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30 更新時間：14-09-22 20:35
“請大家注意一下。”
正當畫小樓他們聊天的時候，宴會廳中央的舞台上，一個被麥克風放大的聲音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不出意外的，這是歡迎“太原辦事處同僚”的開場致辭。
致辭寫得冠冕堂皇，設想得十分美好：各方政府都願意協同努力，一切都是為了人民的幸福生活，為了山西的未來，也為了大東亞共榮圈的繁榮。底下認真傾聽的人群裏，有不少人的臉上表情天真，或許眼裏真的閃爍著未來，麵前的這場繁華在他們心裏，早已經成為了美好的開端。
手裏拿著酒杯，蕭瀟也同樣始終麵帶微笑，但是隻有他自己知道那根本不是微笑，隻是在嘲諷而已。有些人不但要在自己心裏自欺欺人，還要在所有人麵前自欺欺人，然後讓所有人都去相信他們的謊言。而可笑的是，這種自欺欺人，到最後真的會有人相信。
台上，顏希文儼然已經和太原處日本地區的土肥長官和平友好處之，握手言好，各自發表了最為真誠的“肺腑之言”。這番言辭也自然而然地引來了底下熱烈的鼓掌。可是這些聲音傳到蕭瀟的耳朵裏，卻讓他覺得很刺耳。台上現在站著的那個人，原本應該是在前線錚錚鐵骨的將軍，為什麼會這麼輕易地就淪落到如斯境地？原本他印象裏麵那個高傲不羈，自以為是但是頂天立地的顏家伯父，為什麼現在笑著和日本人站在一起，看上去竟有些……奴顏媚骨？
那麼，顏俊呢？真的已經，和他們一樣了嗎？
在這樣的氛圍裏，蕭瀟覺得喘不過氣。他的眼神剛才一直在四處逡巡，卻未曾看到自己既希望又不希望看到的影子。在一邊的桌子上放下了酒杯，他趁著所有人不注意悄悄地溜了出來。深吸了一口外麵的清新空氣，他對著自己搖了搖頭。是該嘲笑自己，因為現在他甚至連自己心裏究竟是怎麼想的都已經看不清楚。
無趣地在外麵的走廊踱著步子，宴會廳裏麵嘈雜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小。外麵和裏麵不一樣，走廊裏黑漆漆的，隻有他一個人。過了一段時間蕭瀟的眼睛才逐漸適應了這樣的黑暗，他下意識地扶了扶眼鏡，順著走廊走了下去。轉頭，右手邊是掛著一些油畫的牆壁，牆壁裏麵就是那個熱鬧繁華的歌舞場，而另一邊則是間隔等距的窗戶，外麵便是安靜的街道，已經人煙稀少。
走到窗前，蕭瀟隻是仰頭看著天，隱藏在鏡片後麵漆黑的眼眸，澄澈閃爍。扶著窗框的左手食指輕輕地敲起不知道什麼節奏，他忽然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低喃。
“顏俊，我該怎麼辦？”
寂靜的窗外，沒有月光，原本晚上出門的時候還姣好的夜色現在已經完全籠罩在了烏雲下，黑得無法散去。沒有了燈光的映照，夜又恢複了它的本來麵目，漆黑，安靜，虛無，包容了一切的善與惡，真實與虛偽，融合，消逝，沉澱，最後什麼都不見。
靜靜地等了一會兒，他才又傻傻地笑起來。自己早就知道的，這裏根本就不會有人回答他。不論是什麼原因，那個曾經一直在他身邊對他倍加嗬護的人，現在大概隻會陌生地喊他蕭先生，然後若無其事地擦肩而過。
回想起來，顏俊還真是個始亂終棄的混蛋。早知道當初就不要上他的當了，被匡了進去死心塌地卻落到如斯境地，丫的居然連個原因都不給。可憐現在的自己，早就已經畫地為牢，連走出去的勇氣都已經沒有了。
想到這裏，蕭瀟的臉上笑意更濃。算了，還是回去好了，不然一會兒畫小樓又該說他不負責任了。不過想到這裏他又有些鬱悶，牆壁那頭的世界本就不屬於他，他也不喜歡，帶著麵具真的很不舒服。不過既然答應了畫小樓，那就好人做到底吧。
剛回過身，蕭瀟卻忽然被走廊深處的一絲燈光吸引了。那裏好像是臨時的休息室吧？這個時候大家應該都在宴會廳，那裏怎麼會有人？說起來，他四處看了看，剛才在走廊上都沒有看到一個保安，這倒是有點奇怪，他們對這地方就這麼放心？
猶疑地看了一眼宴會廳門口的那兩個正在注意著會場裏麵安全的保鏢，蕭瀟隱到了黑暗裏，朝著那個休息室輕輕地走了過去。越靠近，他越可以隱隱地聽到裏麵有人說話的聲音，聽上去很嚴肅。就在門外三步的地方，他停住了腳步。
