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鵠天  第十一章

章節字數:5076  更新時間:11-10-02 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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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鼻尖縈繞著陣陣藥香,刺骨的寒冷仍然遍及全身,身體內部每一根骨頭都叫囂著,每動彈一下就如被巨石碾壓,疼痛感通過神經彙集於大腦,令他處於清醒和昏迷的交界點,他隻感覺額上冷汗一顆顆直冒著。

    由手指的觸感,發現身下墊著的是一張貂皮毛毯。唐龍細想,應該是百草堂後院的哪間空置出來的房屋。盡管屋內的火爐燒得正旺,蓋著自己的毯子十分厚重,但絲毫不能帶給他一點溫暖,唐龍打著寒噤一下連著一下。腦子如同被黑霧籠罩,恐怕將再次昏迷,他緊咬著牙齒,聽著房內的聲音。

    或許房間夠大,被紗簾隔成了大概有三個小間,自己躺著的地方應該是進屋的右邊的榻上。左邊小間中,藥壺估計還被放在爐子上溫著,木柴的聲音噼啪直響,靴子踏著毛皮地毯的聲音持續不斷。

    正在猜測是誰在走動,突然自己的身上的厚毯好像被掀開了一小角,寒風從小角鑽入,令他不適應地皺了皺眉。自己的左手腕被人慢慢移了出來,隨後腕部就被人輕捏著試探著脈搏。手指的按壓持續了很久仍未移開,但明顯能感覺到的是手指按壓的動作是越來越緩慢,帶著些微顫抖。

    此時正廳猛然傳來一聲茶杯砸向木桌上的聲音,隨後就是帶著火氣的一句話,喝道:“徐啟瑞!你他娘的把了這麼久的脈了,快說少爺究竟得的是什麼病!”聽這如炸雷般的聲音,應該就是百草堂總掌櫃魏宏昌。

    盡管魏宏昌話裏有關切之意,但大多卻是表現給一旁的羅冰看的,七十二地煞教主最疼的義子,受任務到百草堂視察,還未過一天就出了這麼大的岔子,而且還發生在自家的地盤上,若是風寒這些小病還好,但如果是中毒,那他自己也絕對幹係難逃,想到這,魏宏昌隻覺後背起了層層冷汗。

    徐啟瑞坐在唐龍躺著的塌旁瞪他一眼,卻不答話,收了手,把唐龍手腕放回毯子內,又伸手去感他額頭溫度。唐龍額頭被徐啟瑞一觸,猛地瑟縮了一下,雙手捏握成拳,指甲深陷掌中肉內,不讓自己再打寒顫。

    羅冰緊皺眉頭,黑著張臉坐在桌邊,左手放在桌上,握成拳狀。右手拿著茶杯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茶,然後又再從壺中倒出茶湯。半壺茶下肚,渾然不知茶水早已冰涼。

    數位掌櫃全都在屋內,一刻不停地在屋中轉著,地毯上的毛都被踩得和毯子緊貼在一起。見徐啟瑞起身,忙停下腳步,數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他。

    徐啟瑞略低頭看著地上的毛皮毯,咬了咬牙後,口中輕道:“脈象紊亂,查不出是什麼病,”當說完查不出之後,眼微微一抬看了坐著的羅冰一眼,羅冰仍然正襟危坐隻是右手的杯子停在唇邊沒有動作。徐啟瑞微皺了眉頭又鬆開道:“剛才苦錚說剛才那兩個是東林二老,而我正好了解到有一種毒的中毒症狀和這個相似……”聲音越來越低,但聽到中毒兩字,所有掌櫃心中都咯噔一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終於,羅冰抬右手將杯中的剩餘冷茶喝完,輕吐出一口氣,沒有絲毫感情起伏地說道:“五更寒。”

    羅冰向來很少沉默,一旦沉默下來,心中的怒氣之大不言而喻。

    魏宏昌眼皮一跳,起身向羅冰抱拳道:“總管說笑吧……五更寒這東西幾十年前就沒了。”

    羅冰狠狠地咬了一下牙齒,皺眉閉眼道:“五更寒,性寒,劇毒,凡中毒者,寒冷異常,且伴隨骨頭如被切磋琢磨鑽心之痛,通常這些人手心有黑團一枚。中毒的人並非中毒之後立即死亡,而是五十日後毒攻入心而死,因為每十日毒性加強,手中黑團淺一倍,就如五更夜深一般,因此喚得五更寒。當手中黑團消失的時候,人的大限也便到了。”

    魏宏昌頓時回想起剛才看到唐龍右手掌心上的黑團,心中一緊,急切地說道:“可是五更寒不是早在幾十年前就沒了嗎?而且少爺不曾沾染那東西,那東西是黑色的,誰看到了會去碰它啊?”

