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95 更新時間：14-09-22 12:58
這天，顏俊突然跑來了張記餛飩鋪，硬是把蕭瀟拉走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坐在了開往顏公館的車上。這是他第二次被顏俊“綁架”上車子，他不知道這次又準備唱的哪一出。他隻能無奈地粗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雖然事出突然，但是總不能再跑到顏公館去失禮吧？
但當蕭瀟在客廳看到雅各布的時候，也就一下子明白了顏俊讓他過來的用意所在。
“蕭瀟！”這個德國人看到蕭瀟，誇張地叫了一聲，站了起來。
雅各布是一個典型的猶太人，五十多歲的年紀，微胖，西裝革履，五官立體，雖然因為年紀大了稍稍有些謝頂，但仍然給人一種嚴肅刻板的感覺。
可聽到這個聲音，剛踏進門口的蕭瀟愣在了當場。他不易察覺地顫抖了一下，卻沒有回應雅各布的熱情，隻是麵無表情地站在那裏，不願再往前一步。而同樣在客廳裏的顏太太和顏雨，也因為這一幕都愣住了。
“居然在見到你，真是太好了。”雅各布卻絲毫沒有感受到在場所有人的變化，笑著朝他走過去，給了他一個擁抱，看著他，用已經有些流利的漢語說道：“好久不見，你還好嗎？”見蕭瀟隻是看著他，雅各布又像在誇耀自己一樣幽默地說道：“怎麼，聽我的漢語這麼流利很吃驚？”說著又像想起什麼一樣問道：“對了，子言呢？沒有跟你一起來嗎？”
蕭瀟不知道應該要怎麼回答。他忽然有一種時光錯落的感覺，仿佛朦朧地看到前麵許許多多的影子。
屋裏一下安靜下來，隻有鍾聲滴答響。
終於，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蕭瀟的失神，顏俊在他旁邊，看到他額頭上居然出了一層虛汗。他此時心裏生出一絲猶豫，是不是做錯了？
雅各布又關切地問：“你沒事吧？看你臉色不太好……”
“沒事。”蕭瀟隻是搖了搖頭，“對不起，我，我先走了，改日再登門致歉。”說完，頭也不回地出了顏公館。留下所有的人麵麵相覷。
顏俊看了一眼雅各布，也追了出去。他喊了幾聲，可是前麵快步離開的人沒有絲毫的猶豫，依舊頭也不回。他又隻能快跑了兩步，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了急著逃跑的人的右手。可蕭瀟隻是順著掙了一下，用左手擋開了顏俊繼續向前走，腳步沒有絲毫猶疑。顏俊隻得更加用力，拉得蕭瀟一個趔趄，才勉強站穩了身形。回頭看著顏俊，蕭瀟忽然冷笑道：“顏大少爺，你查我。”
“我隻是想幫你。”顏俊眼神真摯，但換來的仍是冰冷的語氣：“那麼我該謝謝你了。”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不知道！”蕭瀟的聲音忽然就高了起來，衝得顏俊縮回了手。定了定神，他才又放緩了聲音，道：“既然你什麼都知道了，就請放手，讓我一個人安靜會兒。”轉過身，此時他隻想一個人呆著，安安靜靜，或許還能夠再從現實逃回自己心裏的那個角落。
隻是，他不知道，有些宿命是逃避不了的。
雅各布是一把鑰匙，打開了所有通往過去的鎖，再次看到他站在自己麵前，他的腦子裏原本自己刻意去模糊的那一片記憶忽然又重新清晰起來，那些一起的，不在一起的，快樂的，悲傷的，一張又一張鮮活的畫麵不斷地湧進了腦海。
他以為自己麻木了。
他以為自己隻有夢裏才會夢到。
他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再這樣清晰的記憶。
可現在，這些全部都回來了，甚至在子言墓前都已經不會再有的感覺，被雅各布清晰地從夢境重又帶回了現實。而他也已經不會去在意自己有多失態。果然，記憶和現實之間的區別，猶如一弦到四弦之間的距離，永遠平行，可你不知道中間究竟能夠相距多少的音高。
顏俊站在那裏，看著那個落寞蕭瑟的背影不知是該追還是不追。他現在清楚地意識到，當初發生的那件事對瀟瀟的影響有多大。看來，他是太心急了。躊躇片刻，他還是先回了家。可剛踏進自家大門，就被顏雨氣呼呼地拉進了客廳，她現在隱隱約約知道，顏俊肯定有事情瞞著大家，對於這一點，她有些生氣。客廳裏，顏夫人，雅各布，都坐在沙發上。等著他回來跟他們解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雅各布此時睜大了眼睛看著顏俊，這個可憐的德國人被眼前的事情弄得摸不著頭腦。“他這是怎麼了？”他問，奇怪的漢語口音此時在客廳裏顯得尤為突兀。
顏俊回頭看著客廳裏三個人，他知道，自己的確真的應該跟他們解釋一下，雖然其中所有的細節他自己也並不清楚。走到沙發坐了下來，他道：“雅各布，在此前，我有個問題想要跟你確認。”
