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83 更新時間:11-09-17 11:26
我是一個不會死的人,同時也是這家“彼岸千年”酒館的館主。沒有人知道我的來曆,包括我自己。我每天坐在這裏,迎接來自每個時代的客人。
“彼岸千年”酒館建在一個虛無飄渺的地方,所以能夠找到它的隻有那些有緣人,並且隻能通過夢境,夢醒即離去。這真是個諷刺的說明,但確實如此。也有經常光臨的人們,他們或許運用其它特殊的途徑來到這裏,不過隻要不涉及到我自身和酒館的危險,我是不會加以杜絕的。必竟我的存在是為了什麼,我也不清楚。我隻記得,我已經活了兩百年。
“館主,來壺桃花釀!”這是一名酒鬼,一天到晚裹著件黑袍子,一來就要喝上好幾壺本館的招牌酒。“彼岸千年”從來都不收錢,所以我告訴他,報酬必須在他的百年之後,來到這裏替我打下手。他答應了。
來到這裏的有緣人,或多或少都有著一段難以啟齒的經曆。這中間有千嬌百媚的女人,有大大咧咧的男人,還有陰暗的少年,安靜的少女。他們隻管上門,我隻管上酒。直到有一天,我注意到了一個人……
當時我正跟客人們談天說地,笑意盎然,氣氛正好。偏就有一個男人不合群,他隻是跨坐在最角落裏,一身紫色的長袍,一根月白色發帶係起的長發,低著頭,細細地啜著酒。我擦著杯沿的動作立刻就停頓了下來,心想這是哪路的神仙,生得如此風華絕代。
“噢!他啊,聽說他叫……”
不知不覺就開始留意他,具有一身傲骨,跟其它人截然不同的氣勢。夏輕候,真特別的名字。我的視線不由地跟隨著他。不知這樣的人會有怎樣的故事,眼看他放下酒杯,起身準備離去,好奇心難耐的我擼起長裙便跟了上去。
“誒,館主!我們還沒說完呢!”“下次!下次繼續……”
紫色的身影,月白色的發帶,我想隻是一眼,便記住他了。“夏輕候,夏輕候,為什麼你叫這個名字?”
也許是我這麼幼稚的問題難到了他,他回頭,淡淡地皺起了眉。這一刻我看見了那雙幽黑的雙眸,像是深潭一般,神秘又吸引人。他的身邊一定圍繞著很多女子吧?這樣想的我握緊著雙拳,被自己那裸露的嫉妒壓得喘不過氣來。兩百歲的老女人,竟然會有這種想法,連我自己都覺得可笑。
月光在館外折了個弧度,在這個常年不見太陽的地方就昭示著白天要來了。夏輕候隻是看了我一眼,然後轉身,絲毫不留戀地消失在門口。我呆呆地站著,腦海裏一陣洶湧。剛才他的回答鏗鏘有力,仿佛大石般在我的心裏蕩起片片漣漪。他說:“因為我是夏朝的將軍。”
時日猶如掌中砂,悄悄行,悄悄走。我百無聊賴地坐在酒館裏配著酒,眼睛也在觀察著形形色色的客人們。自那天起,再沒見過夏輕候的到來。我甚至有種錯覺,是不是我誤入了別人的夢境?他的音容麵貌已經印入了我的記憶裏,隻有這個,沒有再變過。我曾經在想,這可能就是酒館之緣,夢醒即散。我從未想過,還會有另外的機會讓我窺探那個不屬於我的世界……
“喂!聽說了嗎?夏朝亡國了!”
“夏朝?”
“是啊!國君被逼退位,將軍被生擒呢!”
我揚著頭,很得意。“彼岸千年”有來自不同地方的客人,所以這裏恰巧是個很不錯的情報收集網。就算是三界之上,也沒有誰能擁有這樣的得天獨厚,所以我經常利用這個契機去榨一榨那些趾高氣昂的神仙們。誰讓他們仗著比凡人高一等就幹一些讓人討厭的事呢。果然討厭的人不管到哪裏都招人厭呐!
“將軍?將軍還被生擒?”
“對!夏朝大將軍,夏輕候!”
不知道是誰倒吸一口氣,我也隻聽到酒瓶掉落的聲音,桃花香氣灑滿一地。夏輕候,夏輕候。所以你沒再來了嗎?因為你的國家被侵襲了?酒館一團亂,大家都在竊竊私語。畢竟常光臨的人們都記得這個名字,而且還令館主如此感興趣的男人,隻有夏輕候一人。風華絕代,傲氣淩人。
我是一位特殊能力者,可以穿梭於各個時空,但是不能參與,隻能旁觀,否則將除去館主之名及濁世之命。我開始為自己的懦弱感到無力。夏輕候,夏輕候。不斷地念著這個名字,似乎這樣做就能夠讓我劇烈跳動的心得到安寧。
其實我知道的,時代變遷興衰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萬物更替,那是根源之本。“彼岸千年”目睹了兩百年的客人,多少也是了解了那些凡世裏的是是非非,道不盡,言不明。我那種思想,也隻是為了夏輕候罷。為了他,上心了呢。
夏輕候,夏輕候。你會死嗎?你還會再來這裏小飲一壺酒嗎?我抬著頭在自言自語,雙眼裏一陣迷茫。我第一次對自己的存在充滿質疑。不得涉足情愛,隻能旁觀濁世。大者是“彼岸千年”的經營,小者是配一壺精美的桃花釀。
“沒想到,蘇皇帝會落到如此這般……”
“蘇皇帝是自作自受啊……”
蘇然,一個陌生的名字。但是最近的客人們都喜歡聊關於這個人的話題。夏朝,蘇國,變遷後的朝代。
“那位夏將軍呢?”我湊上前問,希望能從這些客人的口中得到半點消息。可惜他們隻是看了我一眼,然後遺憾地搖搖頭。不知道呢,都不知道。
他們還在聊蘇然的事情,我有點乏味地靠在柱子上配著酒。隱隱約約的“好朋友”之類的話題傳進我的耳裏,我也隻是順便地瞄一瞄,提醒一下客人們真是太八卦了。從來沒想過這兩人的聯係,因此在我親眼看見後那一種震驚的衝擊直接要將我推進地獄……
我還是從“彼岸千年”出來了。旁觀就旁觀吧,我想要見一見夏輕候,如果他安好,那我便回去。如此而已。
我原以為,新的蘇國會給人們一個新的生活,最少不必常年戰亂,妻離子散。可當坐在雲彩上俯視地麵時,我幾次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不太相信印入眼簾的場景。難民到處奔波,還是硝煙四起。
“夏將軍為何如此?”
