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260 更新時間:07-09-04 22:05
我在馬上站的極不安穩,還得不時抬頭看子默打出的錦旗暗語再照做,若非亦寒牢牢扶住我,恐怕我早掉落下去摔死千百回了。
底下保護我的是三千步兵,人人都不時望望戰場,不時又用極度崇拜的眼神望望我。我自動自發地將他們的眼神轉贈給子默,搞得他哭笑不得。
這場部署三月,一夜成就的戰役,眼看就要塵埃落定了。子默身在半空遙望著前方以不損耗兵力方式慢慢消磨那三萬弓弩手的騎兵,忽道:“伽藍,這場計謀中間的每一個環節你都想透徹了嗎?”
我一愣,抬頭看向他。他衝我淺淡一笑:“伽藍,你要記住,從這場戰役開始,我所布的每一個局,所出的每一個計謀,或者不是最好的,但絕對是最適合你的。你要試著觀察,試著學習,這樣,就算哪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了,你也能自己應付。”(原諒我,我真的太愛SAI那句話了:阿光,你看清楚了,接下來我的每一步棋都是為你而下的(原話忘了)。這種教他的方式,所以我就剽竊了。)
我心裏咯噔了一下,不在我身邊?忍不住便想說:傻瓜,你都不在我身邊了,我還留在這個世界做什麼,為誰完成夢想?但他自然知道我的想法,不需問,隻從他那微微波蕩的眼眸就能看出來了。我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眼望戰場,心裏開始自動整理子默的這個計策。這一次因湘西水患火翎國命錢程和孟昭率八十萬大軍趁虛來襲。孟昭帶兵三十萬被呂少俊截在了赤峽穀葫蘆灣,也就是塔拉幹沙漠的另一頭,濱勝左側城池金穀。呂少俊本就是守城名將,且金穀有後方豐饒城鎮平泉補給,絲毫不怕圍城,是以顯然成了利於金耀的持久戰。我當時就很奇怪孟昭為何要打如此愚蠢的持久戰。經子默解說才明白。孟昭等在金穀城外以緩攻之勢迫得呂少俊不能援軍湘西,隻要湘西一破,錢程和孟昭兩軍彙合,就算呂少俊有再大的能耐也無法抵禦了。
而錢程則率領五十萬大軍過赤峽穀而來。子默讓我先命人在赤峽穀與其大戰,因讓離羅軍混雜在士兵中實力大增,兼且讓士兵升起雙倍爐灶,是以錢程以為我湘西守軍全軍出擊。經過一個月數次激戰,我讓離羅軍悄悄撤走隱藏在赤峽穀附近,我軍實力不足自然隻能敗退至湘西城內。
原本,若要度過赤峽穀來攻,就必須為自己留好後路,至不濟也要將後方清掃幹淨。可是一來,連日激戰錢程五十萬大軍隻剩三十,也是人困馬乏;二來他堅信湘西城中早已空虛無抵抗之力,我又派人放出風聲說呂少俊即將派援兵過來,才迫得他不顧一切度過赤峽穀追擊而來。而等在後方待命的離羅軍自是輕而易舉地切斷了他們的糧道。
子默說過,若非離羅軍此時也是倦極,實力損耗過大,且有被發現的危險,他隻需讓離羅軍與湘西守軍前後夾擊便可大獲全勝。
另一個理由說來好笑,他認為這樣打來毫無計謀可言,我學不到什麼戰略,是以繞了一大圈,才利用錢程身邊的秦霧獻策,以水路運糧。又在大霧天半路截擊糧草,以金耀士兵替換,趁其不備深入敵方營地,內外夾擊,何愁敵軍不破。
我甩了甩有些麻木的手臂,對飄在鼻尖的血腥味毫無知覺:“有一點想不明白。為什麼柳岑楓明明在附近卻不來相助孟昭和錢程,況且還有他自己的三萬親信在此。”
子默點頭笑道:“伽藍,近半年訓練下來,你的思維開始像模像樣了。柳岑楓不來相助錢程,原因有三。第一,柳岑楓是何許人,在火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除非君無痕親臨,否則讓其掛帥或監軍也便算了。可是讓他替錢程出謀劃策,卻絕不是他肯屈尊做的。他此次會來金耀邊境,我猜可能隻是為了你。”
“第二,柳岑楓曾經五戰呂將軍之父呂林大勝而回,可是近兩年卻鮮有帶兵機會,可見若非君無痕忌憚了他的權利過大,就是朝中非議其身份讓其無從領兵作戰。可是,這次錢程和孟昭這兩個名將率八十萬大軍出發,可謂勞師動眾,若仍是在你手下慘敗而回。那麼火翎國中就會開始懷疑除了柳岑楓究竟何人還可與你對敵,那麼他就很有可能重掌兵權。”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所謂旁觀者清,當局之迷。柳岑楓顯是對你手下的勢力頗為忌憚,知道一二又不甚了了。所以,他人在湘西,卻坐山觀虎鬥,希望通過這次戰役,能將你手下的暗營密探了解得一清二楚。”
我點了點頭:‘那如今臨宇手下的勢力是否都暴露了?’
