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869 更新時間：11-08-25 09:57
淩瑞和秦宸的交界處是荒漠。
地表不全是沙，依稀幾根黃草，一群人馬蹄所過之處，擊起黃沙飛揚。天空倒是藍得詭異，絲絨般的雲也擋不住天的直視，它就像一隻無邊無際的眼，在昭示這不可預知的未來。
“您不舒服麼？”似風淌過的聲音從後傳來，緊接著一個烏黑的影子駕著雪白的駿馬，閃電般追上最前方疾馳的華顏。
此人是淩瑞千雪派給華顏的貼身侍衛，姓雪寒，單名一個白。他長相並不出眾，卻渾身上下散發出天成的溫和，平易近人，眸子黑如曜石，深邃測不透。他武藝高強，據稱使得最好的是劍——雪光一閃，舉世矚目，在江湖上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一把雪光寶劍。而華顏並未像其他人一樣迷醉在他的溫柔中，一直對他有深深的不安與提防。
“沒事，”華顏回眸一笑，疲乏的臉上帶著汗，幾絲青發緊緊貼在左臉，唇輕啟，露出象牙光澤的白齒，“隻是很久沒騎馬，有些不習慣了。”
雪寒白的馬頓了頓，直到華顏與之相隔五步之遙才重新追上。他捏緊韁繩，臉上又掛起和風般的笑，問道：“大人有多久沒騎馬了？”
“自武功被廢去那年算起，十年了。”這一問觸到華顏的傷心事，他的聲音低了下去。
雪寒白沒料到會有這情況，噤了聲。荒漠上又隻聞一群人“哢嗒哢嗒”的馬蹄聲。
天氣幹燥無風，太陽不大，刺目的白光卻別有一般滋味。逐漸地，華顏開始腿軟，馬腹被夾得越來越鬆，馬也跑得越來越慢。突然前方一個小石堆，跑得沒勁的馬腿一閃，背一抖，就把華顏硬生生抖下馬背，朝地上撲去。
華顏早眼冒金星，來不及反應，就在他清醒，想要躍起時已經晚了。他任命地等待頭與地的重擊，卻在離地還有指縫距離時被人攔腰抱起，馬蹄下的景物不停變換，“嚓”一聲響，華顏的枝形發簪被折斷，三千青絲起舞，青梅香彌漫。
雪寒白的眼眸愈發深沉，呼聲卻愈發溫柔，充滿關心：“大人，可否坐起身來？小人這樣馭馬，怕是撐不了多久。”
華顏回過神，尷尬地坐直身子，握住韁繩掌馬。他的馬剛才因為受驚，飛馳奔逃出幾百米，想追也追不上了，隻好和雪寒白同乘一馬。
雪寒白坐在他身後護住他，又與他保持適當距離，兩人並未有任何不妥。華顏及腰長發披散在背後，隨他肩的上下浮動向後揚起，撓得雪寒白脖頸處癢癢的。
行出一二十米，華顏耳際驀地一熱，是雪寒白的手。反射性地避開，卻被雪寒白的腿固定住，他極為別扭地想掙脫。雪寒白的手緩慢而有力地束攏他的發，靈巧地一挽，不知從哪裏來的玉簪便將華顏的發束好。
華顏一愣，即刻為自己的無禮而懊悔道：“謝謝你，雪寒。”
“那麼，大人以後叫我白吧，”雪寒笑意重回，黑曜石似的眼精光閃現，線條有些僵硬的唇中又迸出句輕柔的話，“以示懲罰。”
華顏背部一寒，不露痕跡地拉開距離，默不作聲地專心騎馬。
“嗬嗬。”頗有調侃的低笑傳來，華顏兩頰發熱，距離拉得更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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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黃昏至。
“大人，在天黑之前到不了秦宸的獵場了，紮營吧。”雪寒稟告道。
