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又南飛

卷三 烽煙四起  第三十章

章節字數：2881  更新時間：14-09-22 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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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吧。”蕭瀟笑著看他躺下，幫他蓋好了被子。

    是夜，靜謐。

    戰火中，難得安寧的太原城，滿天的星星眨巴著眼睛，互相交流著彼此的小秘密，笑得寂靜無聲。萬家燈火中，一個不太起眼的洋式小公寓，略顯狹小的房間裏，床上靜靜地睡著一個人。

    昏暗的台燈旁邊，原本堅毅睿智的麵孔此刻在暖暖的光線裏，越發顯得柔和起來。拋掉了所有的憂愁和煩惱，帶著綿長而均勻的呼吸，略顯蒼白的臉上彼時已是如嬰孩兒般幹淨。沒有喜，沒有怒，亦沒有哀或是樂，有的，隻是似乎能夠延長到永遠的平和安詳。

    而屋子裏，床的旁邊還坐了一個人。下巴枕著手背，正撐在他旁邊安靜地注視著床上那張再熟悉不過的睡顏，嘴角微微揚起，挺拔的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鏡，卻絲毫擋不住眼裏承載了如水的溫柔。

    回想著剛才的對話，蕭瀟覺得心裏滿滿的，有什麼東西像是要溢出來。他沒有想到，顏俊對他的信任會是如此的深刻，也沒有想到，他真的會說到做到。

    有關沈昀和曹墨的事，顏俊把知道的事情全部說了出來，甚至還包括他知道自己撒謊的事。可他沒有絲毫責怪，也沒有絲毫懷疑，而是非常直接地把話題挑明了出來。蕭瀟明白，顏俊是不想他們兩個人之間有間隙，也不希望有任何的懷疑和不信任，所以才會如此的坦誠。可這種坦誠也讓蕭瀟無地自容。

    但他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全部的事實。因為這件事背後受傷的人，除了沈昀，還有顏俊。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的傷疤，為什麼還要再翻出來傷人？那樣不但不能讓疤痕消失，還會再拱一層膿，疼痛過後，還是傷疤。所以最後，雖然沒有否認，蕭瀟也隻是笑了笑，哄他睡覺。聽著呼吸的聲音逐漸均勻，他知道顏俊其實並沒有太過在意，可是他的心裏總還是有些愧疚散不去。

    蕭瀟坐直了身體，輕手輕腳地幫顏俊往上拉了拉被子，又站起來，悄無聲息地關上了屋子裏的燈，出了門。但他沒回自己的房間。

    夜色撩人，不深。站在院子裏，蕭瀟抬頭望著滿天的星星，放下了臉上原本的笑。

    院子裏好久沒人打理，草長得正旺。這些雜草的生命力一直很強，即使不澆水，它也懂得深深地紮根到土裏，尋覓自己生命的源泉。隻可惜，看慣了嬌豔的牡丹，很少有人會在意他們，甚至將他們連根拔起。也好在，他們並不在乎。因為自己選擇的生命軌跡，別人無權幹涉。

    又是一年，高子言的祭日。

    以往，每年這個時候他都會在崛圍山楓樹下的小墓碑前，一呆就是一天，緬懷過去，也祭奠未來。可是今年，他沒能去。

    他忽然很想拉琴。

    離開顏公館的時候，他什麼都沒帶拿，除了那把琴。蕭瀟知道，這把琴在多數人的眼裏，和白花花的銀子毫無二致，當然，除了它是木頭做的。可他拿琴並不是因為那把琴有多值錢，隻因為那是顏俊送給他唯一的東西。至於別人怎麼想，他並不在意，反正已經“聲名狼藉”了，再多一條貪財也無所謂。

    現在這把琴就在他手裏。用心上了漆的琴身在月色下泛著細膩的光澤，鋼製琴弦上反射出來的幽藍光線，像是一種魅惑，引誘著所有它們所熟悉的修長十指，躍動而纏綿。

    第一個音，有些生澀。

    十拍的長音在琴弓的慢慢牽引下緩慢而自由地流淌出來，卻帶著幾分猶疑，幾分不確定，還有幾縷愁思，拖延在漫無邊際的黑夜裏，像是在訴說著某個埋藏在靈魂深處的故事。似乎因為回憶太過久遠，記憶已經逐漸模糊，挽留不住昔日的那些點點滴滴，也承受不起過去的那些悲歡離合。

    可是，如果說剛開始還有一些生疏，從第二個音開始，手指上所有的記憶就全部都回來了。琴聲裏麵原本摻雜的細小的縫隙開始被全部填滿，音色裏的猶疑隨著右手的逐步堅定開始消失不見，揉弦產生的規律而細小震顫滲入空氣當中，掀開了人心裏故作堅強卻最為敏感的那一層偽裝。一樣的長音，此時早已披上了不一樣的個性。究竟哪一個才是真的他呢？

