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11 更新時間:11-08-19 21:11
隻是,再長的路,也會有終點。當李莫延走進沐梓閣的小院,邁進書齋,看到坐於書案前的澹台洛時,還是隱隱地心酸了一陣。他對澹台洛點了點頭,並不多說話,便徑直走入裏間,察看月出整理出的行裝。
澹台洛卻不知道何時走到他身後,“離叔,你要離開京城?”
“嗯。”李莫延抬起頭,輕輕應道。
這種話別的氣氛讓他著實有些窘迫,他並不適應如此溢於言表的道別方式。他回頭繼續打點行李,原本是要察看月出是否漏下了什麼重要的物事,而此時思緒卻有些渙散。
片刻後,才聽澹台洛在身後問道:“什麼時候回來?”
什麼時候回來?誰又能知道。
承諾是這世上最無力的虛假,縱然澹台洛年少看不透,自己總是明了的。李莫延無法許諾一個未知的歸期,什麼時候回京,或者,根本就不會再回來,並不是現在的他能預知的。
隻是,這個時候讓他直說,卻終究還是不忍,他隻能答非所問道:“你不用擔心,我走了,皇上自會替你另尋名師。”
李莫延的話讓澹台洛沉默,許久後,他才顫聲問道,“離叔,你還會回京嗎?”
“就這麼舍不得?”李莫延笑著揶揄道。轉過頭看到的卻是澹台洛一臉認真的表情和泛著淚光的雙眼,眼圈微紅,連鼻尖都紅了,顯然是哭過。
李莫延覺得心中陣陣發軟,他緩步行至澹台洛身前,抬起手,拍著少年的肩膀,在意識到自己要說什麼之前,話卻已經脫口而出:“會的,等雲洲事了,我自然會回來。”
“離叔,你說的,我會記住。”澹台洛抬頭看著李莫延,目光如炬,眼神灼灼,“你也不要忘了。”
李莫延無奈地點頭,笑道,“嗯。不會忘。”
澹台洛的神情這才緩和下來,“離叔,我想要一幅你的畫像。”
“嗯?”李莫延怔了一瞬,心道,這孩子還真是知道打鐵趁熱的道理。這個時候求物,分明是看出了自己不忍拒絕。這兩年,果真沒有白教他。隻是這次,卻被用到了自己身上。
畫像,自己的畫像,如今仍存的也就那麼一幅,那是當年在臨州時,葉承安為他所繪。栩栩如生,神形兼備。當年連葉承安本人都毫不自謙地稱之為“絕品”。那幅畫上的自己,就是葉承安眼中的自己,畫中傾注了多少心血與愛意,李莫延了然於心。
當初離開臨州時,他也想過將牽連到二人間過往的物件一一舍棄,卻終究還是留下了許多。該放下的,是那段無可延續的過往,隻要在心中真的不再惦念,又何必拘於幾副畫,幾冊書。
睹物,卻不再思人,這才是真正忘卻。
李莫延良久不語,澹台洛隻得明說,“我見過,就是戲魚的那一幅,離叔,那一幅,能不能送給我?”
李莫延點點頭,便欲從架上將畫軸尋出,那幅畫的幅麵較其他的稍寬,自然也不難分辨,隻是片刻,便被李莫延尋了出來。他轉過身,將畫幅遞到澹台洛身前,輕笑道,“這一路車馬勞頓,帶著這個也著實不方便。你既然喜歡,便留著吧。”
夜間下起了小雨,到清晨時分仍未全然停下,牛毛般的雨絲霏霏而落,小院內外,染著蒙蒙霧氣。院中的柳樹上,抽出的枝條掛著新葉,被滌出油嫩青蔥的綠,葉尾枝稍凝出晶亮的水珠,承不住,緩緩滴落在地,發出“滴答”聲。
月出正將二人的行裝一件件搬至院外候著的馬車上。
盡管李莫延再三說過無須送別,澹台洛卻還是來了。他徑直走到院中柳樹旁,伸手從樹上折下一條新枝,卻擾得滿樹枝葉陣陣顫動,枝葉上積下的雨水簌簌而落,打在他的身上,手上,臉上,頭發上,他卻渾然不覺。
這是折柳送別?李莫延看著澹台洛一板一眼地效仿大人的行事方式,覺得有趣,心中卻又帶著微微的酸澀,此時,無需言語,他也能知道澹台洛做這些時的心情,是何等的鄭重。
澹台洛緩步走到李莫延身前,雙手托枝,肅然道:“今日,就讓洛為離叔折柳。”
細雨濡濕了他的頭發,有幾縷掛著水珠,散於額前,額發下,仍是那雙烏黑清亮的眼,眼圈泛著紅,想是昨夜又哭過。
李莫延抬手接過枝條,順手在他額頭上重重彈了一記,笑道:“男兒淚,值千金,你這送別禮未免也太重了些。”
澹台洛笑出了聲,隨後便收住,嘴角微動,像是要說些什麼,最終卻什麼也沒說,隻是怔怔地望著李莫延。
李莫延心中自是了然,點了點頭,隨後輕笑道:“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這個,你可明白?”
