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754 更新時間：11-10-04 12:20
我第一次這樣希望世界上有神這樣東西，傾我所有去交換，生命也無所謂，隻求換回關黎。
可惜神明終究不會眷顧像我這樣的小人物。
今天照鏡子的時候發現我有了很多白頭發，真是奇怪，明明昨天我的頭發還是黑色的。
我一直認為程衛不應是一個歇斯底裏的男人，他在經曆了那些以後，應該冷漠些，不該太重視這世間的是是非非，應該獨善其身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應該為了緩解內心的痛楚不斷告訴自己，關黎死了，和我又有什麼相關，我的生命比他長，我的快樂也該比他長。
我在小的時候對關黎說過：我討厭那些虛偽又喜歡裝得很真實的人。
可是後來才發現，程衛也是個太虛偽的人。
我的青春其實沒有那麼淒涼。頂多隻是比別人更直觀地多麵對或者早麵對了一些東西而已。然後我便自暴自棄，認為這世界沒什麼好，所有的人都對不起我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我的。
可是明明，是我對不起所有的人，對不起這個世界，對不起這所有的一切。
我犯了致命的大錯誤，無視倫理，我的懲罰是，要我連他最後一麵也沒有見到。
後來我曾經想過，如果當初我沒有丟下他，也許我們就不會是今天的結局，結局是我隻麵對著一個骨灰盒，我什麼也沒能做得了。
關黎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隻有那個禁煙標誌，是真真實實向我證明，關黎是存在過的。
時間過了這麼久，我才發現。
人原來是會被記憶掏空的。
現在的關黎對於我來說隻是放在屋裏的那個冰冷的、沒有感情的盒子，同樣，我對它也沒有任何感情，然而我還是沒有辦法讓它離開我的房間，因為它曾經是我的愛人。
它曾經是我的愛人，它現在向我證明，他真的離開了我。
這個盒子是最無情的東西。
無論多少呼喚多少懺悔多少淚水，它也不會有絲毫回應。
不，也許它有感情，它的毫無反應告訴我，他怪我的，怪我把那樣的重擔扔給了他。
這都是我的錯。
從和他在一起的那一天開始，我就養成了患得患失的習慣，每次抱著他，我都會害怕。
為了防止那一天到來時做出傷害他的事情，所以我很早便做好了準備。
如果隻是失去他的感情，我可以接受。
事實證明，我也真的接受了。
然而他又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變成我連看到都會有落淚衝動的，那個冷漠的盒子。
看著它我又會開始回憶，它就像是把打開悲傷的鑰匙，讓我想起所有我害怕發生但終究發生了的事情，讓我再次感到，我的一切都是場夢。
它把最不堪懷念的東西展現給我。
最不堪回首的，有我向他告白，我為我的貪婪之心，背離了倫理，我竟然妄想和他一起。
有我們在一起，他告訴我，他已經戒了煙，他告訴我這玩意兒有害身體健康，他要我健康。
有我回到老街，我在便利店外和他擦肩而過，我們都沒有向對方打招呼，那一瞬間。
有我對於活生生的關黎最後的記憶，老街的那個路燈下，我執起他的手，為他戴上戒指，我告訴他我愛他，我告訴他你要很快樂，每一天都比昨天更快樂，我告訴他我也會很快樂，我會比他還快樂。可我們談的，竟然是徹底分手，永不相見這樣的話題。
我寧可看到他牽著新娘的手說會照顧她一輩子。
路燈下現在卻隻剩下我的煙頭和記憶。
我戒了煙，卻沒能戒掉思念。
有些人，一輩子，就隻能有那麼一個。
現在眼淚真是樣廉價的東西，它告訴我我有多脆弱，它告訴我，我是個無能，什麼也做不了的人，它告訴我，我的一切都已經沒意義了。
不。
大男人，至少是一個久經風霜的大男人，不應該這麼脆弱的。