“請說。”
“這個人，就是當年你們認識的那個蕭瀟是嗎？”
因為不知道個中原因，顏俊這一問把雅各布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當然是。”他答道：“我怎麼可能不認識蕭瀟，早知道他在這裏，我一早就會找他了，哈蒂從前常跟我聊起他。”
“哥，難道說他們真的是同一個人？”顏雨的想法終於得到印證。怪不得顏俊總是提起蕭瀟，也怪不得非要在今天她的老師來給她上課的時候把他請到家裏來，原來一早就猜到了，或許開始就打定了主意揭穿他的身份。
“沒錯。”事到如今，顏俊也沒什麼好瞞的了，幹脆就把事情攤開來說。
“等一下，你們到底在說什麼？”這個德國人坐在旁邊，攤著手，許是有些跟不上節奏，也就不得不打斷他們。而顏夫人隻是靜靜地聽著，並不曾說什麼。
顏俊歎了口氣：“高子言已經去世了。但是死因，我不知道。”
顏雨和雅各布聽到這個消息，瞪大了眼睛，這是他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
“其中具體的細節其實我不清楚，那天我去找江叔就是想要了解前因後果，可也沒能查出什麼，但我猜想，這可能也是蕭瀟現在這樣子的原因。”看了一雅各布一臉想不通的表情，顏俊笑道：“你知道麼，你熟知的那個小提琴天才，現在在張記鋪子賣餛飩。”
“子言……真的去世了？”雅各布一臉的難以置信，然後眼裏閃過一絲惋惜，“她和蕭瀟，真的太可惜了。”
“那哥，你為什麼不一早告訴我們！”顏雨此時已經確信，顏俊應該是很早就已經知道了的。
“告訴你，然後你再去提起他不願意提起的往事？”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麼樣？
可聽到這裏，雅各布卻忍不住搖了搖頭，微微地歎了口氣。“怎麼會這樣？那之前的那些，又還有什麼意義？這個孩子，雖然我沒有帶過他，但是我聽哈蒂說過，他可以說是最用功的學生之一了。”十指相對，稍稍頓了一下，他才又繼續說道：“別的孩子，如果說空弦拉一千弓，蕭瀟會拉兩千弓，別的孩子基本音階練三年，蕭瀟會練四年。其實他的資質在所有孩子裏麵都是最出色的，但是，對於基礎，對於練習，他從來不馬虎。哈蒂曾經感歎說，如果沒有對音樂極度的渴望和熱愛，常人是沒有辦法如此堅持的，因為舞台上光輝背後練習時的枯燥和辛苦，旁人永遠也無法體會和分擔。”
這就是蕭瀟。
但這樣一個蕭瀟卻徹頭徹尾地放棄了自己之前所有的東西，甘願流落市井，每日渾渾噩噩，這又是為什麼？
“我記得在德國的時候，我們三個人在一起，還曾經開過這樣的玩笑，”雅各布繼續說道：“我說，如果不玩兒音樂，你們會做什麼？”
“他們怎麼說？”
“我清楚地記得他們兩個人說的話。”雅各布似乎有些累的樣子，往後靠在沙發上，眼睛盯著斜上方，像是自說自話。“子言說，沒有鋼琴的生活，她沒有辦法想象，其實她也就是變相拒絕了想這個問題。”
“那蕭瀟呢？”顏俊心裏，更關心這個答案。
“蕭瀟？他隻是笑笑，說得倒是一派輕鬆的。他說，如果沒有小提琴，他就什麼都不是。也是，從小到大，他隻學了小提琴，在他的世界裏，他的琴就是他的一切。”
他的琴就是他的一切，可現在，他卻放棄了他的一切麼？
客廳裏一陣靜默，幾個人坐在那裏，若有所思，直到顏希文下班回來，管家為他開了門。他沒有太過在意家裏不太尋常的氣氛，依舊泰然自若，看到客廳裏坐著的雅各布，便笑了一下，走過來，說道：“原來雅各布先生也在，那今天就一起吃飯吧。”
可聽到這句話，顏俊忽然站了起來，拿起搭在椅子背上的上衣，對著顏希文和陳玉說道：“爸，媽，你們先吃吧，我想出去有點事兒。”說著，便想往外跑。
“站住！”顏希文對於顏俊這突如其來的沒有禮貌的行為覺得十分惱火，這就是對長輩的態度？更何況還有客人在場。但他不知道，其實顏俊並不是無禮。他現在滿腦子都是蕭瀟那個孤寂的背影，一想到就會覺得揪心，更何況這種情況還是自己造成的。在這樣一種狀態下，他怎麼可能安安靜靜地去跟大家一起共進晚餐？
聽到父親的聲音，顏俊隻得停住腳步站在原地，回過頭。
“你要去哪兒？做什麼？”顏希文顧及著在場的客人，也隻是略微收起了聲音裏的怒意。
“我……去找人。”實在是沒有心情去解釋，但又不敢逆著長輩的意思跑掉。
“兒子，你先去吧。”顏太太看著顏俊，打破了僵局，溫和地說道。這種時候，恐怕也隻有她敢開口去勸顏希文了。轉過頭她又說道：“希文，你先由他去，聽我跟你慢慢講。”說著，朝顏俊使了個眼色，便拉著丈夫進了飯廳。
看到母親這樣，顏俊鬆了一口氣，像得了大赦一樣頭也不會地飛快出了顏府。此時此刻，在知道了這些以後，不能再放任他一個人。
他要去找蕭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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