澹台洛思忖了片刻,這才露出了明朗的笑,他重重地點頭,說道:“我明白了。”
……
是時折柳,一別後,來日幾許清愁。飛雲過盡,望不到,此去茫茫關山。舊時朝暮,明日晨昏,隻從今宵斷。渺渺孤鴻,且寄片語平安。
常憶當時明月,梅花落似雪,鮮衣如魅。獨醉熏然,三兩句,少年思慕萬端。茜紗窗下,巧思妙語處,經年一夢。流水寄不住,歸途萬裏青山。
二年後雲洲
麒麟繪裙,鏤鹿雕蝠,髹漆彩繪拔步床內,錦幔輕搖,幔內男子與少年陣陣喘息,漾出滿室春意。
少年呻吟著,語聲破碎,“快些……不行了……”
男子低啞著聲音應道,“乖,……放鬆些。”
紫檀雕花床陣陣搖動,幔內喘息更甚,數類淫糜之音交錯如急雨,愈演愈烈。終於,男子喉間發出陣陣低吼,夾雜著少年失魂似的尖叫後,室中歸於平靜。
床內伸出一支白皙結實的手臂,將垂落的錦幔懶懶挑開,幔內春光畢露。
少年的麵容,有雌雄莫辨之美,他仰躺於內側,胸口陣陣起伏,驚喘未定,閡眼說道:“明日,我就要走了。”
男子正掀起羅幔的手突然僵住,隻一瞬,隨即便恢複常態,問道:“去京城?”
少年仍閉著眼,含糊地“嗯”了一聲。
李莫延轉過身,到少年身側伏下,輕輕吻了吻少年的額頭,少年光潔的額間汗水微涼,幾縷額發蜷曲地帖伏著。
他深知少年的性子,與自己一樣,都厭惡著執手話別的淒切場麵。這行期,想是早已定下,卻待到臨行前夜,才告之於他。蜻蜓點水的一吻後,李莫延便順勢在少年身邊躺下,側身環住少年的腰,二人再不發一言。
少年是雲洲侯獨女之子,名為林竟。雲洲侯家中妻妾無數,奈何卻不興子嗣。到了而立之年,方得一女,名為林安。因是獨女,雲洲侯自然不舍其外嫁,及笈之後,便將家臣之子秦朗招贅為婿。
林竟出生後,雲洲侯便自稱為他的祖父。如此,林竟雖為外孫,卻極有可能成為雲洲侯唯一的繼承人。林竟還未滿周歲,其父秦朗便舍下妻子而去。侯府上下隻稱其外出遊學。而其中辛秘,李莫延也知曉幾分。遊學自然是假,與心上人私奔才是真。
李沅當年回雲洲後,便受聘於侯府,成了林竟的先生。兩年前,李沅重病,雖保住了性命,卻隻能終生臥病在床,如此,被招回雲洲的李莫延便承下父親的擔子,繼任了林竟的先生。
林竟雖頑劣,功課更是慘淡不堪,文不能文,武不能武,但那及時行樂的性情,卻和李莫延有幾分相似,二人又同好男風,你來我往間,也不知誰先勾搭了誰,時日久了,便頂著師生的名分,時常行些苟且之事。
二人間雖無真情,但李莫延卻是唯一關心林竟的人。
作為唯一的男孫,林竟從未得到過雲洲侯真正的關心與愛護,便是親生母親林安,對他亦是不聞不問。侯府唯一給予林竟的便是綺閣金門,錦衣玉食,呼奴喚婢,揮金如土。林竟雖是一派樂天之態,但少年心中的苦楚,李莫延卻清楚的很。
京中對雲洲侯忌憚,詔林竟入京,無論皇旨上列出了什麼樣的名目,實質卻隻有兩個字:質子。而雲洲侯沒有半分推卻,也沒有半分不舍。就好象,去京城的,並不是他唯一的孫子一般。
林竟也隻作若無其事。明明是最親密的人,入京的行程,李莫延卻是一直到他臨行才得知。
林竟出行那日,李莫延也去送行。他站在侯府眾人中間,自認為並不是那麼起眼,他以為林竟不會看到自己。但與雲洲侯虛偽客套的道別後,林竟的眼神還是落到了他身上,李莫延心中有些酸澀,卻隻是笑著對林竟點了點頭。也隻是一瞥,少年便扭過頭,轉身上了駕攆。
車隊絕塵而去時,李莫延忽然想起了遠在京城的澹台洛,兩年未見,現下大概已經是少年的模樣,當年自己離去時,他的萬般不舍,如今想必已經看得淡然。
澹台洛,林竟,自己僅有的兩名學生,相識的機緣都是偶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也不短,成就的情誼卻彌足珍貴。隻是,曾那樣真實過的朝朝暮暮,到最後,終究還是隻能天涯兩端。
離別,或許真的沒有那麼重,隻是會讓人突然覺得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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