    羅冰頓時敲桌怒道:“三十六天罡裏的那人和她弟弟最擅長研製毒藥!”

    魏宏昌驚呼一聲:“總管說的可是淩夕?!”

    羅冰並未理他,仍然黑著張臉道:“那兩個老的手全是黑的!如果在手上各沾滿可以配置出五更寒的藥,兩種藥相混合怎麼可能不會成五更寒!”

    眾掌櫃見羅冰移開手後,桌子上赫然出現的一個凹氹,心中頓時都一凜。

    過了一會,唐龍感覺冷意漸漸散去,手臂微微屈肘發現疼痛感已去僅僅還剩下一些酸脹的感覺,腦內變得清晰,終於呼出一口濁氣,將捏得出血的拳頭鬆開。

    一聽唐龍那裏發出聲響,所有人幾乎同時圍了上去。唐龍不聲不響,抽出右手仔細地盯著手上黑團,最終歎氣道:“冰叔,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五更寒還有一個特性就是發作的時間沒有定製。”

    羅冰嘴唇翕合微動,最終在榻前笑道:“什麼五更寒?少爺,你忘了?剛才你受了風寒又倒在雪地裏,幸虧阿錚發現得早把你背了回來,僅僅隻是四肢凍傷,但也難免活動起來困難,待會喝了藥就會好些了。”說著看了看身後一名分號掌櫃的正在把爐子上的藥倒入碗裏,然後放入黑漆木盤內端來。羅冰接過碗後,雙手遞到唐龍麵前:“少爺別瞎想,先喝藥,這風寒藥一早就給你溫著了。”

    唐龍被慢慢地扶了起來,他盯著碗看了一會,突然猛地抬手扇將過去,藥碗在地上摔了個粉碎,藥湯灑滿了一地。羅冰見狀愣愣地看著地上的碗碎片,唐龍胸口微微起伏,抬眼帶著沙啞的聲音問道:“冰叔,這毒能不能解?!”又咬了咬牙道:“我隻要實話。”

    羅冰聽後,咬了咬下嘴唇,說道:“不清楚。”

    唐龍一手撐著塌,終於微微一哂,扯著嘴角說道:“他奶奶的,居然著了三十六天罡的道……”

    羅冰吃驚地看著剛剛才罵出話的唐龍,嘴微張,卻並沒有說話。屋內彌漫著藥湯的刺鼻味道,火爐裏的木柴仍然在噼裏啪啦地響著。

    天漸漸暗下來,隻有天邊一塊火紅的雲彩正在燃燒著,鳥叫時斷時續,整個院子裏靜的連鳥翅膀的撲騰聲都能聽見。

    突然房間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魏宏昌正在氣頭上,恨恨地走過去把門打開,開門就扯開嗓門吼道:“你他媽的做什麼!”

    穿淡藍色長棉袍的夥計見掌櫃的發大火,站在門外的廊上哆嗦著半天沒說話,隻是把手中的一個褐色布塊抱著的東西舉到魏宏昌麵前,許久後才說道:“剛……剛才,那個中午治好病的老頭來了,托我帶……帶……給唐二爺”

    魏宏昌一聽,眼皮猛跳,跟著到門口的就是羅冰一幹人等,魏宏昌抓著夥計的衣襟就吼道:“人在哪!快說!”

