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960 更新時間：13-07-16 17:22
既然承諾了“有想知道的直接來問我”，自然要履行。
於是飯畢、漱洗完，聽客墨白便自覺地賴到了說客書繁的房裏。
一張床上，一龍一人靠著床頭，被子蓋到腰際，被麵上則是一大堆的零食碎嘴鋪著。
書繁挑著重點講，因為他問過墨白後才發現，羽見在許多私人問題上很守得住嘴，這點他白日裏倒是錯怪他了。
“我那時的名字，你也聽說了……我其實很喜歡這個名字，隻不過，替我起這名字的並不是我的父母，而是撫養我的樹精。
“我和我父母之間並沒有很深的感情。我父親愛我母親遠遠勝過我，並且，因為這份愛，他做了一個對我來說非常糟糕的決定，而這個決定也成為了了後來一切事情的開始。”
書繁從床邊的小桌上取過茶壺替自己倒了一杯水，開始介紹自己的身世。
“我的母親究竟是什麼，我其實也並不是很清楚，但從我所承襲的蛇身來看，就算不是蛇也差不到哪兒去，唯獨奇怪的是，人說龍與蛇理當生蛟，我父親明明是條貨真價實的龍，我卻沒有沾到龍的半點特征。”
“龍……？”
“是的，”書繁對此微微一笑，“我父親與你父親是堂兄弟的關係，因而我倆之間雖隔得遠，卻也還是有些親緣。”
“……”
“好了，別走神了，”他拍拍他，墨白才回神回過來。
“我母親和父親生下我後，日子過得並不安穩，那時正值魔族興亂之際，我母親當時是她們族內下任族長的作繼承人，非常的繁忙，而父親也被召回，以做應對打算。”
“然後，打起來了？”
書繁點頭，“雖然整個過程我不知曉，但是我母親的部族幾乎被魔族殲滅了，她自己也被人震碎了心髒。”
“等我父親帶著援兵趕到的時候，她的身體已經有些變冷了。我的父親因此深受打擊。然後他做了一件事……他帶著我和我母親的身體去求了重華，要他把我的心換給我母親。”
墨白驚愕的說不出話來。
與他相比，書繁的臉上卻很平靜。
“也許是當年我太小，也有可能是他的法術厲害，我並沒有被取出心時疼痛的記憶……當然，我父親也並不想我死。作為心髒的替代，他把他的龍珠給了我，用以支撐我體內血液、和靈氣的運轉。”
他的手按上自己左胸的位置，“所以，存在於這裏的一直都不是該在這裏的東西，而我自己的心，早就不存在在這個世界上了。”
“……不存在？”
“就是……換心失敗了，我的心隻在她的胸腔內跳了幾下，就壞了。”他垂下眼眸，嘴角卻勾著若有若無的笑，“不過應該不是重華的問題，可能是她排斥了我，也有可能是我的心排斥了她……不過不管什麼原因，反正最後就是失敗了——也許，我在潛意識裏就沒有希望它能夠再跳動起來。”
“你恨他們嗎？”
書繁卻搖頭，“也許更偏向於嫉妒，至少我幼年時期所體會到的第一種負麵情感一定不是憎惡。”
他把墨白不知何時疊在他手上的手掌撥開，“我並不覺得難過，你不要想太多。”
他隻是失去了心，因而陷入無法反應的冷漠。
“後來，父親帶著母親的身體去了西南。墨白，你是龍應該明白，對龍來說龍珠就好比妖獸的內丹，是龍力量的源泉，源泉一旦幹涸，龍便無法再吸收日月精華、產生新的力量，然後終有一天因為靈力耗盡而亡，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他自知無法再蘊育靈力，便令自己也陷入了長眠的狀態，與母親一起深深的沉睡於神木的樹根之下。”
“他走的時候將我丟在了重華的住處，希望托他撫養，但他們本身就沒有太多的交情，更何況重華並不喜歡小孩子，因此僅過了一個月，他就將我帶去了西南，將我轉交給了神木來撫養。”
“那時，神木的年紀已經很大，化成人形時臉上已經全是白色的眉毛和胡子，他替我取了名叫遷暮，獨自撫養了我四百多年。”
“對他來說，時間的變遷並不算什麼……對我來說，沒有同伴卻很寂寞。”
