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982 更新時間：11-09-21 00:46
傷筋動骨一百天，等尉修完全可以下地時，他抬頭就很開心地給了葉祁一個笑容。
葉祁眨眨眼，真的沒像現在這樣發現過自己那個傲到有些臭屁的表弟竟然那麼可愛，於是很忍不住地出手，一把圍過男孩的脖頸往自己方向帶，“走，哥帶你去慶祝慶祝。”
尉修很快被葉祁拉著，衝進周末人流湧動的市區。
街道上，人來人往。
尉修繃直了所有的神經，僵直著身體，笨拙地避開任何可能與人接觸，身體包括眼神。
人來人往，“啪”的一聲。一個男子不小心撞到尉修。
當感覺到陌生人的眼神放到自己身上時，尉修就覺得渾身不舒服，好像自己被人剝光了衣服一樣任人打量。
一種扼住不住的想要轉身就逃的心思在心底瘋長，讓四肢不受控製地蠢蠢欲動，可身子卻笨重地無法動彈，讓尉修隻能傻傻待在原地，什麼都做不了，隻能低頭放射性地說出對不起。
這樣的事實發展，往往到最後讓撞人的一方很不好意思地擺手迅速離開，留著尉修滿臉慘白地站在原地，挪不動步子。
很久了，尉修很久沒有上過街，那麼隨性地走在人群裏，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用拚命地偽裝自己掩飾自己，不用擔心會突然被人認出來，會被人惡語相對，甚至拳腳相向。
這樣的記憶都來得太深刻，深刻到站在人群中央或者麵對眾人一下子聚集而來的注視時，尉修隻覺得充斥滿了冰冷和尖銳的刺意，幾乎反射性在心底產生的不安、緊張、驚慌、恐懼這一切的負麵情緒。
尉修害怕，無比害怕會有人突然跳出來告訴所有人自己不是尉修而是沈安，無比害怕所有人會對自己暴力相向推攘詬罵。
尉修真的恐慌到極點，他想把自己立即藏起來，誰也看不到誰也找不到。這樣就不會有人再看自己再說自己再傷害自己……
身邊的葉祁幾乎是看著尉修的臉色如何“唰”的一下變成慘白，那種整個人搖搖欲墜好像馬上要暈過去的錯覺。讓葉祁的腦海裏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迅速閃過——事情似乎變得更不正常。
伸手一拉過手指冰冷的男孩，葉祁四下望了望，隨即快速走進位於轉角的一個茶社。
上午，茶社裏人不多。
“你怎麼了？”
隨便點了什麼打發掉服務員後，葉祁忙不迭開口問。
結果他發現，自己剛開口問完話，對麵男孩的臉色幾乎已經不是慘白，而變成透明了。
葉祁很煩躁很煩躁，本以為什麼骨折失憶，絕對是自己活得那麼大碰上過的最倒黴最狗血的事情，可現在呢，現在呢……現在誰來告訴自己這又是怎麼回事啊！！！……葉祁已經完全能夠預想到到自己怎樣被家裏一幫子老女人折磨致死的殘忍景象。
尉修直愣愣坐著。
事實上，他也被自己的反應嚇到了，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有這樣的舉止，反射性地近似於本能地去排斥人群，排斥眾人投向自己的注視。
葉祁使勁扒了扒頭，拿出手機開始猛翻號碼，“你先坐著，我去找個人。”
話音沒落，葉祁的身影已經閃出隔間。
尉修無意識地咬緊了牙根。
葉祁很快回來了，同時進來的還有一個跟在他身後的男子。
“我是溫彥。”
男子淺淺的朝尉修笑笑，嘴角那個淺淺的酒窩，莫名的讓人覺得沒有距離感。