我再重複一遍，程衛應該冷漠些。
管什麼放下放不下，沒什麼放不下的。愛情、親情、友情，這些我可以一樣也沒有，我照樣可以活著，活得好好的。
明天總會更好的，總會有希望的，有些東西總是在等著我的。
可這樣想，卻無法把那個人的音容笑貌從我眼裏抹除。
我冷漠不了，遇上關黎，我冷漠不了。
我放不下。
關黎就是我的希望，他死了。
有時候會在深夜突然間醒過來，眼前腦海裏全是分手以前或者更久以前的關黎。然後我會打開電腦去做前一天沒有做完的工作，或者去看當天的新聞，直到關黎的臉又模糊了，再睡下。
我總是會不可遏製地想起當年，我在北京的火車站接到關黎，他滿臉微笑地握住我的手，然後笑嘻嘻地告訴我：程衛，我來找你了。
我接到他，他不再提畫畫的事情，學習也比從前刻苦了許多，那時候我就知道，他妥協了。
後來我們都喝醉了，他握著我的手告訴我，程衛，你當初告訴我的都是假的，我堅持了，可是沒有人認同我。
關黎掉了眼淚。這是我們在中學重逢以後的第一次。
關於夢想得失的討論似乎終於結束了。
可我無法放任他就這樣丟棄他一直想要去做的事。
我知道我想幫他。
我明了了自己的感情，這時候我才發現人是多麼矛盾的生物。
我有多想見他，就有多不想見他。
我為了他回到那個小城，又為了他離開。
我為了他向他坦露心意，又為了他接受分手。
我為了他帶回他的骨灰，又為了他一眼也不敢去看。
後來我有時會想，如果那時候他沒有遇上回到小城做老師的我，我們也許就成了平行線，那多好。
程衛不是一個好人，程衛是一個自私自利虛偽自作姿態的傻子。
他喜歡學電視劇裏那些悲劇人物假裝深情，為自己的過去怨天尤人，他不懂得站起來，不懂得跨過絆倒自己的那塊巨石，隻一味地回憶，一味地把自己關在一片小天地裏，一味地，不懂得樂觀地朝向陽光。
我是恨程衛的。我恨這個男人，懦弱、虛偽、自私、做作。
那麼多的缺點，我明明都清楚，卻一樣也改不了。
我恨程衛，我恨我自己。
恍然之間想起當年我和他分手的時候。在老街巷尾的那個路燈下，他抬起頭來，路燈橘色的光映著他的臉，那麼溫暖的顏色，他卻說出最冰冷的話。
他說：對不起，再見。
他說：我媽跪了我。
他說：我以為我可以為你去爭取認同，可我怎麼這麼虛偽。
他說：我沒有辦法跨越上天留給我們的溝壑。
這麼殘忍的理由，讓我一點反對的理由都找不出。
關黎頂得住他父親的責罵，卻頂不住他母親滿含淚水的那麼一跪——不，不是他，這個世界上，哪個人能夠頂得住？
關黎對對他下跪的母親彎了腰，我於是就隻好對他彎腰。人活一輩子，總要彎腰的。而每個人，在生活麵前都是弱小的，人隻能對生活彎腰，不然怎麼樣呢，你有能力和它抗衡嗎。
我沒有多說什麼，就這樣罷。
從家裏搬出來的第二天，我暫時離開了那個城市。
我坐在火車上往窗外看，城市的燈紅酒綠漸漸湮滅在黑暗裏，直到，看不到燈光了，直到，另一處燈火走進我的眼眶。
我成了老男人。
鏡子裏的程衛已經白了一半的頭發。也許有一天他會徹底不再年輕。他的眼角會有魚尾紋，笑起來臉上有很深的溝壑，甚至頭發也漸漸稀疏，這一切因為是因為這個人活著。可關黎呢。
我們再也無法一同麵對蒼老，因為他先麵對了死亡。
我始終一個人，但我沒有覺得孤獨。沒有一刻比我們剛分開的那段歲月更加孤獨，但那時候，我都一個人撐了過來，以後的日子還很長，我還得一個人過下去，煢煢孑立，踽踽獨行。
程衛，終究得寂寞下去。
我站在七樓，撩開窗簾，向窗外看。
窗外，沒有我的思念我的愛情，沒有我的青春我的曾經，沒有沒能見到最後一麵的父親的餘影，沒有母親掛在窗口的冰冷，沒有關黎。
世界幸福如初。
窗外，燈火輝煌，行人匆匆。
-番外-終究如此。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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