“你一定想不到，我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坐在他的樹幹上甩尾巴，偶爾去獵隻兔子。”他笑笑，“我出生的時候便是人首蛇身，妖逢五百年才能化為人形，可我變人變蛇都是半吊子。”
“遇上少昊的那年我剛好滿了五百，契機並不值得提，但他救了我，將我帶回住處卻被我誤傷。我的毒液多少有些厲害，我怕他難以忍受便去采了解毒的果子給他，因而在他那兒待了一晚，卻沒料想自己並沒有長期維持完全人形的體力……於是我在他麵前現了形，然後我發現，他非常的怕蛇。”
“第二日他送我回去，與神木聊了些許話，我才知曉他身份。他那時候剛從他原本的活動範圍內撤出來、遷徙到西南這邊來，因而對這裏的山勢地貌、乃至氣候時節都不很熟悉。老樹精讓我帶他到處轉轉，熟悉一下，希望我和他之間能夠處好關係，他知道由於自己的年邁，極有可能無法撫養我至成年，因而他非常希望在他死後，可以有人代替他陪伴我。”
對於他和少昊的交往過程，書繁並沒有多提。對記憶上已經蒙灰的他而言，許許多多瑣碎的事情根本無從提起。
“……再後來又過數百年，老樹精死去，我和少昊撫養一起撫養著羽見和丹若，日子過得倒也愉快。直到有一天，星天和青紋找上門來。”
對於扯到青紋，墨白顯然有些驚訝，書繁隻好盡量說得婉轉一點。
“星天和青紋是同母異父的兄弟，然而他倆受到的待遇卻是天差地別，歸其原因，星天身上有半魔的血統，並且還是源自魔界魔君的血。”
“據星天自己的說法，他的母親那時是自願跟著他的父親的，但是由於最後魔族戰敗，魔君被封印，她被龍族接回了家，當然，包括她肚子裏的蛋。”
“龍女對龍族來說是非常寶貴的，所以當她將肚子裏的蛋生下後不久，家裏便替她說了一門親事，對方人也好，並不介意多養一個孩子。”
“然而那顆蛋卻出了問題。”書繁頓了頓，用非常憐憫的語氣講道，“蛋中孵出來的孩子身上，具有非常明顯的魔族特質，並且是非常醜陋而失敗的半魔半龍的結合體，”他曾見過星天的原形，他可以理解他為什麼想要拋棄那具肉身，“龍族本身就很注重外觀上的美感，再加上星天身上有他們厭惡的理由，‘魔君的特質’，他被視作異類也就是一件非常容易被理解的事情了。”
“他們原想將他殺掉，卻因為他母親哭鬧、堅持說要和腹中剛懷上的孩子一屍兩命，便做了讓步，隻是將年幼的星天囚禁了起來。關在小黑屋裏，用玄鐵鏈子拴了腳腕不讓他到處亂跑。對外卻是聲稱他死了。”
“再後來又過了兩百多年，青紋出生了，和他的幾個哥哥姐姐不同，這孩子的審美似乎遺傳自他母親，倒不覺得星天醜，還經常偷偷去看望他，雖然他那時候並不知道那個半魔半龍的醜家夥是他同母異父的哥哥，但還是培養出了一定的感情。”
“星天起初以為他蠢，後來又以為他是存心來笑話自己，再後來欺負了幾次才發現他是真蠢，便待他好了一點。結果沒想到日子久了，青紋變得聰明起來。”
書繁瞅瞅墨白，問他，“你覺得你青紋哥腦子轉得快麼？”
墨白點頭。
書繁哼一聲，接著道，“他腦子變聰明的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星天放了出來。”
墨白撇腦袋看他。
“養育我的神木的本體是龍血木。龍血木的龍血指的是血竭，而血竭這東西，人吃了是能去腐生肌，止血瘀傷，但對龍來說，不當心吃下了卻會提前進入生長期，十分的催動龍氣。”
墨白聽聞生長期三字，想到當年換皮長角時自己昏昏欲睡坐以待斃的情形，頓時一臉哀怨。
書繁見他模樣笑了。
“青紋成年前便被他自個兄長帶出門來見世麵，也曾經過我那裏。他也不知道是哪裏知道的這龍血竭對龍族的特殊功效，特意跑到了老木已經枯萎的樹幹下，要爬上去揭幾段，自然被我打了下來。”
“不過我後來還是給了他兩塊，是丹若答應的，不過她的交換條件是要青紋陪她玩。”書繁頓了頓，繼續補充道，“那幾日少昊不在，丹若有些無聊。”
