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又南飛

卷一 似曾相識  第二十一章

章節字數：3006  更新時間：14-09-22 1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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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俊去德國的事情是板上釘釘的，完全沒有緩轉的可能。顏俊心裏很不是滋味。他頭一次感受到了不能掌控自己命運的那種無力。可是父親說得並沒有錯，這樣一個世道，隻有軍事才是真正有益於生存的東西。現在的局勢變化莫測，誰知道將來會怎麼樣？

    於是那天，蕭瀟下了工回家的時候，就在路邊一個小酒館看到了顏俊。

    已近年關，天氣越來越冷，也暗得越來越早了。山西的冬天很冷，蕭瀟隻穿了一件舊棉衣，搓著手急步地走回家。從牢裏放出來以後，這幾天他很少看到顏俊。以前，顏俊都會時不時地在自己麵前晃悠幾圈，或者也會送自己回去，一路上兩個人有說有笑倒也其樂融融。因此這幾天，他也就覺得格外的清冷，一個人走回家的路很漫長，也有些孤單，隻有自己的影子陪伴。

    蕭瀟忽然覺得有些思念顏俊，如果這種感情能夠稱之為“思念”的話。沒有他陪著總覺得好像少了一些什麼一樣沒有著落。想到他的笑臉，心裏會很暖，可是轉眼沒有看到他，又會很失落。

    這樣想著，他又搖了搖頭，笑得自嘲。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歎了口氣，他又覺得，其實無論自己怎麼想，那些感覺總歸是真的。而就在這個時候，他一眼看到了路邊鋪子裏坐著的顏俊。

    他居然覺得有些驚喜。

    是那種隔了三秋之後，再次重逢的欣慰。

    雖然他們沒有相見的時光，隻不過幾天。

    顧不得理清自己的情緒，蕭瀟急步走向了那個小酒館。不過，臨到門前的時候他又放慢了腳步。看著顏俊的背影，他有些愣神。

    他喝酒了？

    這個小酒館有點年頭了，不過生意還不錯。據說，老板的祖父輩曾經是這山西富甲一方的商人，先前出遠門做生意的時候得到過一張宮廷裏麵釀製禦酒的秘方，便帶回了山西。開始一直擱在家裏隻是偷偷的自己釀製，不曾拿出來。可是後來因為戰亂家道中落，也隻剩得這家酒館。不過，憑著這張秘方，生意又漸漸好轉。這個小酒館一直經營著，一直到現在的這個老板手裏。

    此時裏麵的人並不多，隻幾個客人，三兩個夥計，掌櫃在前台算著帳，一頭看著店裏的夥計不要偷懶，另一頭也顧著看客人們有什麼需要。見著門口的客人，掌櫃的忙喊了夥計過去招呼。

    “這位客官，您裏麵兒請！”店小二把蕭瀟引進來，又問道：“您要點兒什麼？”

    “我找人。”蕭瀟聲音不響，隻是衝著小二搖了搖頭，繞過他，輕聲走到了顏俊麵前。

    “這麼憂愁，一個人喝酒？”聲音清冽，猶如竹葉青般，緩緩流過來。

    顏俊抬起了頭，訝異的神色一閃而過。他笑了，這個笑讓他們兩個人都覺得很安心。對，就是安心。隻要呆在對方身邊，就能安心。

    “沒什麼，就是突然想喝。”顏俊沒有喝多少，笑著回答道。

    蕭瀟坐了下來。桌上隻一碟花生米，一壺小酒，一個酒杯，有些孤單。顏俊並沒有喝醉，他其實並不常喝酒，也很少來酒館，但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就是特別想喝，所以就來了，於是，就在這裏遇到了蕭瀟。

    所以說，有時候，緣分真的是一個很奇妙的東西。

    “你有心事？”蕭瀟並不打算讓顏俊蒙混過關。他解下圍巾放在桌上，又跟夥計要了一個酒杯，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等著他開口。顏俊沉默了片刻才抬起頭看著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喝了酒，他的眼神稍微有點閃爍，含著一些情緒，不過好像又被他刻意控製住了。

    “哪裏有什麼心事。”想了半天，他最終隻是說了這麼一句，接著便轉了話題，“對了，你這幾天還好吧？”

    “還好。你呢？”

    “湊合。”

    緊接著，兩個人沒了話語，便是一陣沉默。

    顏俊忽然發現，隻要是他們兩個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會有這種沉默。兩個人各懷著心思，卻不知道說什麼。是對對方的體諒？還是沒有人敢多踏出一步？

    多踏出一步？顏俊覺得心跳加快。

    自從鄭光牧死後，他總覺得，人生不過短暫一瞬，終是一抔黃土，你永遠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那天在監獄裏麵的那種呼之欲出的感情，讓他看不清楚自己，所以這幾天他一直沒有去找蕭瀟，他知道是自己在掙紮，畢竟，太過不尋常，他也始終不確定。

