小的人兒,她正睜著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奇跡般停止了哭泣,此時睜開了眼睛,竟有了幾分阿瞳的模樣。他皺眉,低聲道:“值得嗎?阿瞳,值得嗎?”看了看床上的她,再看看女兒,兩人的影子逐漸重疊。
他終於伸手抱過她軟軟的身子,她咿呀一聲,表情是那樣可愛,似乎瞬間融化了他的心,這是阿瞳給他生的女兒,是用性命換來的,他如何能無動於衷。
跪在她床前,將孩子輕輕放在她身側,“阿瞳,你連一眼都沒看過她,就走了。你說過,你此生無憾,那麼現在你最大的遺憾一定是沒抱過我們的孩子吧?”他說著拿起她的手,慢慢地將兩人一同擁進懷裏,就像是他們一家三口抱在一起那樣。
驟地,小小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指,試圖放進口中吸吮,小小的掌心帶著無法比擬的溫暖,瞬間帶出了他的淚,他俯身在孩子臉上親了一下,看著阿瞳熟睡的容顏,仿佛她真的隻是睡著了,明天,明天便會醒來。從此,一路平坦幸福地走下去。
彼岸花開,那裏是不是會有一個你,微笑地望著人間,待孩子長大了,我便會去那裏找你,到那時,再也沒有痛苦和傷悲,隻有我們倆,永世在一起。
——×——×——×——×——
尾聲
同樣的花園,同樣的假山,一切都與三十年前的場景一樣。
然而故事的主人公卻換了,俞絡緋此時正奮力地向假山上攀登,試圖去夠到山上迎風而立的韓子爵。
“爵哥哥,你拉我一把啊。”
“哈哈,你後麵有一隻大灰狼,你還不趕快爬上來,它就把你吃掉了!”韓子爵笑嘻嘻道。
隻見她一聲尖叫,三兩步便越上了假山,躲在韓子爵身後朝下看去,哪裏來的什麼大灰狼?
她氣呼呼地一叉腰,“爵哥哥是壞蛋,欺負緋兒,緋兒要去告訴爹爹。”
“哎,千萬別,我的好妹妹,我錯了還不行。”他拉住俞絡緋百般奉承,才總算哄得她喜笑顏開。要是給她爹知道他又欺負緋兒,他還不吃不了兜著走,府裏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她爹疼她疼得跟什麼似的,就差沒把她揣在口袋裏了。
“你爹今天又不在府裏?”
“他去娘那裏了。”俞絡緋理所當然地說道。
“你娘都走了十幾年了,沒想到你爹還那麼癡情。”他感歎道。
“是啊,我將來也一定要找一個像爹爹那樣的男人。”她眼神裏充滿了憧憬,再瞥一眼身邊的韓子爵,實在是跟爹爹差得太多了,虧府裏的人還都說她過幾年會嫁給他,想得美。
“哎,你怎麼跑了?”韓子爵見她一臉鄙夷地看著自己,實在不明白她小腦袋瓜裏在想些什麼。
“你別跟著我,我要去找我的如意郎君。”
“我娘說等你滿十七歲就要嫁進我們家的。”
“哼,我才不要。”
“為什麼不要!我不夠帥嗎?”
“……”
“我對你不夠好?”
“……”
“你別跑!你遲早是我娘子!”
“你先追到我再說吧,哈哈!”
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在風中飄蕩,兩個花季少年少女在夕陽中漸行漸遠,他們的命運會是如何?或許隻有老天爺知道,但關於俞子修和上官瞳的故事,已經完結。不論結局如何,他們曾經熾烈地愛過,幸福過,留在記憶中的美好,隻能給留下的人去用一輩子來慢慢回味。
隻要相信愛,便能有愛的勇氣,不怕受傷,不怕付出,才能得到最真摯的回應。
她說,此生無憾。
而他,大抵也是如此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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