子默嘴角一揚,露出個相當悠然自得的笑容:“他是良將,我卻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想看你的勢力,我就索性出盡離羅軍讓他看個夠。離羅軍鋒芒畢露,吸引了他所有的目光,他自然無法注意到暗營其他幾刹的活動,也未想到,我會利用糧草運送圍殲這三十萬金耀兵,而非逼退。在濱勝,他迫得夜部損失慘重,又將我們逼入沙漠,險死還生,今日,我就要他這些親手栽培的精兵償命。”
果然像是子默的性格。我笑笑,很詫異自己竟對那三萬人的生死全不在意,仿佛說得不過是撕爛三萬張紙,而非殺死三萬個人。
“錚————!!”一聲巨響忽然在左側山頭響起,霎時間金戈鐵馬、蕩氣回腸的琴聲在整個天地蔓延開來。我、亦寒和子默均是心神一震,仰頭望去。
左側的山丘或者不高卻極有名,名為赤霞。隻因滿山遍布紅楓,一到秋季,山間仿佛由內而外燃了把火,映得上方天空都是紅彤彤的。
此時晨光微露,隻見那不遠處的山丘因黑夜的淡去而慢慢顯出其本來的顏色。紅楓一片片飄落,連成線,粘成布,仿佛是山間自成一天地,漫漫紅雨綿密下一般。當真是美到了極致,又豔到了極致。尋常人絕不敢往那山中而行,莫說這漫天紅色迷人眼,單是那種妖冶與絕豔並存的美,便讓如許人自慚形穢,不敢輕易滋擾了。
可是,此刻偏偏卻有一人傲立山頭,席地坐在那楓樹下,楓葉間,操琴撫曲,形態悠然。明明清晨的山色美絕,他的氣質卻比那山色更美;明明紅楓豔絕,他的身姿卻比那紅楓更豔。萬紅之白,更迷人眼。清晨的山風吹亂我的發絲,也吹落了滿樹的楓葉,即便站在這裏,我仿佛也能聽見那樹葉交錯間的沙沙聲。
我有些恍惚地撫上自己的胸口,一陣陣熟悉的麻痛傳來,眼睛卻不敢稍離那一片紅。紅色紛紛揚揚,隨著激揚的曲調漫天飛舞,仿佛受了琴聲的操控時而飄散開去,時而又螺旋聚集。終於,琴聲輕緩低沉下來,紅楓跟著飄落,直到那黑發白衣,終於慢慢顯現在我的麵前。我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那仿佛不屬於塵世的銀白,不屬於常人的光芒,心中反複念著那句話:火楓飄盡雪影現……火楓飄盡……雪影現。
離得太遠,即便以臨宇的視力也看不清他的外貌表情。可是,我卻清楚知道他在看著我,止戈歇琴,靜靜含笑地看著我。那似笑非笑,幽深莫測的神情,仿如魔咒,在我腦中盤旋。
忽地,琴聲又起!由原來的金戈鐵馬變為犀利流暢,那些本被圍攻至筋疲力盡的弓弩手竟猛然間精神大振,不顧一切地開始突圍。
金耀騎兵雖兵精人多,可是行動卻被那琴聲所製,再加上一時沒在意,竟真的被這群人衝破了一個口子。喊殺聲立時震天,騎在馬上的在呼喊,立在一旁的士兵也在助威,可是如此洪亮的聲音卻無論如何無法掩蓋那絲絲縷縷傾襲而來的琴音。眼看著火翎兵越戰越勇,就要突圍出去,而我軍卻呈現了亂象。
“伽藍!玉簫取出來!”我一愣,子默的聲音又響,“李木帶給你的玉簫取出來。”
我看他一臉凝重,隻得照做,卻道:‘子默,你不會讓我壓製他的琴音吧?你明知我是音盲,而且也沒他那麼厚的內力可以傳聲千裏。’
子默倏地降到我身邊:“我教你。至於內力,讓風亦寒先暫時替你撐著。”我近看了才猛覺一驚,子默的笑容也是如此的似笑非笑,幽深莫測,竟與我腦中柳岑楓的神情一模一樣。
忽地,我發現玉簫上多了雙修長透明的手影,子默的臉就在我臉側,身體在我體內若影若現,棕色的眼眸中燃起了幽深的興奮和戰意:“開始吧!”
