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270 更新時間：11-08-25 23:23
初秋的夜晚，涼意在空氣中肆虐。昏黃的燈光，從圓圓的街燈下投下黯然的身影，唯恐自己玷汙了聖潔的大地，帶著些許的怯弱。細小的昆蟲圍著街燈亂舞，彷佛不滿燈光過於安寧。下班回家的人們匆匆走過，好像急著要趕回家洗掉一身倦氣般。偶而傳來的的話語聲，增加了這秋季的孤空感。
她坐在長廊下的長櫈上，注視著迎麵走來的人流。由於光線暗淡，她的目光隻能辨認約二十步內的臉孔。上班族，夫妻，一家大小，老年人，小孩，青年，情侶，單身漢，她緊緊盯著前麵，唯恐看灟了一張臉。己經坐了兩個小時有多，她的脖子發酸，背脊發累。心底有聲音在催促她快點回家，再不回家，爸媽可能會擔心又生氣了。可是，內心裏有一點微弱的聲音對她說：“再等一會，再等一會他就會出現了。今天一定要看到他，非要看到他不可。”她今天想見他的願望，比平時增加了許多。如果見不到他，她不知道她會懷著怎樣的心情渡過這一夜。
“他回來了!”她的心倏地跳起來。迎麵走來的他穿著t恤牛仔褲，單肩背著袋子。她急忙把頭垂下，擺弄著書包。等他經過後，她立即站起來輕輕跟在後麵，心情彷如得了獎的小學生般喜悅。他們一前一後走進大樓的大門口。他按下了電梯按鈕。她看著他的背影，心裏又高興又有點傷感。電梯門很快就打開了。他先走進去，按了9樓，她隨後也按了22樓，然後刻意地站在他的斜對角。電梯內隻有他們兩個人。電梯內傳來抽風機的歌唱聲。他一動不動也站著，低頭擺弄著衣腳。她在欲望的催促下，好像不經意地仰起頭看向電梯門上閃動著的數字，在這短短的兩秒中，她瞅到了他的側臉。還是那麼靦腆可愛。尤其那即使沒有笑也隱約可見的酒窩，看起來帶有小孩子般的天真。那薄薄的嘴唇，也令人感到很親近。讓她一年半來心動不己的青年就在眼前。從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從沒有觸碰過他的身體，對他一無所知。可是，每次看到他，她的心就喜悅地急促跳動，心裏期望跟他相處的時光可以變成永遠。她覺得，從他的表情，從他的衣著，她就了解了他的一切，他的喜怒哀樂。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他轉身走了出去，沒有望向她一眼。她喜悅的心情混合了失望。當她不情願地按下了關門的按鈕，她反複地按摸著，那裏有他的氣息。每次當他消失在9樓時，她都恨電梯怎麼升得這麼快，為甚麼他不住在22樓以上？這樣，他們相處的時光就可以久一點呀!不過，今天能看到他己經很好了。他救贖了憂鬱的自己。
今天是一個非常灰暗的一天。雖然平常己經灰暗，但今天更加灰暗。就像在灰色的水中重重地潑了一團黑泥。想起自己孤伶伶地坐在座位上，內心微弱地期待著會有同學邀請她一組做報告，讓她不再再一次被孤立，被遺棄，自尊心再受傷害。然而，她的期望還是如秋天的落葉般輕輕地就被風卷得無影無蹤。當身邊的同學氣氛熱烈地你邀我請時，她默默地坐著，彷佛不關自己的事般。沒有人理會她，她也不找人，因為她知道那隻會落得當場被拒絶的下場。當老師追問還有誰沒有進組的時候，她默默地舉起了手。隻有她一個人舉起了手。也隻有她知道那隻手是那麼地沉重，沉重到她不努力的話根本就舉不起來。然後，當她被老師委派到別人的隊伍時，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如斯地不受歡迎。那鄙夷厭惡的眼光讓她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她努力讓自己的臉保持一片平靜，內心卻無奈，哭泣地抽搐著。她不明白，為甚麼她要一次又一次受到這種對待。