溫彥看著眼前似乎有些怕生的男孩，溫和地說：“我和你哥哥是大學同學，不過我主修的是心理學。”
溫彥頓了頓，慢慢說：“你哥哥告訴我，你失憶後似乎有些不習慣待在人很多的地方，比如說大街上，是嗎？”
尉修低著頭，望著放在膝蓋上的手，愣愣地出神。
他剛醒來的時候，因為太過驚訝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變化。而養傷的那段日子，他又因為一直待在家裏，除了保姆、葉祁，也根本沒機會接觸過其他人。
除了……除了今天，他第一次真正的出門，真正意義上去接觸這個他極為熟悉又曾對他無比排斥的社會……
可他發現，社會又重新接納了不再作為沈安的他，可他卻已經病態似地習慣被社會排斥和拒絕……
溫彥和葉祁對視了一眼。
葉祁很是無力地垂頭擱在桌沿上，“阿修啊，你是不是很害怕上街？”
“我……”尉修咬咬唇，“我……隻是不習慣，不習慣他們望著自己……”不習慣他們圍著自己好像要把自己包圍的感覺。就好像自己又回到了那段人生中最混亂的日子，每天無論自己走到哪裏經過哪裏都有無數人擠到自己身旁。而且，每一個人都在指責，不停地指責，不給他任何解釋機會的指責，指責他各種不對各種虛偽，說的人越來越多，說的話越久越難聽……他沒有任何理由去反駁，也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去躲，隻能站著，被人批得體無完膚一無所事。
“不習慣！？”葉祁完全不能理解地大吼，“開什麼國際玩……”
溫彥攔下了葉祁的話，“因為，會覺得很難受？”
會。
尉修點點頭。
溫彥深思了一會，笑了笑，卻突然轉了話題，“喜歡小動物嗎？或許你可以幫我一個小小的忙。”
從那天起，每天一早葉祁都會準時在公寓樓下按喇叭，把尉修送到溫彥的工作室。
溫彥的工作室設在遠郊的海景北苑內的商業街上。
海景北苑，是全市房價最高的片區。裏麵除了別墅群、公寓樓外，在中心花園外圍還有一條完全意義上的商業街。
溫彥的工作室就在那裏。
每天當葉祁把尉修送到工作室門口時，溫彥總是已經早早地等在那裏，和尉修一起向葉祁道別後，溫彥會親自把他送到隔壁的寵物店。
據溫彥說，這個寵物店的老板最近有事出門前曾拜托他看照一段日子。因為店員不夠，所以……
“所以呢，就想請你幫我一個忙，”第一天尉修走進這個寵物店裏，溫彥指著不遠處因為主人上班或者出差等各種原因被送到這裏的寵物，笑笑對尉修說：“你要做的很簡單，就是按照登記薄上的地址，在約定時間內把需要送回家的寵物交到它主人手裏就可以了。”
因為送到寵物店裏的寵物主人基本都是附近公寓的住戶，所以尉修一般都不需要步行太久就可以送這些寵物回家。
每天晚上，葉祁也會準時來接自己。
但是今天，因為葉祁臨時有事，到了平時尉修應該回家的時間，葉祁還沒有來。
“我想試試。”尉修站在溫彥麵前，搖搖頭拒絕了溫彥送自己回家的建議，“我想自己試試，這幾天我試著和更多的人接觸過，似乎，似乎我沒有再像那天感覺那麼不能忍受，說不定……說不定我可以的。”
尉修很認真的望著溫彥。
“好，”溫彥聽完尉修的話，什麼都沒說笑笑同意了，“不過我需要先告訴你哥哥一聲，免得他白白往這裏趕一趟。”
溫彥把尉修帶到海景公寓唯一的公交站台後，就開車走了。
這裏的公交車是十五分鍾一趟。
很快，尉修上了車。
或許是起始站的緣故，車上人很少，但到了駛過近郊，上車的人就開始多起來。