華顏也認同，確實，這裏是荒漠，天一黑不但找不到方向還容易碰上狼群，隻有紮營，讓眾將士休息。
命令一下，一隊人馬就停止前進，眾隨行太監和士兵紛紛下馬，紮起帳篷燃起篝火。
“大人，想吃野味嗎？”雪寒白跟著華顏四處巡視，問道。
“不用。”華顏拒絕道，“馬背上背了幹糧，狩獵太麻煩，沒必要。”
“嗯。”雪寒白沒反駁，順從地宣布了這個決定。人群也沒有怨言，相互交談著，紮好一頂頂白帳，點上燈。
昏黃的光想要被黑暗吞噬一般，在曠野隱現，孤寂無依，蕭蕭然刮起冷風，吹在臉上刀割一樣疼。華顏進了帳，雪寒白正在鋪床。
“大人，今晚隻有你我擠一晚了，您不介意吧？”微風遠比不上他的笑溫柔，漾開陣陣暖意。華顏自然得答應：“好，隻是被子僅剩一床，你……”話沒說完就被打斷，“我不怕冷，可以運功禦寒，您蓋就行。”雪寒把被子塞到他手中。薄薄的一層也起不到什麼作用，但有勝於無。
荒漠的夜晚溫度極低，第二日早晨起來，地麵會結霜，太陽一曬就融化，這也是荒漠還能長草的原因——有水分，有熱量。無奈夜間溫度低，加上以前在此征戰的破壞，能挺過寒冷的草實在是少，僅有稀稀落落幾根。
華顏脫下青白色便衣，裹上雪寒不知從哪兒弄來的羊毛長衣，縮進被子，隻露出半張臉。
雪寒衝他一笑，走出帳篷，立在門邊，獨自挺立於寒風，毫不瑟縮。華顏看著都發冷，抬高嗓子道：“進來睡了罷。”
“夜裏若不小心，會遭狼群襲擊。”雪寒背對帳篷，話語被寒風吹散一大半。華顏聽不清楚，看他如此堅持，隻好作罷，睡意沉沉地墜入睡眠。帳中響起細不可聞的鼾聲，他睡著了。
帳外的風刮了一陣，沒勁兒似的停住。夜空變晴朗了，下弦月從雲中掙脫，月光一瀉千裏，驚起詠月的大漠狼群。“啊嗚——”一聲長嚎，群狼此起彼伏地嗥叫起來。
雪寒白警惕地看看四周，還好燈光早已熄滅，不會引起狼群的注意。放下心的他本想回帳篷睡覺，卻忽然想起華顏不會武功，睡得又沉，若真來了狼群，恐怕叫不醒，那就糟了。略一思忖，他又毅然決定守在帳篷外，百般無聊地看起月亮，劍一半出鞘，在月光下泛著雪光。
狼最終沒有來。雪寒白空守了一晚。
華顏睡眼惺忪地走出帳，“砰”地撞上一堵牆一樣結實的黑色東西，額上立刻紅腫，痛得他忍不住輕哼。還沒轉身，臉就被溫柔地捏住，雪寒白平凡無奇的臉放大了對著他，眼中盡是關切：“大人，小心點。”他邊說邊從衣服裏掏出藥膏，旋開，一股不知其名的清香環繞開來。他沒有躲閃，任憑雪寒白修長的手輕柔地為他塗在前額，所擦之處一片清涼。
“謝謝。”華顏感覺腫痛立即消失，暗暗讚歎這藥效果奇佳。
雪寒白還沒發話，一個尖細的聲音響起：“哎呦呦，昨晚為他守了一晚，今兒早又為他塗祖傳秘製膏藥，雪寒，你不是看上他了？”林公公向來對華顏無禮，這話更是帶著厭惡。他本可以不必長途跋涉到秦宸的，都是因為華顏要來，皇上隨便一指，他也隻有跟著來。
“不要亂講。”雪寒白笑得篤定，雙眼如劍，刺得林公公心驚肉跳。
雪寒白看著華顏隱忍的臉，一絲心疼。他伸出手，柔柔覆在華顏握緊的拳頭上，安慰地輕拍。
華顏定了定氣，側過身，背對林公公，問道：“你和我在朝內，誰官職更大？”
林公公摸不清他的意圖，佯裝不屑：“哎呦呦，您可是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咱家一個小小的公公怎敢跟您比？”
“那麼在這兒，你我官職誰跟大？”華顏清亮的聲音一陡，陡得林公公驚汗起。
“哎呦呦，您可是使節呀，咱家一個小小的隨從怎敢跟您比？”他說罷，心虛地抓著衣服。