“待了幾日，青紋便走了，臨走前還問我借走了我父親留下的龍鱗刀，說事成之後必來謝我。結果就為這事兒，幾天以後少昊來看我，知道了還數落了我一頓。”
他頗為無奈的一笑，“我沒告訴過少昊我的身世，也沒告訴過他我少一顆心的事，他也就當我純粹是隻妖，是條蛇，希望我老老實實的在他的庇護下過日子，不要沒事瞎參合別族的事、尤其是半魔的事。不過嘛……這實在是有些事，命數定了，逃都逃不掉。”他悠悠的歎息道。
“後來大約過了一個月，青紋帶著星天來向我道謝，並向我道歉說我借他的刀在用來砍鎖住星天的玄鐵鏈子時震碎了。我那時不知他倆已經從我父親的刀推斷了我的身份，實在是有些愚蠢。”
書繁笑笑，“那青紋回去之後把血竭研磨碎了，往他們家的水源裏去倒，結果全家除了星天、包括他自己都全體中招，紛紛掙紮著爬回床上去陷入成長期的昏睡狀態去了。再然後，等他們都醒過來的時候，星天就已經不見了。而剛剛從成長期恢複過的龍們，自然也不是非常有力氣去追捕他，紛紛都忙著吃補品忙修煉去了，他們是很注重自己的成長期的。”
“至於星天去了哪兒，也隻有和他約好的青紋自己知道，過了幾天，等家裏的事安定下來，青紋便出了門和他彙合。”
“他倆登門的那天少昊也在，他和我說好了要對他倆擺臉色看，對方卻反而恭恭敬敬的向他磕了頭。”
“他倆請教他，能否想到個什麼法子，能助星天抑製體內的魔性，又或是能夠幹脆徹底一些，讓他脫離現在的半魔軀體。”
“那時候星天的心思或許由於青紋的牽製，還是比較偏向於想做回一條龍，當然，他的半魔血統也讓他吃了不少苦頭。”
他補充了一句解釋道，“星天最大的一個問題是他不能見血。一旦見了血，就遏製不住體內的魔性。而他那個時候，似乎很擔心自己對青紋也控製不了殺戮。”
“不過，其實我們四個都知道，最簡單的脫離半魔軀體的方法就是換一個身體，如果星天十二萬分的想成為一條完整的龍，自然去找一條龍的軀體，若是成為人類也無所謂，人類的軀體更容易尋找。”
“星天自然也明白。他在青紋的暗中協助下去試了這個法子，接手了幾具剛死的人類屍體，卻都失敗了。再後來他又嚐試了侵占活人的身體，也同樣沒有與他靈魂共生的可能，反倒都會被他的靈魂之力大大的損毀。”
“活人？”
“是的，”書繁點了點頭，“間接地、直接地，他害死了不少人，並且沒過多久，他的魔性也因為這些凡人的血氣而漸漸的蘇醒起來。”
“另一方麵，地府鬼差勾不到完整的靈魂，便上報了天庭。之後便有人來管這事，於是星天就遭到了追殺。然而天沒料到的是，半魔半龍的星天身手非常的不錯。他們派了許多天兵天將圍攻想將他擊殺，卻不知他的父親的原身其實是種魔翳。由於其沒有具體的形態和實體，因而最終也不曾被人找到一擊斃命的法門，而隻是被封印了起來。一般的方法根本殺不死承襲了父親這份能力的星天。”
“星天佯死，拋棄了自己破破爛爛的軀體，以靈體的狀態在人間遊蕩。”
“那時候的我心裏就已經感到不安……天網上也突然開始彰顯不詳。”
書繁將手指扣了起來，有些緊張的活動著。
“……我和我的母親都能看見天網。”
墨白插了個嘴，“天網？”
書繁解釋道，“天網也就是和你們說的命盤一樣的東西。隻不過我們能夠直接從天上讀到它，所以才更習慣性的稱之為天網。”
墨白：“……那你能讀到自己的命數？那豈不是……”
連自己的死都會知道？那麼明明知道……為何還……
書繁卻搖頭，“我雖能看見天網，觀其他人也皆無差錯，然而關於己身的那一團部分始終渾然不清，隻能依據推斷。”
“但是軌跡消失……還是能知曉不是麼？”
書繁隻對著他笑。
“……”墨白猶豫的問他，“會害怕嗎？”
“會啊，但又不敢告訴少昊，總在心裏希望是我弄錯了。”他點了點墨白蹙起的眉毛，“本來想從身邊人的經曆來推斷我的遭遇，可惜少昊他並不在命盤內，許多事情我也無從推起……好了，別想這個了，反正現在我也看不見了，說這些也沒有意思。還是繼續聽我說下去吧。”
“嗯……剛才說到天網的事。嗯，這事上星天是一個異類。”
