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261 更新時間：12-06-11 18:10
“雖說在人背後臧否他人非君子所為，不過事情實在是大，因此也隻能如此說了，你那早前的老師，光典。”老先生看了看四周，確信無人在旁聽之後，神秘兮兮地說了句：“被抓起來啦。”
“被抓起來？怎麼會！？”阿昶吃了一驚。記得一個月前最後一次見光典老師的時候，他還好好地說要上京城去。
“他約了一幫子儒生去京城鬧事，刑部下了牒【注：牒，指宰相簽發的文件】，把鬧事的統統抓起來，聽說聖上聖躬違和【注：聖躬違和，指龍體欠安】，管不了那麼多事情，刑曹宰相【注：神禦國有八部，亦稱八曹，長官為尚書，也能稱作宰相，刑部尚書也叫刑曹宰相，中國一般是六部，即禮部、吏部、工部、刑部、兵部、戶部；神禦國是八部：式部（也叫禮部）、禦部（也阿禦部、奧禦部、戶部）、工部、吏部、耒部、賈部、民部、刑部】親自下令把這些人抓起來。看來是難逃一死啦。”老先生說的時候還不忘歎口氣，“你勿學了你之前的老師，別做出違背規矩的事情來。”
阿昶登時愣在原地，麵如土色，也不知道自己應了句什麼，便急急忙忙趕回家裏去。
來的下人正在誇獎阿昶：“老爺也說他將來有用，懂事聽話。”
側畔姬低眉應道：“老爺真這樣想就好了。”
“誒，今後要是為官，也勿忘了這血濃於水的恩情呀。老爺擔憂你們過得不好，特別與了一些錢，要您將這舊屋修繕一番，也好住人。小的也是一直惦念著夫人您，您可勿忘了小的，此事要叫正夫人曉得了，她要打我的。小的也是冒著風險來看您的。”
“不好了！”阿昶神色凝重地跑回來，一進屋便大叫。
“怎麼了阿昶？”側畔姬與那來人一起看著阿昶。
“光典老師被抓起來了！”
“怎麼回事？”側畔姬一驚，“前些日子不好好的嗎？”
“他們說他到京城鬧事，被抓起來了！”阿昶說。
“鬧事？鬧什麼事？”側畔姬一臉茫然，倒是那個下人多說了句：“夫人可能不知道，前些日子有一幫子儒生聚集在王宮大門前，要求公平科舉，廢除貴族考試優先排名的特權，還放火燒了王宮的大門呢！為首的幾個被抓進死牢啦！您說可笑不可笑，這些人生得下賤，還要求這要求那的，菩薩也不會答應。”
“什麼叫生的下賤，什麼人叫生得下賤，難道我不是生得下賤嗎？”阿昶的眼淚奪眶而出，“這世上的人哪有什麼貴賤之分，隻要有才華，不都是棟梁嗎？”
“小公子您可別這樣想呀，大約是那賊子把你教壞了，這怪不得小公子，這人生在世上，必是有貴賤的，你看小公子你，就是貴人家出來的，今蒙了首輔大人的青眼，他日更是貴上加貴，說不定老爺今後都要仰仗小公子你哪。”下人說得唾沫橫飛，“你看就不似我這般，生得下賤，活該是給小公子提鞋賣命的人。”
“混蛋！你們都是混蛋！你們害死了昭，還有臉麵在我麵前說這些大話空話鬼話，去你娘的貴賤！老師沒有錯！”阿昶大吼，“快給我滾！”
側畔姬看事情要鬧大了，趕緊使了眼色給那下人，下人機靈，趕緊賠笑著離開了。
“娘！”阿昶哭倒在側畔姬的懷裏。
“孩子別哭，別哭。”側畔姬抱著他眼淚也不住地流出來。
“我要去京城，救老師！”
“傻孩子，去京城幹嘛！”
“我要見首輔大人，我要稟明冤屈。首輔大人這麼賢明，一定會聽我的陳情的。”
“唉，沒用的，孩子別犯傻了，宰相大人們都下了牒文，如果首輔大人不同意，早放了他了。”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阿昶看著屋裏滿滿堆著的書，突然發瘋似的撲向這些書，抓起一本便撕個稀爛。
“阿昶你幹嘛！快放下！”
“這些書都是吃人的魔鬼，都是魔鬼，我看這些書有什麼用！什麼孔孟教化，都他娘的狗屁！”阿昶把撕爛的書狠狠向外丟去。
“阿昶！放下！你不聽為娘的話了嗎！”側畔姬也生氣了，拿起藤條，“你給我跪下！”
“娘！”阿昶知道娘要打了，但心裏堵著氣，硬是不跪。
“跪下！”側畔姬氣呼呼地喊，“娘辛辛苦苦沒日沒夜紡紗織布，才換來這些書，你倒好，全給娘撕了，你對得起娘對你的栽培嗎？”
阿昶聽了，心裏覺得有愧疚，隻好跪下。
“啪。啪”藤條重重地打在阿昶背上，阿昶忍不住疼，哭了。側畔姬見他那個樣子，疼在心裏，又抱著他哭了起來。
“做娘的沒用啊！教出你這麼個不懂事的孩子，娘這輩子就隻有你一個孩子，你這一去，不是去送死嗎？”
“娘……”阿昶哭得聲嘶力竭，“老師沒有錯，沒用錯啊，我看見中舉的頭名，都是我們郡裏最高的貴族，我心裏也恨啊，人生在世上就是有高低之分的嗎？”
“有！有！”側畔姬扶著阿昶的頭，“你給我從今天起記著，就是有，娘生來就是賤民，你卻流著天炎家族的血！你隻要不提娘，你也是貴族！你給我記著，從今天起什麼都不要問，什麼都不要想，好好給我讀書，把孔老夫子的話一個字不差得記著，老師，從來就沒有叫光典的老師。你要聽首輔大人的話，考試，中舉人，中進士，當大官。那時候，你把你身上兩條人命記給娘起來！”
“我懂，我懂！”阿昶淚流滿麵。
星夜，天上的繁星似乎多得令人詫異，那滿空的星啊，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流下自己的淚水。阿昶覺得，那是他人生中最慘烈的時刻，甚至在夢裏，他似乎都能看到無數的卑微的靈魂，他們生來就是最下賤的靈魂，白茫茫地一片，分不清彼此。在曆史的河中，隨著水波，一股腦兒流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
阿昶看到的就是這個偉大的朝代，阿昶聽說，我們神禦國是天朝上國，是太平盛世。但是，僅僅隻是那個年紀，卻看到了兩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死在他的麵前。
過了幾天，光典老師的頭顱被懸掛在楓火陵的城牆上，榜文公告全國，此人是最大的逆賊，意圖謀反。
阿昶隻是遠遠地看見了那顆頭顱，遠遠地，告訴自己，那是罪有應得。
罪有應得，因為他是個賤民，怎麼可以告訴所有人，沒有賤民這樣的說法呢？而且為了抗議，還燒了王宮的大門，這是死罪中的死罪。該死，真該死，阿昶說這句話的時候，眼淚從來沒有離開過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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