等的就是這句話。華顏大呼：“來人，林公公以下犯上，擾亂出行秩序，就地陣法，五十杖！”
林公公聲音顫抖：“我可是皇上身邊的人，你怎麼敢……”
“本相是皇上親封的使者，跟本相作對就是跟皇上做對，你，敢麼？”華顏閉上眼，有力的話語擲在眾人心上。本來多數士兵是瞧不起他的，覺得他純粹是靠美色迷惑君主的妖道，而剛才的犀利言辭卻讓人不得不臣服，雪寒白的態度也是一直向著他。
幾個士兵立刻架著林公公，又上來幾人拿出軍杖。
林公公一見這陣勢，慌忙求饒：“哎呦呦，大人饒命，咱家一個老身板，禁不起五十杖啊！”
華顏的態度無一絲鬆動，雪寒白也看好戲似的觀看。
兩個士兵摁下林公公，另兩個士兵舉起軍杖，狠狠地敲下去——“哎呦呦！“林公公哀號，估計這一下，屁股腫了。
聽著“啪嗒啪嗒”的杖責聲，華顏隻覺解氣，在皇宮時有皇上出麵護著，不敢得罪，在外麵他還這麼囂張，該得的報應是一定要報的。
才打十杖，林公公就沒力氣叫喚了，蔫蔫地趴在地上，杖下的衣物滲了血。
“好了，”華顏棕黃色的眼彎成月牙，若有所思，”林公公，下不為例。”
“哎呦呦，”沒什麼底氣的三個字擠出，林公公撫著屁股，無精打采應道，“謹遵大人教訓……”
眾人震懾，無人敢吭聲。
雪寒白微笑道：“大人，啟程吧。”
“嗯。”華顏看著東麵隻露了一點的朝陽，讚同道，“眾將士聽令，收拾東西，繼續向秦宸獵場前行！”
“是！”齊聲一喊，人群散開，撤帳篷的撤帳篷，收被子的收被子，井然有序，不一會兒就整齊地站在馬群旁邊。
“上馬！”華顏摸摸馬脖子，一躍坐上馬背，雪寒輕身翻到他身後坐穩。
就在眾人以為他要帶頭飛奔的時候，他卻退到一邊，衝眾人做了個向前走的手勢，沒人知道他想幹什麼，也不敢過問，一溜煙全往前奔。
華顏掉轉馬頭到了人群最後，煙塵過去，還剩一匹馬，一個人。此人正是林公公，焦急地想爬到馬背，不時揉揉屁股。
“咳。”華顏輕咳。林公公聞聲轉頭，臉“唰”地變白，“咚”地跪下，頭都要低到了肚子上。
“恕小人無能……”頭一次他說話沒加“哎呦呦”，華顏隻覺好笑，雪寒沒作聲，笑意更甚。林公公卻以為自己又得罪了華顏，急得臉漲紅：“大人，小人去秦宸後自己領罰。”
“嗯？”華顏不以為意，駕馬到林公公身旁，“誰要罰你了？快，上馬。”出乎兩人意料，他竟俯身把手伸到林公公麵前。
半天了沒反應，華顏不耐煩地看向一臉驚愕的林公公：“哎，快上馬！”他拍拍林公公的頭，讓他清醒。
“哦……”林公公連忙搖搖晃晃地站起，小心翼翼地拉起華顏白皙地手，仍是半晌不動。雪寒心頭不快了，一翻身下馬，拎起林公公，扯開華顏的手，把他丟上馬背。
“走吧，華顏。”雪寒白柔聲道，又回馬背。華顏點頭，隨即反應過來稱呼的變換，瞪大眼轉頭看著他。
雪寒白溫和的笑逐漸退去，黑曜石般的眸子裏滿是失落，他湊近華顏，嗅著青梅香，極其壓抑地問：“難道，丞相大人會因此而罰我麼？”
話語刮過耳邊，華顏又是陣陣顫栗。他看林公公趴著的馬已經跑遠了，慢慢把身子向前挪。哪知如意算盤沒打響，雪寒白從後環住他的腰，搶過韁繩：“既然華顏介意，那麼，就罰我馭馬吧。”和風般的話語略帶磁性，纏綿過華顏耳際。
他全身軟下來，斜斜地靠在雪寒白懷中，無奈地想忽視雪寒白溫和後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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