“星天的活動軌跡和他的命數並不完全重合，換種方式來說，如果說絕大多數人的命數皆被命盤所定，而他，明明是命盤中人，他的行事卻倒過來能夠修正命盤所述……非常的古怪。”
“我觀他命數多次，屢屢都有偏移的軌跡，卻最終都被修正，甚至包括天兵那次圍剿他，若按原先天網所述，也確確實實是個死命，也不知怎般就被化解了。”
“並且，我發現，他的所作所為，對他身邊的人也會有影響……其結果就是青紋的命數變了，而我的命數也變了。”
書繁深深歎了一口氣，“曾經看了那麼多遍也不曾改變的生命軌跡，一點一點的縮短著，在天網上逐漸黯淡下去，然後凝固在某個時間點上，預征著我的死亡。”
“我非常害怕，直覺上覺得應該離他越遠越好，希望有關於他的部分，天網都無法準確的描述。但是又知道，可能我倆之間的孽緣可能不會盡的太早。”
“雖然人一生中會認識的人不下數萬，然而真正會有交集的，倒還真不會太多。”
“而這個人我逃不掉。我心裏分外的清楚。”
“那陣子和少昊吵過許多次架，也把他趕走過幾次。”
“但是趕走了他之後，心裏卻又突然間感到很平靜。最後一次感到不安的那天，我翻出了許多挺不錯的寶器給羽見，又讓他代我去找少昊。”
“送羽見走後不久，星天來了。從樹下，他奪取了我父親沉睡在神木之下的身體。”
“可能是龍的身體非常的強韌，也可能是星天本身就是半龍之身，我父親的龍身承載下了星天的靈魂之力，接納了他的容身。”
“然而，我父親的龍身裏是沒有龍珠的，星天很快就發現了這個事實，以為是我拿去了修煉，便來問我要，一語不合便打了起來。”
“我一是氣他從樹根下現身，不單將神木樹根損壞還要繼續獲取血竭，二自然是不願將龍珠給他，想要保住自己的命。”
“我化了原形與他撕咬，將我的毒液注入到他的新身。他的力量或許原本勝我不少，然對新身體的運作卻不熟悉，自然敗於我。星天中了我的毒失去了意識，並且，由於我的毒素會將肉體緩慢溶解，無法解毒的話，那具龍身也會無法繼續使用。我以為能夠贏下這局，然而青紋卻出現，故伎重施的想要替星天換魂。”
“我當時已經有些體力不支，由於腰側被撕了個口子，留了不少血，我很快便被青紋牽製住，他想用引魂咒拖出我的魂魄卻遭到我的抵抗，我的意識雖然混沌，態度卻很堅決，他便不斷的用話語動搖我……然後我便被鑽了空子，被拖了出去。”
他仍然記得青紋當初所說的，說少昊到底還是嫌棄他是條蛇……而他自己，其實也嫌棄沒有心沒有溫度的自己。
也許就是在那一刹那，他才感覺到自己的渴求。
“接下來發生的事，我就不知道了，知道的也都是羽見告訴我的。”
“他說他那天走後心裏覺得不安，見過少昊後很快就飛了回來。然而等他來的時候，就發現那裏，已經誰都不在了，我的魂魄也已經散了，而他拚盡全力也隻不過找回二魂二魄。”
“我猜他是哭了很久的，”書繁垂了眼簾，“我並不是個很稱職的家長。”
“後來少昊回來，和他一起將仍舊飄蕩在這山間的另外兩魄找回，其餘遺落的那一魂三魄卻是怎麼都找不到了。”
“也許是跟著已經離開的青紋他們被帶去了人間……總而言之，並未放棄尋找的少昊托了鬼差的關係，將我僅存的魂魄投入了人間，再次輪回，期頤著能夠通過魂魄之間的共鳴尋找到遺失的那一魂三魄。而這個尋找的過程就幾乎千年。”
“這千年裏，羽見長大了，而少昊他，一方麵分神了自己的一魂一魄，投入我身邊的人類的身體裏，陪伴我成長、也同時負擔替我收集魂魄的任務。每有收獲，便在這一世結束後，進行一次魂魄的融合。另一方麵，他關注著星天和青紋的行蹤，也發現了星天被困於我身體的特殊情況，便開始謀劃重新替我尋回身體的法子。”
“最後，便是你現在看到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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