    魏宏昌年輕時本就是跟著教主做人頭買賣生意,自然力道大得驚人,隻是後來教主體諒年老,盡管醫術不及徐啟瑞等分號掌櫃,但仍然被送到百草堂當個總掌櫃養老。

    魏宏昌本就生得高大,所以那夥計被他提著衣領,竟是踮著腳尖一動不動。

    羅冰倚著門框看了一會兒,輕嗤一聲,抬手就拿過夥計手上的包袱,隨後轉身走進屋內,頭也不回地道:“要打外麵去打,別雷聲大雨點小的。”

    剛走進屋內幾步,忽然想起二少中毒恐怕自己也要擔一半的責任,如今卻還罵一個掌櫃的,心裏一沉,略低頭輕歎一口氣,轉頭對魏宏昌道:“魏掌櫃的,快到掌燈時間了,現在又沒什麼要緊的事,你和其他掌櫃的各自先回去吧。”末了,沉思一會又對站在門口一幫麵色慘白的掌櫃,拱手道:“徐啟瑞掌櫃的請留下,其他各位請回吧,至於教主吩咐的視察各個商社的事情,我們找時間再談具體事宜。”

    魏宏昌眉間一抖,暗自揣測許是總管有意讓所有掌櫃回去,以安他們的心,輕呼出一口氣,忙鬆了夥計衣襟上的手,惶惶抱拳道:“總管,若是有什麼事情請吩咐這些小子喚我來。”

    羅冰輕閉眼點了點頭。

    所有掌櫃的或許都和魏宏昌想得一致,原先緊張的神情略微鬆了一些,整理好自己黑色繡暗紋的長馬褂的袖邊,便一齊對羅冰作揖以示告別。

    羅冰揮了揮手勢示意他們都出去,見徐啟瑞站在一旁就吩咐道:“徐掌櫃替我送送。”又做個手勢讓他們把門帶上。

    唐龍去了白狐皮的披風,隻穿了一件白色繡暗紋的棉袍,他辮子散散地披在腦後,盤腿坐在榻上閉目,氣運周天,驅逐體內剩餘寒氣,漸漸,他臉上的慘白慢慢散去。耳內聽見羅冰進入正廳的聲響,睜眼去看,正看見他把包袱放在正廳圓木漆桌上,隨後朝自己這間小廳走來。

    羅冰恭敬地站在珠子串成的簾幕外,欠身道:“少爺,三十六天罡的東林老送來個包袱,需要現在打開嗎?”

    唐龍淡淡一笑,道:“莫不是送診金來了?現在不論什麼幫派,都會直接或者間接做生意賺錢為幫派發展下去作支撐,天罡下麵商社多,賺的錢自然也不少,打開吧,我倒要看看包袱裏麵裝的是金子還是銀子。”

    羅冰點頭領命,走至桌前準備去解開包袱上麵的結,指尖剛碰上包袱,唐龍立馬道:“冰叔,你把包袱拿來我解吧。”

    羅冰忙急切叫了一句:“少爺。”

    唐龍搖頭微微笑道:“剛才東林的叫我們診病的時候,叫我可是一口一個掌櫃的,這錢不是掌櫃的來收,難道還叫你這個治病的先生總管來收?”

    羅冰知道盡管他話語裏全是打趣,但他更擔心的卻是萬一包袱內有毒,使自己也身染劇毒便是不好。心下一緊,仍然沒有動作,隻是再次叫了一聲:“少爺……”

    唐龍終於收起了一副笑臉,板著麵孔看著他說道:“羅總管,包袱由我打開。”

    羅冰狠狠地咬牙,拿著包袱就進了唐龍所在的小廳,把褐色的包袱放在了他的榻上。

    唐龍皺了皺眉頭,盤腿坐在榻上看著麵前的包袱,抬手迅速地解開了外麵的布塊。裏麵赫然裝的是一個紋著金色雲邊的小匣,匣子雖然沒有過於多的紋飾,但單憑雲邊的形狀和鑲嵌的位置讓人看了就舒適無比。

    羅冰站在塌旁,見唐龍麵色無礙,暗自鬆了一口氣。

    匣子小巧精美,唐龍細細地看了一會兒,才伸手去打開匣子。剛觸到鎖口,如狼一般的眼睛就忙看向屋頂上的瓦片。羅冰見唐龍這般動作,上步就問道:“怎麼了?”