她沒有得罪過任何人，也不是壞孩子，行為乖巧，相貌也並不醜，為甚麼別人對她如此泠淡無情？如果說是因為她過於有主見獨立，難道這也是一種罪嗎？還是她隻配受到這種對待？長久以來她已十分懼怕自己一個人吃午飯，休息的時候一個人，排隊的時候背後的人總是跟她拉長一段距離。她想脫離這種狀況無數次，上天為何要讓她受到這種待遇？每次每次，她的訴求如一根針掉在地上，那聲音細微得彷佛任何事都沒有發生過，而更惶論回音了。今天，她帶著無助的心情，捱過了上學，捱過了三個小時的秋風。然後，她等到了他。“隻要看到他就甚麼問題都沒有了。”這是她一天裏不斷對自己說的話。他會給自己帶來安慰。而老天，並沒有連這一絲安慰都吝惜。她見到了，滿足了。心底的傷痕也縫合了。
補習物理的家教逢星期三晚上來。隻補過兩堂，她就很不喜歡那位家教。她喜歡物理，但是成績不理想。上課時她很專心聽老師講解，老師說明的時候她也明白，可是過後再深深一想，她就胡塗了。那些定律好像遊戲踩地雷般，一踩中就牽動其他一起爆炸，炸得她腦子發疼。明明就是一條定律，為甚麼會如蜘蛛網般有千絲萬縷的因素讓她理不清呢？她沒有向老師提問，因為她本來就是不善於提問的人。當然，她也沒有可以共同學習的同學。長期下來，她累積了不少問題，最終導致她要補習。
當她初次麵對那位家教時，她己經沒有甚麼好感。不是因為他那有點猥瑣的麵孔，而是他缺乏講解的能力。當她把問題提出來，他隻會用公式來解答。相對於己經成立的公式，她更執著於公式的推論過程，那才是征結所在。就像偵探在命案發生後，一步一步地倒向推論最終找到了元凶。但是，每當她打破沙鍋問到底時，家教都表現出不耐煩，並且斥責她，這些問題你都不必理會，你隻要用公式去解答就行了。她不讚同，而且她覺得科學就是靠不斷發問才會理解，這才是學科學的正確方法。她完全沒有為考試而讀書的心態。雖然，還有差不多一年就要聯考了，以她現在的成績是完全沒有指望通過的。她也很緊張，可是，就算緊張，她也沒有改變學習的心態。有時她不禁問自己，是她太笨了，還是別人比她聰明？為甚麼大家一起上學，聽老師講的都一樣，但是別人的成績要比她好？家教要她不要問太多與做題目不相關的問題，她己經不服，連父母也認為她愛專牛角尖，這讓她感到深深的悲哀。為甚麼要讀書呢？她胡塗了。其實，在旁觀者的眼光中，她真的太執著了。這個社會要求的就是一張證書，有了證書以後的工作就有了保障。而這張證書隻要通過考試就可以獲取。而考試，隻要你有相關的經驗和技巧就可以輕易通過。像她這種愛追根究底的心態不是不好，隻是，那隻是附屬的，就算不明白，也要懂得如何答題。這種道理她也聽過，可是，她就是過不了自己那一關。像今天晚上，物理家教又來了，然後，她跟他又重複著追問與窘於解答的過程，最後不歡而散。家教走後，她告訴父母不想跟他補習了。父母反而責怪她的學習態度有問題。她真的很不開心，但又找不到傾訴的對像。睡覺前，她躺在床上，腦海中浮現那靦腆的青年的樣貌。“如果是他，他會不會跟我一樣呢？好些天沒有撞見他了，不知道他過得如何？好想知道他的名字。他有沒有注意到我呢？”帶著一連串的問題與苦悶，她戚著眉頭，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下午下起了大雨。她拿著雨傘從家附近的商場走出來，準備過馬路。今天是星期六，她到商場的超級市場購物。突然，她看到商場大門口站著好像是他的背影。她激動著慢慢走到旁邊一鄙，真的是他!隻見他不時望望天空，又望望前麵，他的手上並沒有傘，好像在發愁著怎麼過去。真巧!竟然在這裏遇到他。她又激動又高興。這是一個好機會!很快地她就想，隻要她借出雨傘，他們的距離就可以靠近。想到跟他並肩走的情形，她的心劇烈地跳起來。當她想付諸行動時，她才發現是多麼困難的事。越是想過去，心裏就越膽怯，明明隻有幾步路，卻好像隔了一座山般。