“不知道不知道……這麼愛民的他為何要殺我們?”
“是因為蘇皇帝嗎?是因為他奪了他的國家?”
夏輕候,夏輕候。大家說的又是你。你到底是怎麼了?
經過刑台,我本是路過,卻不曾想那裏有個熟悉的身影凝固住了我的腳步。紫色的長袍,月白色的發帶,一如往日的風華。此刻的他站在那裏,就離我這麼近,可是我總感覺有股寒意從背脊冒了出來。他正執著鞭子抽打著身前被鎖鏈綁在刑台上的人。那人嘴角已經流血,在大雨裏滲出一道紅色的河流,極其地戰栗。
“沒想到,蘇皇帝會落到如此這般……”腦海裏突然閃現客人們的八卦,我驀然一驚。是他,蘇然。不知是不是有所感應,那個原本還處在昏迷中的男人忽地抬起頭,朝我這邊看了過來。血絲泛濫的嘴角咧開一道嘲笑,直直地盯向我。我倒退一步,不可思議地愣住。不可能的,凡人不可能看得到我。我來自“彼岸千年”,除非身在酒館,否則便是世間的透明物……
蘇然的一身黑色金邊的長袍早已被雨水渲染,那樣狼狽姿態的皇帝,我還是第一次見。先不說他,我轉移視線,望向另一個讓我日夜掛念的人。他的周圍蔓延著憎恨,我想這絕對不隻是因為亡國之仇這麼簡單。我想靠近他,但手一伸,立刻就從他的發間穿越而過。夏輕候,夏輕候。你本是夏朝的將軍,你不該被仇恨侵蝕了靈魂。我想這樣告訴他,我奮力伸出手,一次又一次,結果還是那樣,觸不到,觸不到啊……眼角還有蘇然輕輕的嘲笑,我覺得有點滑稽。這個男人,被折磨成這樣,還能笑得出來。即使能看見我,又能如何?
這就是身為旁觀者,無能為力地悲哀。我愣愣地看著,看著他執起鞭子又落下,執起又落下,不厭其煩。“蘇然,你怎麼還不死!”他眯著眼睛,幽深的雙眸盛滿了厭惡。完全跟在酒館不一樣的表情,我僵硬著身體,有點不知所措。這是人們眼中愛民如子的夏將軍,這是在我心裏傲氣淩人的夏輕候。誰害了他?是他嗎?
蘇然看著我,又是一陣嘲笑。我滯了一秒,終於摸清了思路。蘇然並不是在笑我,而是完全的自我唾棄的嘲笑。他的眉眼有抹君臨天下的威勢,卻隻在夏輕候麵前有所不同。我轉過身,不想再看見夏輕候那樣近似瘋狂的舉動。捂住心口,那裏一陣疼痛。是為了他感到不值吧。夏輕候,夏輕候。你本該叱詫於沙場,人世間獨一無二的大將軍啊!
可憐我妄圖改寫曆史的私心被扣殺在搖籃裏,不得參與的我,根本無從改起。估且忽略蘇然能夠看到我的事實,我離開了。離開了在戰火中搖搖欲墜的蘇國,以及刑台上那位令我痛心的人。夏輕候的命運會怎樣?沒有人知道。
“夏朝亂,將軍被擒。蘇國開國皇帝任期兩年,突然暴斃,無人知其因。”
合上客人們遞來的民間史書,我低垂著頭,拿著酒杯的手在微微顫抖。蘇然死,夏輕候不知所蹤。到底是何故,成就了這麼一段淒涼的淵源。我經常會夢見那個風華絕代的男人,或許他已經深入我的記憶,永遠不能被撥除。
“館主,有人找!”
門口一陣騷亂,我擰緊眉,突然被打亂思緒真是讓人不舒服。不耐煩地抬頭,卻看見了意想不到的人。我張著嘴,滿臉的不敢置信。一身黑色金邊的長袍,束起的烏黑長發,還有那雙睥睨一切的丹鳳眼。隻見他上前,接過我手裏的酒杯,咧開嘴輕笑:“館主好。”
蘇然死,夏輕候不知所蹤。
蘇然死,夏輕候不知所蹤。
蘇然!
我仍處在驚駭中,他卻自顧自地執起酒杯,就著桃花香味一飲而盡。他笑著,有點玩世不恭,有點不食煙火,但雙眸裏卻閃著點點亮光。他輕輕挑起眉,看著我無奈地抿嘴道:“世間凡塵不過一指煙,我卻如此貪戀,究竟為何?”
我本有一肚子的疑問要提出,我想問他發生了什麼,我想問他夏輕候在哪裏,我想問他怎麼會找到這裏來,可是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卻宛若雷鳴般震住了我。
世間凡塵一指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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