不得已,我隻得無奈地轉頭道:“亦寒,輸些內力給我,讓我足夠與他匹敵就好。”亦寒眼中閃過詫色,猶豫了片刻,卻還是淡淡點頭。我們兩個巍然地站立在馬背之上,我雙手執簫,湊到唇邊。而他一手扶住我腰側,另一手抵在我背上,片刻之間渾厚精純帶著點清冽之氣的內息從背後湧貫而入。一忽而間,我渾身竟充滿了力氣,仿佛連全身每一個細胞都漲的滿滿的。我們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站立在馬背之上,千人之間,衣袂飄揚,發絲飛舞,看呆了所有人。
口中氣息自然吐出,手指隨著子默的掩飾和解說輕動,一道連我自己也想象不出的宏亮樂聲衝天而起,瞬時與那琴聲成對峙之勢。然而開始時,即便有子默的教導,也終究是臨陣磨槍,不時有錯誤的音符冒出,被柳岑楓的琴聲打壓的一塌糊塗。
可是慢慢地,我震驚地發現,我會吹簫。不,不是我!應該說是臨宇本身擁有高超的簫技,那種對音樂的敏感幾乎已經成了他身體的本能。所以開始時的不適過後,我的手自發的動起來,每一下都與子默的指尖重合,吹出的力道大小也越來越適中。
我的簫聲不華麗不激越,沒有柳岑楓現在的犀利,也沒有他剛才的金戈鐵馬。可是卻仿佛天空綿密而下的雨,將一切牢牢籠罩住,不放過任何角落,既是最柔,也是最韌。
金耀國的騎兵隊伍又慢慢成了合圍之勢,雖有幾十人趁著剛剛的混亂逃了出去,可終究還是將近三萬的精兵困在這裏,再沒有第二次機會逃脫。
然而,成敗之局雖定,我和柳岑楓的對決卻遠沒有結束。琴聲依舊在,簫聲自然也不能停。琴聲越來越高,簫聲則越來越密,仿佛兩道鋒芒畢露卻又完全不同的劍氣飛揚直起,糾纏在空中,越飛越高,越演越烈。直到砰一聲巨響從左側山頭和我自己身上響起,我隻覺手掌唇瓣一陣麻痛,聲音已是嘎然而知。
呆呆地看著自己掌心碧綠的玉簫碎片,難以置信自己剛剛竟然是在與柳岑楓比拚戰場奏樂。左側山頭上,那白衣的身影前弦琴淨化粉末,他似是撣了撣身上灰塵站起身來,靜靜凝望著我良久,隨後轉身離去。
我感到清冽的內息一點點自我體內撤卻,直到背上那隻手離開。我隻覺全身勁力,包括自己本身力氣的頓時消失了,手足酸軟無力,緩緩軟倒下去。
亦寒似是早料到會如此,所以手一撤回便打橫抱住了我,翩然躍下馬去。我癱軟在他懷中,有氣無力地問:“怎麼會這樣?”
亦寒回道:“公子身體不好,強行由屬下注入內力,經脈一時不適擴張,消耗了真元,是以無力。不過,調養半日就沒事了。”
我點點頭:“那就好。”隨即抬頭去看子默,見他也正望著我,表情有些怔忪,我朝他笑笑:‘今天算你贏他贏?’
子默回過神來,歎道:‘算是平手。柳岑楓這人,真真不能小看,差一點就讓他翻身了。’
我聳了聳肩,閉起眼,靠在亦寒懷中:‘你下次讓他翻不得身就是了。’
漸漸離那片喧囂和血腥遠了,我有些困倦地閉眼靠在亦寒懷裏,忽地有一清涼的手指輕輕磨娑過我的唇,一股血腥味頓時滲入唇齒,還有絲絲的痛。
我睜開眼來,對上亦寒略有些幽深的臉,眼中墨綠色的光澤一閃而逝。他低聲道:“公子,你傷到自己了。”
我撇過臉,避過他的手,隻因原本冰涼的唇瓣已因他的觸碰而柔軟火熱起來。幾個月前那曾出現過的綠眸,近在咫尺的臉,以及溫潤清涼的吻,仿佛就在眼前。思緒緩緩飄到了那個紅綢鋪地,鑼鼓震天的日子,也是我和亦寒真正逃離塔拉幹魔鬼沙漠的那個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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