她覺得自己好像要進考場的考生心裏異常地忐忑不安，隻是緊緊地握著手中的雨傘。天空一片陰暗，雨淅瀝瀝地下著，彷佛在催促著她快做決定。他依然望著前麵，馬路上的車子在奔馳，經過的地上揚起一片片芭蕉葉般的雨水。過去吧!不用怕!她對自己說。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下定決心，然後走向青年：“我遮你過去吧!”她發現自己怯弱的聲音在發抖。希望他沒注意到，她心裏暗暗祈求。青年顯得有些詫異。不過很快笑著說：“謝謝你。不過我再等一下吧。”看到他的笑容，聽到他的聲音，她覺得自己的心髒都快要停頓了。“我遮你過去吧!”她鼓足氣力重複地說。雖然她好想加上一句“雨不知道何時停”，可是她已沒有多餘的力氣說了。青年好像不忍拒絶她的好意般微笑答應了。於是兩人走向雨中。
她撐著傘，這麼靠近的時候，她才發現他比她高出一個半頭。強忍著內心的激動，她努力抬高右手把傘撐高，盡量讓傘靠向他那邊。雨水在地上濺開，水花很快就把兩人的褲腳弄濕了。她小心奕奕地撐著傘，唯恐雨水弄濕他的衣服，卻在不知不覺間讓自己的左肩濕了。原本期待跟他的親密接觸，這時也因為自己忐忑拘謹而盡量避免碰到他。偶然兩人身體的接觸讓她的心快要從喉嚨吐出。在她的心情不斷翻騰的時候，青年隻是默默向前走。雨水在眼前形成一片白霧，那嘩啦啦的聲音在她耳朵聽起來有如歌唱一樣。她心裏祈望兩人就這樣一直走下去永遠不要停。
終於走到可以避雨的長廊。她收起傘。青年拍拍身上的雨水向她道謝。這時，他才發現她的左臂都濕了。“對不起，害你的身濕了。”“不要緊。”她努力讓自己聲音保持平靜。“謝謝你，再見了。”“再見。”帶著依依不舍的心情，她跟青年道別。青年不知是否發現她是他樓上的住客呢？
跟青年一次意外的緊密接觸讓她高興了很久。這之後，她曾跟他在電梯門口相遇。青年微笑地向她點頭。她知道青年記得她了。內心真是無比喜悅。於是，她腦海中不斷幻想跟他相處的各種機會，兩人的交往深入，而甚至於開始了真正的交往。雖然這些幻想令她害羞不已，可是也帶來了許多快樂。以致於即使學校的生活依然痛苦，可是她心情卻沒有那麼苦悶了。
這一天傍晚，她剛放學回家。已經是晚秋了，寒意很深，泠風從衣領裙腳鑽進，讓她不禁縮著頭，抱緊雙臂。她喜歡秋季，雖然有點泠，但是沒有春天的潮濕，夏天的悶熱和冬天的寒泠。而且隻有在秋季她才會更多地感受自己。今天她心情平靜，因為在學校裏沒有發生特別令她難堪的事。她站在住宅樓下的燈柱旁，深深地吸了好幾口氣。多清涼的空氣呀，讓人感到身體都被洗滌過般。突然，她很想放聲歌唱。這迷人的空氣，迷人的傍晚，生存是那麼美好。就在此時，她聽到身後傳來那朝思暮想的聲音。她的心即刻跳動起來，喜悅好像一碗檸檬黃顏料填滿了她的心窩。她屏著氣，回頭一看，隨即腦子轟地一聲，世界陡地消失了。那個令她魂牽夢縈的青年，與一個女孩有說有笑地向她走來。女孩右手摟著他的腰，他的左手搭在女孩肩上。她覺得心底一下子變得空洞洞的，喉嚨充滿了寒意。力氣好像一下子被抽空。她定定地望著他們，好像個木偶般動也不動。男孩好像看到她了，微笑地向她點頭，然後走了過去。她還是一動也不動也站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慢慢蹲下，雙手死死地抱緊雙臂。她好想抱住甚麼東西，好想有個人讓她緊緊抓住。內心空空的，身體好像掏空了般。她好想哭，好想大叫，最終，她隻能緊緊咬緊下唇。
秋風一陣陣吹過，那因破了唇而流下的血為秋天染上了，鮮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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