尉修很明顯地發現，車上似乎有不少人在遮遮掩掩看向自己，然後低下頭和旁人小聲的嘀咕著什麼。那種無法捉摸的不安惶恐，讓尉修迅速覺得車上呼吸的難受。
忍了很久，尉修努力說服自己沒有關係不要害怕，可骨子裏那種似乎要被人侵犯的恐怖無措，怎麼也掩飾不了。
沒等車停穩，尉修跳起來就衝下車。
公交車走了。尉修一個人站在公交站牌下，緩緩蹲下身，把頭死死埋進膝蓋。
那一瞬，他覺得自己已經再做什麼也沒有用，自己忘不掉，怎麼也忘不掉！忘不掉他是沈安，他所有經曆過的折磨。那麼痛，那麼傷的記憶，即使他已經死過一次，那些東西也早已融進他的靈魂裏，和他融為一體，提醒自己曾經被所有人放棄，被整個社會置之死的地對待著。
溫彥其實並沒有走遠，等尉修上車後，就開著車一直跟在公車後。
降下車窗，看著不遠處縮成一團的身影，溫彥不由伸手按了按鼻梁。
很難相信，葉祁嘴裏那個自傲到目中無人的小家夥，現在竟是這般模樣。一場失憶，簡直像換了一個靈魂似的，從自信驕傲變成膽怯單純，完全判若兩人……似乎，自己應該找個機會好好問問葉祁……
溫彥伸手打開車門，朝不遠處的男孩走去。
當尉修抬頭時，就看到溫彥站在自己麵前，“溫彥哥！？”
尉修站起身，因為蹲得太久腳有些麻，身子不由往前踉蹌了一下。
溫彥一把扶住，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語氣溫和：“我們回去吧，要不然葉祁可是會很不客氣問我要人的。”
尉修順著力道站穩，點了點頭。
第二天，維修依然繼續做著寵物店的義工，按著抄在小本本上的地址，送一隻七歲半名叫derek的柯利牧羊犬回家。
尉修牽著derek，在一幢三層疊加式別墅圍牆外停下。
尉修正準備按門鈴，門卻突然被人拉開。
從裏麵，一下子走出很多人。
尉修有些局促地握緊手中的牽繩，正要開口，卻差點被猛然向前竄的derek絆倒。
尉修迅速地鬆開繩，瞬時derek撲到一個男子的身上，極為開心地朝著他搖著尾巴。
看來自己是知道哪個才是derek的主人了。
尉修拿出接收單和筆，正要遞出去，旁邊一個中年男子突然為他：“你是門口那家寵物店的店員？”
尉修垂著眼簾，點點頭，把筆紙禮貌地遞到derek的主人麵前，“先生，請簽個名。”
但是對方卻意料之外的沒有接。
尉修等了好久，不由抬頭，看著看那名男子。
很斯文的模樣，帶著一副細細金邊的眼鏡，正笑眯眯地望著自己。不僅是他，尉修發現從房子裏走出來的人都很奇怪地打量自己。
不由地，尉修變得緊張，不安地往後退了幾步。
“就是這感覺！”那個剛才問自己話的中年男人像發現新大陸般盯著尉修，極為興奮地張開雙臂亂揮，“這個感覺，就是這個感覺！”
敏感地，尉修覺得所有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開始變得奇怪，尉修的臉色不由得變得慘白，舉著筆紙愣在原地一動都不敢動。
或許是尉修的臉色真的太難看，derek的主人伸手接過了簽收單簽下名，“你叫什麼名字？”
尉修閉著嘴，沒有回答。
那個男人在尉修眼前晃了晃簽收單，笑眯眯地說：“告訴我吧，然後作為交換你知道了我的名字。”
尉修認為自己一點也不想知道，可是簽收單……
“尉修。”
一拿到單子，尉修拽緊了就往回走，離開這個很詭異的地方。
下午，已經收拾幹淨，準備和葉祁一起回家的尉修，剛推開門就看見那個很奇怪的中年男子站在店門外，很開心地朝自己揮手。