    唐龍毫不變色,指指屋頂上,淡淡說道:“有人。”

    唐龍的武功是教主親自所教,羅冰的武功自然不如他,但一聽有人,也忙掀開外衣,抽出深褐色腰帶上係著的短刀,嚴陣以待。

    隻聽見一陣尖銳的嬉笑聲,刺著耳膜十分不舒服,笑聲中夾著蒼老的話語:“七十二地煞的唐龍真不愧受教主所青睞,居然有膽子打開包袱。甚好,甚好!”唐龍皺了皺眉,俯身便撿了剛才打碎的藥碗碎片反手朝屋頂射去,碎片如箭般發出破風的聲音,射破瓦片,就聽得像是布料撲哧像撕裂的聲音傳來。顯然是屋頂上的人雖然躲了過去,但是卻還是被擦破了衣角。

    果然,當唐龍抬頭看著屋頂一小方黑色天空輟著幾顆天星時,屋頂上的人便大罵道:“唐龍小兒,老夫說你膽量十足,你卻趁機偷襲,你還守不守江湖規矩!”這個自稱老夫的就是今日中午裝病的東林二老之一,也不知另外那位來沒來。

    唐龍並未被怒喝所懾住,提聲反罵道:“你個糟老頭,設計下毒,你還守不守江湖規矩!”

    此話一出,憋得屋頂上那位半天沒得聲響,倒是一個略微清脆的女聲道:“嘿嘿,老頭子你自用銀針做出氣血淤積的假象,我就說這個計謀太狠了,你還不信,看吧,被罵成糟老頭子了吧。”

    唐龍微眯著眼睛看向屋頂一方天空,心裏樂得十足,沒想到自己身價也算不錯,天罡的地字號頭領來過,連東林二老也被天罡的教主吩咐來了。

    老頭輕呸一聲,沉聲說道:“唐少爺,我家教主親手配製的五更寒的滋味想必你也嚐過了……”

    話還未說完,唐龍就已經點頭道:“味道不錯。”

    這話又引得屋頂上的兩人沉默了半天。終於那位女婦略帶諷刺地說道:“唐少爺說得對,味道是不錯,不過五日之後死的味道更不錯。”

    羅冰一聽五日這個時間,忙舉刀朝上喝道:“上麵的,把話說清楚點!什麼叫五日之後死的味道不錯!?”

    女婦道:“還說什麼清楚不清楚,五日就是五日啊。”

    羅冰咬牙:“五更寒不是五十日之後斃命嗎?!”

    “誰說的要五十日之後才能斃命的?”女婦停頓了一下,改口道:“對了,是淩教主把方子改了一下,聽說是動了真氣才五日後斃命。”

    羅冰心中一驚,按捺住怒氣,問道:“不動真氣如何?!”

    女婦嘿嘿笑道:“若是不動真氣,那活的時間可就長了……”

    話未完,老頭直接接話道:“一月。”

    羅冰且怒且恨道:“天罡地煞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你家教主就不怕七十二地煞來犯嗎?!”

    “喲!”女婦像是聽到個笑話一般,笑著說道:“就是怕你家教主不來犯,我家教主可是等著你們教主親自前來呢!”說完,又換回平常的語調說道:“唐少爺,動了真氣五日就可斃命,我家教主說了,請你去三十六天罡一坐,興許能解了你的五更寒。”

    唐龍眼裏盡是輕蔑,說道:“天罡裏那個地字號的頭領沒跟你們說嗎?我沒時間去。”

    老頭悶哼一聲道:“話我們是帶到了,去不去由你,但是老夫奉勸你一句,不想死就今晚隨我們去三十六天罡。”

    唐龍指指自己心髒的位置,問道:“二位看我像是怕死的人嗎?”

    女婦恐怕還想再勸,剛從嘴裏發出一個音,就沒了聲響,或許是被老頭拉住了,隻好丟下話:“唐少爺,我家教主好心請你,你卻不去,小心毒攻入心,到時候想去也去不得了!”

    唐龍懶洋洋地拱手道:“從來沒打算去。”許久,上邊傳來衣袂翻飛之聲,想必兩人已經走了。唐龍暗鬆一口氣,幸好這兩人隻是代為傳話,並沒有出手,看了一眼麵色發紅的羅冰。隨即又低下頭繼續看著麵前的匣子。

    羅冰收了刀,眼睛猛地瞪了一會地毯,嘴一張一合像是在咒罵什麼,又狠狠地搖了搖頭,很快麵容就恢複了平靜。

    唐龍坐在榻上,一手扶著匣子,一手打開了匣子,隻見漆木匣子裏麵,隻裝了兩件東西:一把銀質長命鎖,一封牛皮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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