一個日本人的聲音，說了一句什麼話，很輕。
蕭瀟不由自主地又往前走了一步。這次這句話他聽清楚了，是一個中國人的聲音：“說，你們究竟是什麼人，誰指使的！”
什麼人？指使什麼？好奇心驅使他繼續聽了下去。
“呸！”顯然是被抓住的人的聲音，“老子是你祖宗！祖宗教訓孫子，還要人指使？”
“啪”地一聲脆響，顯得很突兀，“還敢嘴硬。你以為你不說，我們就查不出來了？”還是那人的聲音。
“哼，有本事、去查！”咬著牙，語氣裏帶著挑釁。
“氰酸。”這時候，屋裏另外響起的一個好聽而沉穩的聲音，讓屋裏的其他人安靜了下來。“從你身上搜出來的這瓶東西，是氰酸吧？隻需一點，就能讓人一命嗚呼的致命毒藥。”
沒有得到聽到回答，那個聲音又繼續響了起來。“看來我沒說錯。能知道這種藥能殺人，還要能弄得到，就憑你一個侍應生，應該是做不到的吧？”
“要殺就殺，少廢話。”
“殺你？殺了你，哪兒去抓你的頭兒？”聲音冷了幾分，帶著戲謔繼續說道：“我勸你還是招了吧。說不定你的同伴在另一個房間已經把你給賣了，你還白白在這受這份兒罪。”
“別妄想！你這個賣主求榮的混賬！”
“別動氣。”那個聲音的主人還是一點都沒生氣，平靜地說道：“這樣吧，如果你選擇比你的同伴先招，我給你求個情，放你條生路怎麼樣？還是說……”
“攔住他！”忽然旁邊另外一個聲音驚慌地喊了一聲，緊接著一聲玻璃碎裂的脆響，然後便是日語夾雜著中文的大聲嗬斥。
“別碰！把窗戶打開！”
“其他人都出去！”
蕭瀟正站在外麵，已經愣在原地許久。在聽到“出去”這兩個字以後，未及反應便忽然被人製住了，然後被捂住嘴拖到了黑暗裏的角落。下一刻房間大門就被打開，裏麵的燈光一瞬間便照到了走廊。燈光中，房間裏的人匆忙跑了出來，兩個看不清身影的日本軍官在前麵，三個中國人尾隨其後，而最後一個出來關上門的人，竟然是——顏俊。
那個，蕭瀟從聽到第一句問話聲音便已經認出來的顏俊。
在黑暗裏呆呆地看著那個身影，蕭瀟被人鉗製著根本就什麼反應都做不出來，腦子裏亂七八糟塞得滿滿的卻又像什麼都沒有。這一刻，他隻能和他身後的那個人一起，看著麵前顏俊和周邊的人商量著什麼然後從自己麵前輕巧地走過，然後消失在黑暗的盡頭的光亮裏。
於是，空蕩蕩的走廊裏，再次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蕭瀟的呼吸才逐漸平複下來，而他身後的那個人也終於鬆開了捂著他嘴的手。不過，並沒有其他的動作。
“平靜下來了沒有？”聽著從耳朵後麵傳過來的聲音，居然是“少東家”。
“你先放開我吧。”聽到熟悉的聲音，又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蕭瀟終於定了定神。就這麼被“劫持”著，他很不舒服。
“啊，抱歉。”說著“少東家”就完全鬆開了，看到麵前的人像是逃跑似的跳到了離自己八丈遠的地方，他笑著像投降似的舉起手以示自己沒有壞心，然後把手插進了褲兜裏沒再出聲，隻是看著蕭瀟的臉上依舊帶著笑意。
“謝謝。”
站在那裏思考了半天，蕭瀟才終於說了一句道謝。雖然還不清楚剛才發生了什麼，好壞他還是能分得清的。而很明顯，剛才“少東家”都是為了他好。
“不客氣。”聽著他道謝，“少東家”倒是一臉無所謂。聽到會場裏又一次想起了掌聲他回頭看了看四周，笑道：“我看我們還是先走吧，氰酸毒氣散了他們就該派人來收屍了。”
聽到如此輕巧的口氣蕭瀟有些不悅，但鑒於他說的事實還是跟上了他的腳步，隻是邊走邊止不住在腦子裏開始整理剛才的事情。直到在宴會廳的門口，“少東家”才停住了腳步。頓了頓，他忽然狡黠地回過頭，甩下一句話便消失在人群。
“小朋友，記得不要再亂跑，這裏不安全。”
看著轉眼沒入人群的“少東家”，蕭瀟不由地挑眉，這人怎麼感覺怎麼沒正經，但下一刻他就嚴肅起來。
就在剛才，在聽到那句話的同時，他瞬間就想起了那個人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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