    這首由德國小提琴家威廉改編的鋼琴伴奏小提琴獨奏曲，主奏部分幾乎全部都在G弦上完成。相傳，巴赫的大提琴曾被人在宮廷舞會上做了手腳，可他卻單單隻用一根G弦便即興演奏了一首詠歎調。

    完美，卻起源於不完美。

    蕭瀟很喜歡這首曲子。緩而不慢，單純卻不單調，一根弦已經足以看到所有的色彩。在如水的夜晚像流淌的小河，靜靜地走著屬於它自己的路，一步又一步，平靜裏藏著不平凡，不完美中，卻蘊含著完美。

    閉上雙眼，整個世界都被這樣柔美的聲音填滿，所有的紛繁不複存在。

    屋子裏，原本就沒有睡著的顏俊聽到了琴聲。他知道蕭瀟一定在想高子言，他也記得今天是高子言的祭日。那份思念早就借由琴聲傳到了顏俊的心裏，一並還有那一抹淡淡的愁。自己這麼任性地把蕭瀟困在身邊，姐姐應該會原諒的吧？

    回想著兩個人一路走來的旅程，有甜蜜，也有辛酸。顏俊忽然覺得冥冥之中，兩個人之間就像有什麼在牽引，即使分開，即使誤會，也終究還是會再被拉回到一起。這份羈絆，就像月老手裏的紅線，無影無形，卻緊緊地牽住了兩個人。這根線，他會抓牢。

    顏俊沒有睜開眼睛，卻在這專屬於他的琴聲當中，逐漸入了夢。

    第二天早上顏俊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隻不過對於他來說，眼前還是黑乎乎一片，隻是隱隱地透進來些光告訴他，已經是白天。慢慢地把自己捯飭妥當，顏俊一點也不著急。反正他現在有的是時間。蕭瀟已經出了門，屋子裏就剩他一個，很安靜。摸索著站起來走到窗邊，拉開了已經洗幹淨了的窗簾，外麵隱隱有些鳥叫讓他的心情不由地轉好起來。

    其實這樣悠閑的日子也不錯，顏俊悄悄地想道，隻不過，要是某個人也能陪著自己就好了。算了，還是不要太貪心，就這樣也挺好。自顧自笑了一下，憑著昨天記憶和僅剩的一點視力走出了房間。

    這裏是椅子，這裏是衣帽架，這裏是門，這裏是桌子。

    顏俊小心翼翼地尋著桌旁的椅子坐了下來，緩緩地向前伸出了手。當他的手指接觸到一件溫熱的東西，嘴角不由地又揚了起來。他就知道他的蕭瀟一定會幫他準備這些東西。碟子裏，麵包依舊是熱的，旁邊還有一杯溫在熱水裏的牛奶。這些東西都放在桌子的正中央，以防止他不小心把它們推到地上弄傷自己。

    在顏家住的那段日子，蕭瀟早就把顏俊的喜好摸清楚了，他知道顏俊喜歡吃什麼，也知道這個家夥嘴刁得狠，雖然不會提什麼要求，但什麼好什麼壞一吃就知道。此時自己沒有辦法時時刻刻陪在他身邊，隻能盡量去滿足他的習慣。

    啃麵包的時候，顏俊顯然很開心。雖然沒有李嬸做的有味道，但是他嚐出了做東西的人那份心意。一想到前一刻自己還在槍林彈雨中等待著死亡，在這一刻卻能夠安靜地坐在這裏吃著蕭瀟親自為他準備的早餐，他知足了。在經曆了如此多的事情之後，惜福這兩個字，他懂。

    吃完東西，他慢慢站起來，把桌上的這些東西收好，送到了廚房。這一路走得十分順暢，沒有遇到任何障礙。但他隻是把東西放在廚房的灶台上就沒再動手。他還沒把握，萬一摔了什麼，恐怕又要給蕭瀟製造麻煩了。

    之後他就再也無事可做了。在軍隊早就習慣了早起，即使蕭瀟讓他多睡一會兒，他也睡不長，所以也隻好起來。但是起來了幹嘛呢？他想了半天，自己也沒有什麼好消遣的，要是蕭瀟，說不定還能拉個琴陶冶一下情操，可是自己看不真切，連拿筆畫圖都辦不到。現在這樣除了坐在這裏，好像什麼也幹不了。

    思量了很久，顏俊終於決定，還是出去曬曬太陽好了。反正有一個小院子，幹脆搬張小靠背凳子坐到院子裏去，還能在蕭瀟回來的第一時間看到他。想到這裏，顏俊眯起眼睛，對自己的想法很滿意。

    可是略顯空洞的眼神，還是讓人無法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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