尉修狠狠一愣。
中年男子迫不及待地對著出門的兩人解釋自己上門的原因。剛開了個頭說清楚自己很想找這名叫尉修的男孩演戲的事，話題就很不客氣被人掐了。
“不行！”葉祁想也沒想拒絕。開什麼玩笑，讓現在這樣連人堆都不敢紮的尉修去演戲，“絕對不行。”
那個中年男子——徐晟拚命試著說服眼前的人，“尉修的形象真得很符合戲裏的一個角色，他簡直天生是為這個角色而生得。你再考慮考慮仔細考慮考慮，如果這部片子大賣，他很有可能會一夜成名。”
“不需要。”葉祁拉長了臉：“我弟弟根本不需要什麼成名，拍戲這種事他不會做也根本不想做，你另找旁人！”
葉祁一把將尉修塞進車裏，“請你以後不要再來煩他。”
說完，很直接開門上車，關門開車。
“喂，機會真的很難得的！你再想想考慮考慮，想通了記得周三來DW麵試！”
徐晟朝著迅速遠去的車影大吼。
“莫名奇妙！”葉祁恨恨說。
自從知道尉修失憶，葉祁在恨死了自己吃飽了撐著，沒事找事刺激尉修去參加什麼狗屁選秀比賽的同時，也恨死了一切和娛樂圈扯上邊的事。
“阿修，那人估計是個神經病，你別理他！要是他再敢來煩你試試，看我不狠狠揍死他！”葉祁咬牙切齒。
尉修坐在車後，貼著窗望著不斷快速後退的事物，沒有吭聲。
……
“我是徐晟。”中年男子快速走到尉修麵前，張嘴就自我介紹。
……
那一刻，沒人知道尉修有多麼震驚。
徐晟，電影界知名的鬼才導演，是圈內多少藝人天天盼著能被他青眼相待的人物。
他手下出來的片子，哪一步沒有捧紅過人。
當年的沈安一直演電視劇，但對於他的大名，何嚐又不是如雷貫耳。
沒有想到那樣的名導，今天就站在自己麵前，一眼相中自己，給自己機會讓自己演戲……
簡直，一切美得不像是真的。
自己想過，不！是每天都在想，想著再站在攝影機前，去哭去笑去愛去恨……他想啊。
“哥，我想去……”
“什麼！”
車猛地一個急刹車，尉修的額頭狠狠撞上前座的靠背。
“你說什麼！”葉祁大驚：“你瘋了！你的病怎麼辦，麵試那麼多人！片場那麼多人，你受得了？！你受得了嗎！？”
尉修瓷白的皮膚襯著額間紅紅蹭起的一塊，看得葉祁不由一下子軟了性子，柔柔聲，葉祁回頭說得誠懇，“阿修，你要是真想做什麼，也先等咱們把病治好，成不？”
尉修低著頭，沒有說話。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和往常一樣的過。
尉修已經認識了海景公寓大部分的寵物，知道了他們的性別知道了他們的名字，也慢慢熟悉了他們的主人。
周三的那天上午，尉修和平常一樣，和店裏其他人打過招呼後，抱著一隻名叫阿吉的兩歲小蝴蝶犬，慢慢走出了眾人的視線。
這以後過了很久，誰也沒見尉修回來。
當溫彥意識到不對給葉祁打電話時，尉修已經站在DW的停車場，對願意送自己來的女子輕聲道謝。
車裏的女子笑笑，“怎麼那麼客氣。比起你平日替我家阿吉做的，我不過就是順路帶你出來罷了。是吧，阿吉？”女子捧起坐在副駕駛位子上的蝴蝶犬，對尉修說笑。
尉修微微紅了紅臉，“陳小姐，那我先進去了。”
“嗯，去吧。好好加油！”女子朝著尉修比劃了一個奮起的手勢。
尉修轉過身，深深吸了口氣，然後一步步直直地向DW的大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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