    可是現在重又麵對著蕭瀟，重新又聽到他的聲音，顏俊卻在頃刻間明白了。不管之後會怎麼樣，遵從現在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認為是，那便是了。

    所以，李太白才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他雖然不了解蕭瀟的想法，但是他相信感覺。所以他要走第一步，這一層窗戶紙，他來動手。

    “蕭瀟。”顏俊聲音不大。

    抬起頭看著顏俊，不知他的遲疑所為何事。

    “我喜歡你。”

    顏俊直視著蕭瀟的眼睛，這句話出口的時候沒有絲毫的猶豫。他覺得，自己和蕭瀟就像站在橋的兩頭，遙遙相望，卻禁錮在各自的領地不願意踏出腳步，所以他做了決定，如果蕭瀟不願意走過來，那麼，他會走到橋的那一頭。隻要蕭瀟願意，他就不會離開。

    可是蕭瀟拿著杯子的手，卻停在了半空中。

    沉默。

    又是沉默。

    屋裏忽然很靜，靜得很可怕，靜到連寒風都屏住了呼吸。

    等沉默到顏俊以為，這樣的兩個人會一直下去直到天荒地老的時候，蕭瀟卻突然一聲笑了出來。

    “我還以為你能喝酒，沒想到，竟然已經醉成這個地步了。”

    放下杯子，他笑聲爽朗，這樣的笑，顏俊第一次聽到。可聽到這一句話，原本還滿懷希望的心裏，一下子沒了底。

    顏俊緊接著也吃吃地笑了，仿佛真的喝醉了一樣，和蕭瀟一起笑起來，手捧著肚子，好像聽到了什麼很好笑的笑話。周圍的那些人，原本聽到顏俊這話，又看到蕭瀟，都愣在當場，現在看到他們這樣，也跟著一起哈哈大笑起來。這人居然醉得已經跟一個男人表白了。瞬時間，寒冷仿佛被驅走了，小酒館裏氣氛又活絡起來。

    看著顏俊歎了口氣，蕭瀟溫和地說道：“我送你回去吧，很晚了，醉成這樣，你父母要擔心的。”說罷，也不等顏俊回答，便喊來了小二結賬。

    “怎麼能讓你付錢呢！”顏俊笑著站起來，踉蹌了一下，似乎真的有些站不穩。

    “你就不要跟我計較了。”

    掏出錢放在了桌子上，蕭瀟走到顏俊身邊扶起他，看他穿著單薄，又把自己的圍巾給他圍上，然後扶著他出了小酒館。被攙著，顏俊似乎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去說什麼，隻是由著蕭瀟把自己送回了家。依靠在他身上，隻是汲取著的仿佛是最後的溫暖。

    蕭瀟隻把顏俊送到了門口，並沒有再進去，把他交給了管家轉身便走了，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深深地吸了口氣。他的步子很快，快得像是在逃跑。

    今天在聽到顏俊的那番話以後，自己心裏閃過的第一縷情緒，竟然是滿足，是心裏滿端端的希望和溫暖。長期以來他一直在壓抑的，一直想不透的，或者說一直在刻意忽略的情緒，一下子全部都明晰了。原來真相竟然是這樣的。原來，在他身邊沒來由的安心，心底想要陪著他的心願，全都是因為呼之欲出的這兩個字。

    喜歡。

    即使他和自己一樣。原來自己還有這種感情，原來他的想法竟也是和自己一樣的。愛情於他，陌生而熟悉。

    但是，不行。

    回去的路，依舊是一個人，依舊孤單。蕭瀟強迫自己想著高子言的樣貌，還有他們一起的那些事情，哪怕是他一直想要逃避的那些事。可是，那些影像此刻在他的腦海裏，居然如此模糊。怎麼可以忘記，他怎麼能容忍自己忘記。

    絕對不可以。

    子言，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走在路上，瑟縮了一下脖子，裹緊了棉衣，蕭瀟抬頭看著月光，眼神卻是說不盡的淒涼。

    北雁又南飛，心事悵惘，卻歎無人訴。

    隻待嬋娟再圓，共映千裏，咫尺，卻似天涯。

    顏公館裏，燈火依舊。

    陳玉好不容易攔住了一臉怒氣的顏希文，把他勸回書房，又趕緊使眼色讓管家把顏俊送回了房裏。待顏希文平靜下來，陳玉才上了樓。在顏俊的房間裏，陳玉坐在床邊看著兒子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好像已經睡著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兒子會去喝酒，可陳玉此時也沒辦法，隻得轉身出了房門。大概這一陣子，給他的壓力實在太大了，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可是，在陳玉關上房門的一刹那，顏俊卻驀地睜開了雙眼。

    他的眼神，清澈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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